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伤》匪然

5、孩子

　　安连生以为，安然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陈奇这个人是值得依靠的。第一眼看见这个人时，他就知道他不像他外表表现出的那么不羁。接触后，他更加肯定，这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从他毫不犹豫地跳到水里，以及接下来他在医院照顾安然近半个月，这些都看得出，他心地纯良，而且，他心里肯定是有一点点喜欢安然的。
　　真正接触过安然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她呢？她是那么特别的一个女孩子，有着如此鲜明的个性，纯洁可爱，一颦一笑都会牵动人心，一个受伤的眼神又会让人仍不住去怜惜。他相信，现在这一点点喜欢对陈奇来讲就足够了，慢慢的，这一点点喜欢就会像面团发酵一样膨胀起来，最终发展成势不可挡的爱慕。
　　安然身边需要的，或者说应该站着的，不正是这样一个有张力的男孩儿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一天，安然被陈奇伤害了，抛弃了，她还可以回来，回到自己这里。安家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
　　然而这次，安连生想错了。
　　那天，恰好是安然离家一个月整。
　　安连生陪秋沄去影楼试婚纱。他想，是时候给秋沄一个名分了。
　　他亏欠她太多，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还有他们的爱情中，属于他的那一份缺失。永远的缺失。
　　他不是很挑剔的人，自己的礼服很快就选好了。秋沄仍在里间一件件的试，女人嘛，一生中婚姻总是头等大事一桩，不谨慎些是不行的。他坐在试衣间外面的厅里，慢慢的等。安然走了以后，没有人再天天缠着他，他发现自己的时间忽然多了起来，这让他很不习惯。秋沄一直住在妈妈家，忙着筹备婚礼的事。安家的别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他发现自己多了失眠的毛病。
　　每到夜里，不知为什么，一合上眼睛他总能看见小时候的安然抱着个布娃娃，穿着一双小绒拖，可怜兮兮地站在他面前，冲他嘟嘴，撒娇。她说，连生，我好怕，我总是能梦见有鬼来抓我，我想和你一起睡。然后她就欢欢喜喜地掀了被子一角，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蹿进被窝里来，冲他笑得甜甜的。他也笑，睁开眼睛才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偌大的房间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安连生不再愿意回家，有时要处理的公务多了，或者第二天有早会，就索性留在办公室里熬夜。累了就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反而能一觉到天明。这样白天要做的事少了，时间自然也就多起来。这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无事做比很多事更要可怕。
　　于是乎，闲下来的时间里，他选择去做一些很考耐性的事情，譬如钓鱼、养花……秋沄笑他提前步入老年期了，他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自己好像从未年轻过。应该年少轻狂的岁月里，他却因为一场意外而失去了双腿，同时失去的，还有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资格。
　　校队的主力先锋，“绿茵王子”，长跑健将……那都是过去了，只该存在回忆里的过去。安连生摇摇头，视线转到面前的墙壁上挂着的巨幅婚纱照。男孩子阳光帅气，女孩子甜美动人。两人的脸上洋溢着同样的幸福，像是一种无言却大声的宣告。这一刻，安连生脑中浮现的竟然是安然身穿白色婚纱的样子，那么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美更耀眼的新娘了。她从来都是那么骄傲，那么漂亮。
　　一份档案甩在他面前的玻璃几上，安连生诧异抬头，撞上一张疲惫憔悴的脸。是陈奇。一段日子没见，他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几宿没合眼的模样，顶着一头乱发，下巴上也都是青青的胡茬。他胸口蓦地一滞，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下意识问，安然出事了？
　　没有回应。陈奇眼里的表情分明在说，自己打开看。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熟练打开，里面的东西露出一角，是一家医院的复查诊断。心没来由的一阵揪紧，握着诊断的手停在那。
　　看啊！陈奇在旁边催。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终于还是将诊断抽了出来。
　　他一行行的读下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双唇也抿得愈发地紧，最后把头深深地垂下去，像是在忍受着某种极大地痛楚，浑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抬头，冲着面前的人大喊了一声。
　　你混蛋！
　　声音却是从两个人嘴里同时发出的，不同的是，陈奇重重的一拳随之而来，打在他脸上。打得他怔住了，打得他不知所措。
　　安连生，你自己看，你给我仔细看清楚了，这个孩子是谁的！陈奇红着眼晴大吼，整个影楼的人都诧异地望向这边。
　　听完他吼得这一句，安连生呆呆地望着他，渐渐的，那目光开始变化，掺进了震惊、痛心、难以置信，像是触礁的海浪，迅速地翻涌起来。他死死攥着诊断，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看，最后目光落到那串代表时间的数字上。
　　那天，居然是那天！安然18岁生日的第二天！他记得那天他出于愧疚和补偿的心理，在公司请了半天的假，提早回到家里，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安然的确很高兴，她拉着她的手走到房间里，要他补给他一个生日。
　　那天，有音乐，有蜡烛，有鲜花，有蛋糕，还有很多很多的酒。她醉了，他也醉了。他听见她口齿不清地说，安连生，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对了，你不知道。他看见她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拼了命一般地否决自己，心就忽然疼了。
　　那时他想，反正两个人都醉了，醒来以后谁会记得清谁说过的话呢，于是他笑着扳住她的肩，对她说，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
　　最后，他对上她有些发直的眼，一字一句，认真的说，因为，安连生也喜欢安然啊。然后自己便失去知觉，一醉不醒。
　　翌日晌午，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周围的一切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安然也已经去上学了。他以为是陈妈打点的，所以半点也没有多心。生活依旧如常，安然没有显出半点异样，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那天晚上的事。他以为，那些醉话，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
　　但是现在。
　　安连生，你是个禽兽，你连自己的养女都……陈奇的话还没骂完，安连生已经推开他拄着拐艰难地跑出影楼。不一会，外面就传来车子开动的声音。
　　他脊背一软，双手捂脸，缓缓地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