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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碧眼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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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在夕照中一寸一寸拉长,以我从未见过的细长的身段,在石子路上一晃一晃。天空的蓝纹装点着紫霞。青天如海,霞光恰似片片彩鳞。
今天我穿着牛仔背带裤,远看就像个小孩。其实我本就是个孩子----如果有人能进入我心,他就能看出。看清一个人,只有两种距离,最近或最远。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共戴天的仇敌,否则都只是对面不识的路人。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无比苍老,刻入骨里。
路上没有车,很静。有时我觉得车水马龙是恶意到极点的词,它让人在广阔的空间里感到无比逼仄。阳光只好摔在车上,一滴一滴滚到地面。而现在,那么一大捧光辉,呼啦一下子泻在路面上,在向晚的腾腾热气里流动。然后,我看见了那只猫,碧眼猫。
它侧伏在地上,拳头一般大小的小脑袋正对我,小小的一团,不必触摸就能感到柔软。它静静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抚摸它黄白的细毛。它咧了咧嘴,眯起眼睛,那样子是笑了。它轻轻翻过身,把柔软的肚皮亮给我。心中忽然有了个顽皮的念头,用手轻轻搔它那小肚皮,它痒了,小爪子挠挠,碧蓝的眼睛盯住我,瞳仁大大地,完全没有戒备的样子。我想把它抱起来,它一翻身下去,蹭到我脚边来。
我想我该走了,这样温顺的小猫不会是流浪猫。于是我站起身,不再回头。身后喵喵的声音始终追着我,开始是撒娇的,带着娇嗔,后来就变得迷惑不解。终于忍不住回头,它仰头望着我,睁圆了眼睛。我蹲下,抚摸它。它顺从地伏下身来,等待爱抚,可是我不再逗弄它了。我只是想对它说再见。我转过身,飞跑起来,小猫柔软的声音在心头一颤一颤,终于渐渐被远抛在后面。
五岁那年,也有那样一只小猫,睁着圆圆的眼睛,等待我的怀抱。五岁的我,圆圆脸儿圆圆眼睛,也正如乖巧的小猫。那是只很小的白色的猫,透亮的小舌头弄得我痒痒的。碧蓝眼睛,清澈如一泓秋水。但我不能带它回家,我有我的家,它有它的。那一刻,也正如现在,我多想牵着它,一个人,一只小猫,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我跑回旅店,汗如雨下,泪亦如雨下。我冲进浴室,把水量开到最大,一寸一寸地清洗我的皮肤。水滑过的感觉舒服极了,皂液的泡沫一点点冲下去,流走了,就象小猫透亮的舌头留下的感觉一点点消失,就象今天的记忆一点点剥离。我闭上眼睛,小猫的影子渐渐变小,分不清是五岁那年的那只还是今天的碧眼猫,软软的声音渐渐远去。今天,经历,融合,沉沦;明天,遗忘。这是我的准则。旅店里的水与我的泪,已不知埋葬了多少过往。
走出浴室,我走到桌前,给鱼骨头发邮件:有一天,我会给自己一个固定的家。房前有山,屋后有水。然后,养一只叫小乖的小猫和一只叫小闹的小狗……
一夜似梦非梦,似乎耳边总萦绕着小猫的细语呢喃.我走到镜前,看到一双疲惫的眼睛。
草草地吃了早餐,看到鱼骨头的邮件:处处都可以是家,处处都没有家。如果心不愿伫留,山水也留不住步伐。如果有一天月儿停止奔波,就让我在月光下。(请一定看好小乖,不要把我吃掉。)
忍不住笑了,“鱼骨头”是多年的网友,我叫“岭南月”。还记得他妙解我的网名:“岭南月者,峨眉月也。眉,或舒或蹙,或挑或抑,变幻无穷。峨眉月亦多情如斯。眉梢眼角,已画足了一个世界。外界风雨,皆不可扰。”从此不再肯跟他聊天,只是发邮件。他说我喜欢发邮件是因为等待,那份等待与写信相同,充满了淳香与苦涩。他说得对。
今天准备启程离开了。用一天的时间梳理这几天的际遇,寄回杂志社,很希望它们能结集出版。原本打算再住几天,却怕再遇到那只小猫,怕忍不住把它带走或为它一再耽搁行程,那不是我的小乖,也不是五岁时的小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