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居住的街道》林曦

8、玉兰

　　王辉，是我的同学，小学同学。在我的记忆中，他家的门前总是摆着一方桌子，上面整齐地码着豆腐、豆干、千张，他那穿着深色衣服的奶奶常年累月地坐在桌旁，面目模糊。
　　小时候，我觉得王辉的妈妈长得真好看，高挑纤细的身段，欧洲人般鲜明的五官，还有就是那眉目间总也抹不去的忧郁哀伤。现在回想起来，我其实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最后一次听到关于她的言论，也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说的是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寡，还是嫁人了，嫁了一个大她二十多岁的退休干部。结论是，还不是冲着那老头子的钱去的。又说，经常从窗户中看到她在新家里只穿着内衣来来回回地走，想来她觉得内衣就应该是这样穿的吧。
　　忽略说话人语气中的不屑和鄙夷，我开始想象这个女人只穿着内衣在屋内行走的情形。应该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屋子，她细长的身体以及微卷的短发包裹住的头颅，在她的身后拉出一条略略扭曲的影子。她应该不再年轻，可这并不妨碍她的美丽。她的皮肤应该是苍白的，神情则应该是抑郁的。
　　我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为什么我还是会偶尔想起她。一个差不多只能算是见过的陌生人。我没有和她们家的人说过话，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只能是王辉。
　　王辉其实只和我同了短短一年的学。关于他的相貌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小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把他的名字分开来读——王光军，且沾沾自喜，仿佛自己很聪明似的。
　　我读大学的时候，听妈妈说，王辉很能干，自己开了个牙科诊所，且在城里买了房子。接着，又甚是欣慰地说，玉兰守了这么多年，总算把儿子守出来了。
　　我第一次知道，她叫玉兰。也第一次知道，这个家里是不兴男人的，王辉的奶奶、王辉的妈妈都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王家数代单传，基本上都是靠女人撑着家。
　　好在王辉长大了，知道孝顺母亲。妈妈说。
　　我想王家的男人一定长得很好看，要不然怎么有一个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嫁到这个似乎被诅咒了的家庭。

　　大学毕业后，我距离我的家更远了，每次回到家，妈妈总会把我缺席不在的日子里发生的家长里短一一讲给我听。妈妈了解我的同学甚于我，有时我都忘记了那些从分开后就没有什么交汇的以前的同学，妈妈总记得很清楚。
　　关于王辉的事，妈妈说得不多，可能是王辉和他的妈妈都搬走了的缘故吧。不过但凡一些重要的大事件她总会说的。比如王辉结婚了，王辉妻子怀孕了，当然说这样的消息时妈妈总不忘顺带敲敲我的警钟——岁数不小了。
　　如果，我想说如果没有后来的不幸，王辉在我的印象中，肯定只限于是我的小学同学，还有就是他那美丽忧郁的母亲这两样。可是现实总是残忍地让人心悸。
　　有段时间，关于王辉的消息突然频繁地从母亲嘴里说了出来：王辉关闭了诊所。王辉卖掉了城里的房子。王辉让妻子打掉了已经五个多月的胎儿。
　　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只在短短的一个月间。
　　而最后一个消息，就是：王辉死了。
　　死了？！捏着电话，我久久都无法理解，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我就想到那个女人，那个我似乎从来就没看见她展开过眉头的女人。我在想，她还会只穿着内衣在空旷的房屋中走来走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