《时树》及零

4、沉睡的夜之精灵（下）

　　问题可能不是出在德尔林身上，克莉斯汀敏锐地想到。看这家伙的表情，他似乎什么也想不到。精灵本就是最不屑于说谎的种族。

　　“也就是说，她不愿醒来的原因，可能与她的过去有关。但其实你压根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精灵族吗？”虽然亚尔夫海姆大部分居民都是精灵族，但也有一部分矮人与他们共同生活，偶尔也会有一些其他的种族，这些都不是稀奇的事情。

　　“是的。她应当与我一样是纯种精灵。但我不知道她本体是什么。”

　　毫无头绪啊。克莉斯汀盯着他的脸：“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

　　“七年，殿下。我和她相识之后不久，就坠入了爱河。我发誓她是我此生最后一个女人。所以我与她结了婚，并搬来了这个小镇。这是她的主意，她说她喜欢安静的、远离人烟的地方。”

　　真是个独特的女人啊。克莉斯汀反驳道：“亚尔夫海姆的居民本就不多，远离人烟的地方随处可见，为什么偏偏是——”偏偏是水源镇，离极北之地、“魔鬼之巢穴”的诺斯克利夫山脉最近的，这个让人不安的地方？

　　他的眼神很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尊重她的一切意见。”

　　他极爱她，以至于愿意为她抛弃一切。克莉斯汀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这个意思。

　　她不再提问，因为她发觉德尔林同她一样一无所知。她侧头凝视了几秒窗外滴滴答答的阴雨，沉吟了一下，说：“看来这不是一时能解决的问题，但我希望能帮你找到更多线索。我就在水源镇暂住几天吧。白塔暂时也不需要我。”反正也是一群老顽固每天开会讨论白塔藏书室里堆积如山的古代文献，试图从中挖出连绵阴雨的起因，她从来插不进话。

　　德尔林松了口气似的，但眉头依旧紧锁：“有您在我会安心一些，殿下。谢谢您。”

　　“我一会儿去镇上的旅店住下。在那之前——您能否告诉我镇上新来的巫师的住处？”

　　克莉斯汀有些在意那个“新来的巫师”，他和自己对诺特的症状给出了相同的意见。克莉斯汀对自己的经验判断是非常有自信的，她的魔法造诣很高，对事物的现象与本质也有深刻的独到见解。一般人很难笃定地区分诅咒与自我封闭，因为诅咒也可能会导致一睡不醒。如果那个“新来的巫师”能有这么准确的判断，那么他的意见也值得一听。

　　“他并不在镇上，他住在镇子外面的林子里。他在一间废弃的猎人小屋住下来了。”德尔林回答道。

　　克莉斯汀点点头。她最后瞟了床上的诺特一眼，她的表情平和冷静，又似乎有了微微的笑意。

　　她把自己关在哪里呢，又为什么不愿醒来？

　　一脚踏出德尔林家的门槛，空气里潮湿的泥土气息便钻进了克莉斯汀的鼻翼。如果不是已经厌烦了这种湿漉漉，她也许会有点喜欢这种天气。她低声念了句咒语，头顶立马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雨水乖乖地避开她，滑落到一边去了。

　　她从没来过这么北边的地方，虽然对她来说来一趟也完全不构成麻烦，但从未有过这种必要。有些荒凉的景象让她感觉陌生又新奇，房子的构造似乎也不尽相同，墙壁看起来大多厚重而结实，似乎十分耐寒。她好奇地顾盼了一会儿，便转身奔着目的地去了。

　　顺着德尔林指的方向进入树林，果然没走多远就见到了那间猎人小屋。克莉斯汀一眼就看出这间屋子被魔法修缮过——屋顶的一些部分似乎太新、太整齐，与旧的部件一点也不协调，也不像是人工之作；窗户看起来是破烂的，但似乎又被一种看不见的力强行拼凑在一起，起到了防风挡雨的作用。在这间小屋住下的巫师显然是个实用主义者，他丝毫没有在意屋子的外表如何，而只是将它可能漏雨的缝隙全部野蛮地填补上，对那些还能使用的部分似乎没做丝毫处理。

　　啊，真难看，克莉斯汀心里嘟哝道。她虽然不是什么□□者，但精灵族心里似乎总会有一种对和谐美的追求，这可能就是一种种族记忆吧。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屋里没有光，克莉斯汀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

　　她走过去轻轻地叩门。几秒后，有一个青年的嗓音冷淡地答复道：“谁？”

　　“一位客人。我叫克莉斯汀·杜涅尔，巫师先生。”

　　里面没有传来脚步声，对方似乎有些警惕。克莉斯汀有点纳闷：“先生？”

　　“我不认识您。您找我何事？”她等待了几秒，青年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我今天刚到。我听说您见过卧病在床的诺特·赫里瑟女士了。我是德尔林先生的朋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她又耐心地等待了一小会儿，这次她听见了脚步声。小屋的门被拉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前。

　　她狠狠地愣住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涌了上来。眼前的人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此刻表情冷淡而困惑，一双灰色的眸子里盛满了警惕，紧紧地盯视着她。

　　看到她愣住的表情，他似乎下意识想要后退，手似乎也摸上了腰侧。克莉斯汀顺着他的手望去，他的腰侧别着一把匕首。

　　“等……等一下！我没有恶意！”克莉斯汀大声说。

　　她快速地扫视了一眼他的相貌。没错，这双眼睛，还有他银灰色的、绒毛一般柔软的头发。

　　这是她昨晚在梦中见到的青年。

　　“我不知道你在防备什么，但我没有恶意。”克莉斯汀坚持道。

　　青年怔了一下，似乎终于发觉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他垂下手去，努力松弛着自己紧绷的肌肉：“抱歉。您说您是……杜涅尔小姐，对吧。”

　　克莉斯汀点点头。他继续说道：“我叫维西。”

　　他似乎完全不认识自己。克莉斯汀更加困惑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眼前仿佛闪过梦中树下那名青年似乎带着些微笑意的面庞，那张脸和眼前的灰发巫师分明地重叠在一起，她确信那是同一张脸，却又有种违和感。

　　“我想和你谈一谈镇上那位昏睡的女士，诺特·赫里瑟。德尔林先生告诉我，您见过她了。”她重复道。

　　他愣了一下：“对，没错。”

　　克莉斯汀感到身体很是僵硬，雨水偶尔飘在她的脸上，时刻提醒着她正站在林间的泥泞之中。屋子里很是昏暗，隐隐有壁炉的火光闪烁着，那种温暖很是诱人。

　　“我可以……进去吗？”她试探着问道，“也许我们可以——”

　　可以就这个话题聊一会儿，顺便让她坐在炉火边休息片刻，喝杯热茶。克莉斯汀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她看见他脸上的冷漠和不悦，连忙停住。

　　“您想知道的事情，或者说我能看出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那位……丈夫了。那位女士封闭自己，我无能为力。”他冷冷地说，似乎有想要送客的念头，语气急促起来。

　　脾气真坏啊。他似乎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和她共享了梦境的事情。看来即使是提到梦境的话题，他也只会用那种怀疑的锐利神情打量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可疑人物。

　　克莉斯汀有些烦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这种无礼的对待，何况对方这种不配合态度，似乎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出来。

　　“那么，打扰了。就此告辞。”她的语气也冷下来，朝他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

　　几乎是她转身后的下一秒，她就听见身后巨大的关门声。不愉快像是电流一般通过她的全身，她紧皱眉头，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