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懋公寓》赵同

6、秋风起，涮羊肉！

　　秋风起，涮羊肉！自从家里买了这个铜锅之后就没有人再能抗拒涮羊肉的味道。回忆起从前，爷爷总是砸吧一口温热的酒再塞进一片羊肉享受着，爸爸总是在羊肉片泛红未熟时捞出蘸上小料吃掉，并伴上一句“生吃活嚼！”我则是用筷子夹起肉片放在铜炉的小烟囱上烤，每次这样都会遭到严厉的制止，只因烤糊的羊肉粘在烟囱壁上不好清洗。
　　“生吃活嚼！”这句与以往相同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惊醒，眼前的碗里出现了那些半熟的肉片。
　　“你刚才说房子是奶奶的婚前财产，什么意思？”我问。
　　父亲带着满脸酒气讲述着，自己出生时并不叫梁作铁。他本姓王，还没来得及取名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河边的一家医院内。
　　奶奶关茉芬当时已经30岁，因长期不孕便和丈夫张铭苛收养了他，唤作张虎。并买下河边的一处有小院子的房子，生活着。
　　后来，张铭苛出了事情失踪了，关茉芬母子俩就相依为命生活在这个院子里，那对于年幼的梁作铁来说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几年以后，关茉芬在职工疗养院里认识了我现在的爷爷梁震鹏并结婚在一起生活，父亲也就跟着改名成梁作铁了。而梁震鹏住进来之前什么都没有，只是从工作大学的宿舍里拿来一套被褥。梁作铁结婚那年正好赶上母亲单位分房，便落下个郊区的单元房。
　　在父亲看来，无论现在居住的二楼还是我在大学里的婚房都是用奶奶曾经的资产慢慢换来的，因此老家人来抢房产的继承权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我这一辈子没白干，给咱家弄了两套房子！”父亲继续满脸酒气的讲述着，那脸上展现出以往从未出现过的自豪。
　　我对父亲是理解的，即便在爷爷去世之后的这顿涮羊肉能吃的如此开心和放松我更是能理解的。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童年生活是不堪的，尤其是在这个新爷爷进入家门后。
　　最初的几年，梁作铁生活的还算好。一直也没有父亲的他，到了学校里还把现在这位“大学教授”父亲梁震鹏当作自己的骄傲来提一提。
　　可好景不长，当关茉芬母子得知梁震鹏老家还有梁作金和梁作银一双儿女后，家庭的和谐就被破坏掉了。不能生育的关茉芬为了维持来之不易的婚姻只能站在了梁震鹏一边，此时的梁作铁事实上已经无依无靠成为了生活在家中的“外人”。由于成长过程中没有选择的先后姓了三个姓，常被年轻时的大哥梁作金笑话，称作“三姓猪羊”。
　　面对少年时代的种种不堪，没有选择余地的梁作铁只能忍着，且只能忍着。一直到自己与程敏结婚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与程敏结婚后一直生活在郊区的一栋单元房里，第二年便有了我。我的出生给父亲梁作铁带来了很大的动力，一个与自己血缘相亲的人终于出现了。父亲认为在我出生之前他是孤独的，没有希望的。出生以后爷爷一直对我很好，这种好好到甚至能引起了大娘的嫉妒。也就是上小学那年，我知道了爷爷、奶奶与父亲的种种过往。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思绪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对我好的人对父亲不好，我该怎么办？那个时候我的心智应该是分析不出来该怎么办的。一直到爷爷去世这一天我才能达到能完完全全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想问题。
　　父亲梁作铁今天的开心，大多来源于他过去那些年的不堪。他的原生家庭就像牢笼一样囚禁着他，此时的他终于能冲破这牢笼，此时的他应该是无比自由的。
　　起初，我也为了他能获得自由而开心。而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年我却发现了问题，那是舅奶奶的一次生日聚会。舅爷在奶奶得肺癌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因此这些年舅奶奶都是独自生活，她一辈子生了7个儿女，大部分都是大学生。其中最能干的是小儿子，成为一家生产电子芯片独资企业的董事长，二儿子也考取了公职成为处长。唯独这四闺女的命运有点不好，四闺女酷爱文学，上大学时喜欢上一位诗人。然而这诗人比她要大上十几岁，在那个年代里舅奶奶并没有同意这桩婚事。谁能料想到，这四闺女竟然终身未嫁，不到五十岁就郁郁而终了。
　　我的父亲有一个毛病，就是一定要把自己列在最差、最不幸的里。舅奶奶的四闺女，当然就是我的四姑。这四姑据说和我父亲一般大，父亲马上就自动把自己归档在快要死了的行列里。他这个毛病应该算是“自嘲”，他儿时的遭遇决定了他应该自嘲，有时候遇到自己能力解决不了的事情时有点阿Q精神确实也是件好事。可换在现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里那种自嘲又让人感到厌烦。
　　童年的阴影让父亲常常自嘲，没有自信，然而矛盾的心里还总让他爱与人炫耀。我是弄不懂这种心态的，在我的思维中，要么高调要么低调，从来都不会有说自己不行和证明自己行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的时候。
　　“你总你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培养大，教育我学文化……”这是那些五十年代人耳熟能详的一首歌曲，父亲竟然在舅奶奶生日宴会上冷不防地站起来唱着，这冷不防让在坐的人表情变得错愕。
　　在这个桌子上能理解他唱歌意思的人也就不过三四个，都是比他大一些的兄长们。1957年那个夏天，还是婴儿状态的父亲吃不到奶。碰巧那一年我的四姑也出生了，奶奶就把父亲送到了我舅奶奶的家里由她抚养一段时间。小时候听老人们讲过，两个小婴儿经常一左一右同时吃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在每次的舅奶奶生日时都要通过不同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和舅奶奶的关系，证明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