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田可心

27、新年

　　这个寒假，虽然被冰封在原地没有出门旅行，林西子他们还是过得有声有色的。

　　新年来临之际，林西子和陶睿知一起到芝加哥去看焰火。从他们的城市到芝加哥虽然只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大家通常却不怎么会去，因为这个距离很尴尬，不便于一日之内往返，但要在那里住一晚，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所以虽然同样是已经来了三年多，陶睿知对芝加哥并没有林西子那么熟悉，毕竟林西子的高三就是在芝加哥地区度过的。

　　为了要通宵，俩人在出发之前先睡足了觉，然后去的路上由林西子开车，陶睿知再睡一会儿，以便午夜返程的时候好把车交给他开。这几日天算作美，气温有所回升，车行了半程之后，没有再下雪。他们俩都穿着最厚实的衣服，想来在室外坚持一夜也问题不大。

　　虽然离得不远，芝加哥却是位于中部时区，比东部时区要晚一个小时，这样也给了他们更充裕的时间。不过一旦到了这座热热闹闹的全美第三大城市，时钟的节奏就加快了。为了尽量避过晚上开车，他们傍晚时分便已到达，在新年焰火之前，需要找一些能够好好打发时间的事情来做。

　　好在两个人正是新恋初炽，这样的安排也算正中下怀。林西子带着陶睿知去了林肯动物园，俩人一进门就被那里绚烂无比的灯展抓住了眼球。动物园的大门口有一位热情的大叔在分送一种简单而神奇的光学眼镜，戴上它观灯，竟能看到光源处有一个个胖敦敦的小雪人！
　　狮子馆里工作人员则在派发那种亮闪闪的小金冠，仔细一看其实是“Happy new year”的别致组合。纪念品商店旁边有一个人正在喜滋滋地展示自己的冰雕作品，刻画的是辛普森家庭。而贪眠的动物们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就大都已经入睡，只有企鹅们仍一个个精神抖擞地面对着墙幕上一整片冰天雪地的南极风光翘首站立。
　　可它们知不知道呢？此时正永夜漫漫的，并非它们的故乡，因而并不会有满天极光，正绽放成一片迎新的礼花？

　　从动物园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冻得有些行动不便，于是找了家馆子吃了晚饭，觉得从里到外都重新暖和起来了，才鼓足勇气回到大街上去。
　　温度处于零下一大截的瑟瑟寒风中，美丽的白种女郎们竟穿着春秋装短裙，修长的细腿上至多套一层蝉翼般的黑丝袜，脚上蹬着浅浅的时装鞋，高傲地顶着一脸精致的彩妆兴高采烈地走在去往各种party的路上。
　　见她们那样盛装，林西子对穿得胖胖的自己颇有些自惭形秽，不由地对身边的男伴满怀歉意地吐了吐舌头。陶睿知看穿了她的心思，倒越发搂紧了她，一副目不斜视远离诱惑的样子。林西子便扑嗤一笑，觉得两侧匆匆流动的人群恍若隔着屏幕的风花雪月，而只有和她暖暖相依的人，才是真实可触的生活。

　　时间快到的时候，他们乘了一段地铁，再穿过一两个街区，就可以看见兴奋的人群正一批批地向焰火观赏最佳地——Grand Park拥去。个人总是很容易被一大群人所营造出来的气氛感染的，明明时间都完全来得及，他们俩却也被带得有些心急如焚，开始拖着一身笨重的衣服小跑起来，直冲到公园正中的喷水池旁去。

　　刚停下脚步，第一枚焰火就在空中炸响，他们俩本能地随着身旁的所有人雀跃欢呼起来，全然忘了刚才匆匆赶路时的疲劳。
　　倒计时过后，广场上更是欢声雷动，“happy new year”的呼喊响彻云霄。更有一些热情奔放的美国人，开始喜不自禁地四下奔跑，激动不已地拥抱着遇见的任何一个陌生人。而空中的礼花陆续地牵引着人们的眼球和心灵，笑意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每个人的颊畔唇角，无法散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礼炮震动的，雪竟然又下起来了。陶睿知的手上端着一只小巧的相机，贪婪地记录着这个夜晚。闪光灯打开一瞬，雪花在眼前缤纷，而闪光灯关掉之时，焰火便在远处绽放。

　　看着满天的亮彩绚烂，林西子忽然觉得那大朵大朵绮丽绽放的焰火，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绵密而悠长的沧桑。她忽然有些无法自持。每年新旧更替的瞬间，都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刻，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假如没有别人的帮助，她会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浑身颤抖，为了在欢喜的日子里忍住眼泪而辛苦得几欲昏厥。因为那短短的一刻里，这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突然决堤，猝不及防地向她心上潮涌而来，然后又在四周喜庆的声音中骤然衰落，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回响：“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忽起忽落忽涨忽退的一阵折磨，年复一年地，让她的心难过得哭了起来。

　　她原以为那只是因为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陪伴，而今年，她本来自信满满地觉得这个空缺已然被密密地填补了。然而现在，一切却为什么依旧如故？

　　又一朵礼花绽放到极致之后流光溢彩地四下坠落，陶睿知忽然俯下身来，贴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林西子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在想，对着焰火许愿能算数吗？”
　　陶睿知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我想能吧，你看它们多像满天流星。”
　　林西子点点头：“我就是忽然觉得它们很像流星，才这样问你的。”
　　陶睿知便问：“那你许愿了吗？”

　　我许愿了吗？——林西子讷讷地问自己。她还没想好，该许一个、或者一些，什么样的愿望呢？也许她一直是个木讷的傻孩子，每到该许愿的时候总会紧张，脑子里乱糟糟地空白着，想不出该许什么样的愿望。也不知是她的愿望太多，还是从来拿不准到底有什么迫切实现的愿望，或者，归根到底只是因为，她唯一真正想要实现的那个愿望，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

　　还没容她把这件事情想明白过来，礼花表演的最后时刻便已经到了。一阵紧锣密鼓的轰鸣中，半空里异彩纷呈，大朵大朵的华彩层出不穷，摇撼着向人们的心里洒下来。
　　在这锣鼓喧天吵闹熙攘的世界里，林西子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在碎裂，很痛，但是越来越轻松。
　　在这慢慢坍塌的重重心墙后面，有一整片涂满了崭新晴朗气息的蓝天。

　　离开Grand Park向停车场走去的途中，两个人心中都盛满了美丽的情愫，而雪舞如画的芝加哥也越发地显得美丽起来——现代感十足也仍不乏艺术美的高楼大厦，幻彩迷离的灯光，街道上行驶的车辆开了窗户让里面的人们迎着冷风对着路边的行人快乐地大喊“Happy new year”，晶莹地洁白着的雪花堆满了地面和枝丫，大大的雪人立在路边的小公园里笨拙而讨好地对人们笑，在毛皮大衣里穿着晚礼服的刚从party出来或正赶往某个party的美丽女孩裸着纤细的脚踝踩在闪亮的高跟鞋里光彩照人，爱因斯坦在街边的广告栏里调皮地吐着舌头，甚至还有那遍空里呼啸着的刀子般的寒风，都让人那么那么地着迷，那么那么地，傻乎乎没来没由地欢喜。

　　因为还沉浸在新年来临的欣喜当中，俩人一时之间都还不想回去，林西子想了想，便带着陶睿知走了几条街，到了Daily Square。她刚刚看过那部桑德拉•布鲁克和基努•李维斯演的《The Lake House》，是翻拍的韩国电影《触不到的恋人》。影片的背景就在芝加哥，而男主角发生车祸、并在最后由于这个关键情节而终于打破俩人之间僵局的那场戏，就是在Daily Square上演的。

　　林西子牵着陶睿知的手，踩着吱吱唱歌的积雪穿过一个个街区走到这个有故事的地方，绕着那个其实很小、不知如何在镜头里却被放得很大的广场，看见那尊一面像人的侧脸、而另一面却像一张竖琴的雕塑，一旁还立着又高又胖的一株星星点点闪耀着的圣诞树，另一边则有一支温暖跳跃的大大的烛火。
　　林西子心里便潮涨潮落地想起了影片中的男主角，他是怎样地隔着两年的时空，用一颗被爱情炮制的心才能想出的方式，去陪伴女主角走遍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让女主角慢慢地发现了这座城市的美好。

　　原是触不到的恋人，却又多么幸运，隔开他们的只不过是短短两年的时空而已。而正因为一个在先一个在后，女主角才能有机会阻止死神夺走她心爱的人，把一场永远的悲剧化作王子公主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
　　而那样美丽的一个故事就被安排在这里……林西子心里无限感动而唏嘘地想：也许芝加哥就是一座无时无刻不被一片无形的大爱笼罩着的城市，而此刻把我们几欲冻僵的风雪，也不过是爱情里的另一种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