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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豆豆的原名叫唐扣扣。
      扣扣出生的时候,改革开放的东风还没吹到内陆,更没吹到多多河怀抱着的这个叫小唐楼的村庄里。
      很多人都没有听过多多河的名字,的确,它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不大不小的河,没人知道它从哪儿流来,也不清楚它到底会流向哪儿去。就连小唐楼说话最有分量的老村长,也只是隐约听说,在几百年前的一场历时月余的大雨后,村后就多了这条河。有人叫它多多河,有人叫它朵儿朵儿河,还有人叫它驼驼河。总之,几百年来,沿着多多河往两头走,方圆几百里的家家户户,都是守着几块地关起门过日子。一代代的多多河人和多多河的水波一样,重复着沉闷与贫瘠。
      扣扣长到五岁的时候,扣扣妈回娘家走亲戚,傍晚雷电轰鸣下起大雨,扣扣妈不放心扣扣跟着扣扣爸在家,心慌慌地冒着大雨连夜赶了回来,从那以后就疯了。村人都说她在村北的多多河堤上吹了邪风!之后没多久,扣扣妈就一命呜呼了。
      因为是非正常死亡,唐家的宗族叔伯拦着不让扣扣妈入祖坟,最后扣扣妈就被埋在了村后河堤边的一片乱树林里。
      后来扣扣爸胡乱拉扯了扣扣几年,中间不知把扣扣随便寄养在远近亲疏的亲戚家们多少回。等到扣扣上了学,眼看着大儿子唐原已经长大成人,个头儿也高大、硬挺了起来,他就托媒人给儿子说了亲。待儿媳妇一进了门儿,扣扣爸就把扣扣扔给了儿子儿媳,自己不知漂到大江南北哪个地方去了,从此很多年都没了音信。
      唐原比扣扣大了11岁,对妹妹的管教一直很严厉,事实上他并不懂什么教育,只是在无意识地模仿父亲当年带自己的情形,由着自己骤然上头的脾气,对扣扣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扣扣从小一见自己的大哥就要打上几个哆嗦。
      扣扣学新东西慢,刚上学时她经常考班里的倒数几名,每次拿着卷子回家,唐原都会气得脸红脖子粗。有时他会梗着血管暴起的脖子对着扣扣大叫大嚷,胡乱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有时则会绷着脸一声不吭,不管雪天、雨天,只是让扣扣跪在院子里,然后抽出皮带闷着头抽向扣扣。他从不在意抽的是头是脸,是脖子、后背,只管胡乱甩着皮带,在扣扣的躯壳上发泄满腔咆哮翻腾的愤怒。
      唐原越急越恼,扣扣好像就越来越笨。她的脑子里好像被灌进了很多浑浊的浆糊,让她每天都在做错事。唐原越吼、越打,她越糊涂,越会做出更多让唐原生气的“混账事”,不是烧锅时把锅底捣烂个洞,就是把没脱完粒儿的豆秸拉回家,或是错穿了嫂子的袜子上学去,有一次洗衣服时还把唐原的白衬衣染得黑一块黄一块……
      扣扣慢慢长大了,她的发色越来越黄,就像她床单下铺的枯黄毛躁的豆秸,细胳膊细腿,穿着嫂子、亲戚舍给她的极不合身的衣服,走在风里晃晃荡荡,好像玉米须成了精。
      扣扣也越来越呆了,她的眼神空空洞洞,盯着一个地方能看上半天。在学校里,老师也很少叫她回答问题了。村里谁逗她,她就嘿嘿地朝人笑一笑。路上和别人打了照面,即便人家不理她,她也会仰着脸讨好地向人嘿嘿笑笑。有不正经的小流氓和老头儿调戏她搂摸她,她也一动不动,望着别人咧着嘴傻笑。
      村里人都说扣扣憨了,说不定会变成村里的第二个胡阿连。
      胡阿连是个憨傻的“二百五”,听说从前也是个精细又麻利的人儿。只是可怜她跟豆豆死去的妈一样,也是在一个雷雨天,在河堤上夜行时中了邪,从此喜怒无常,要么坦胸露乳站在村头的水塘边嘿嘿傻笑,要么哇哇大叫着捡起石头、砖头,撵着追砸笑话她的孩子们。孩子们可不会可怜一个疯子、傻子,他们要么畏惧她,要么挑衅她,疯子不得安宁,孩子们也不得安生。
      扣扣的嫂子胡花心里也害怕,万一扣扣也变成了胡阿连那样可怎么办。她担心憨扣扣会带坏了自己的一双小儿女唐冰和唐羡,明里暗里嘱咐自己的孩子千万别像姑姑一样、要离她远一点。

      只有住在村南地头儿的在在跟扣扣玩。在在跟扣扣不一样,打小儿就活泼聪明,一双晶亮的眸子眨啊眨,心里想的事儿多着呢!在在的成绩很好,从小不是班里的第一就是第二,还经常被抽中,代表学校去镇上参加竞赛考试。即便在全镇的几十所小学的尖子生里,她的成绩也经常是最拔尖儿的,被老师们捧在了手心里。
      在在喜欢跟扣扣在一起玩,两个人经常跑到村北河堤上的树林子底下,薅草、挖坑、过家家。扣扣虽然比在在年长了两岁,却很听在在的话,也从不会因为在在学习好、受老师喜欢就嫉妒她、排挤她。
      在在倒不是因为这个喜欢扣扣。她最喜欢的是扣扣的安静,任她跟扣扣说多少烦心事,都像一锹土埋进了一片麦地里,再无踪迹。扣扣的嘴从不乱说。
      在在经常从村口嬉笑不止的人堆里牵走扣扣,她总是气呼呼地交代扣扣很多。
      “扣扣,不许让人家摸你,哪怕辈分上应爷爷的、应叔叔的,也不许让他们碰你!”
      “哪儿都不能摸、不能碰,连手也不行!”
      “扣扣哎,你能不能记住啊!”
      ……
      “那能让你摸我的手吗?”扣扣有些为难了。
      在在被气得直跺脚,“我当然能!”
      扣扣盯着在在又发起呆来,懵懂的双眸像被雾蒙着一般,过了一回儿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在无奈地直叹气,她预感到下一次依然还要去人堆里找豆豆。
      在在烦透了那些笑话豆豆的无聊的老、少妇女,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猥琐男人。在闭塞、无聊的生活里,他们似乎只能在取笑、评判别人上,为自己找到生活的一点刺激和乐趣。
      对于过得比他们好的人,他们嫉妒得眼都要红透了,人前嘴甜寒暄、高高捧着,人后却说着酸不溜秋的话,把听来或编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小道消息,在嘴里嚼上千百遍再传得更远。
      对于那些过得不如他们的人,他们也不会有半点同情,反而会更加看人不起,脸上明明堆着笑意,说话行事间却有意无意往人心上一下一下地捅刀子。别人被捅得面红耳赤、辗转难眠甚至家宅不安、鸡飞狗跳,他们心里就舒坦了很多,比喝了人参老母鸡汤还受用。在在从小就能敏感地体察到别人的心思和感受。
      可在在也有自己的心事。在在妈躲在外地生下了在在的弟弟,再回家后对在在的态度完全变了一个样儿。她总是无端呵斥、辱骂在在,对在在横挑鼻子竖挑眼,简直把在在当成了其悲催生命的出气筒。
      对于在在的学习和饮食起居,在在妈似乎已经分身乏术。她把一颗心全扑在了对小儿子的照顾上,以及对混乱、痛苦的婚姻的诅咒上。她不知道,在在已经被她和那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活活放养成了一个感情荒漠中的“野孩子”——余生都在偏执地寻觅一个名叫“爱”的绿洲。
      “扣扣,你知道我妈骂人有多难听吗?”
      扣扣摇摇头,只是呆呆地望着在在。在在红了眼圈,吸了吸鼻子,低头继续拨弄着手里的小瓦片,要把切碎的婆婆丁放到这个“盘子”里。“我妈不是我妈了。扣扣,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扣扣又迷茫地摇了摇头,她不明白在在在说什么,在在妈不是在在妈了,那得多奇怪啊!但是看到在在眼眶里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到“菜盘子”里,扣扣的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
      “为啥啊?我妈为啥那么恶心我、烦我?她怎么能把那么腌臜、那么不堪入耳的话,统统都骂到自己闺女身上?难道我不是她生的吗?扣扣,你说为什么?”在在压抑又悲愤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她用手背擦擦脸上的眼泪和垂在鼻头上的透明液体,忍不住哀哀哭了起来。扣扣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她听着在在哭,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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