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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梅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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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妹嫁给太子的前夜,我却出现在了太子的榻上。
(一)
「明日让宋青絮嫁进东宫。」沈肆行面上红潮未退,轻描淡写地留下了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贱人!」宋青念朝我抬手,我忍着身下的酸疼,翻身而起,攥住了她的细腕。
「贱人?我才是相府嫡女,我才是和沈肆行一同长大的情分不是吗?」
宋青念似是未料到我的动作,她柳眉一拧,旋即左手扯下了发间的玉簪,想要朝我划来。
我侧身一躲,玉簪便落在了我的手中。
「啊!」随着宋青念的一声嘶叫,血染红烛,她清丽秀美的面容上一道血红的伤痕赫然显现。
我眸色微沉,因为我知道,即便是这样,她的脸也会恢复如初。
(二)我是相府嫡女,父亲宋砚是寒门书生,母亲乃是镇北将军之妹,父亲入赘后,官运亨通,一路坐到了宰辅之位。
后来父亲纳了宋青念的母亲入府,那女子娇柔多情,勾的父亲魂不守舍,甚至母亲重病时,父亲也宿在小妾房中。
母亲不堪此辱,一夜她拉着我站到了望月台上,脚下是波澜不平的江水。
「絮娘,我们都会死的!」
「我们只是那书里的边缘人,我们这一生都在为他们作配,我们都会死的!」
「可分明我们也是有血有肉,能感知悲欢喜乐的人啊......」
白光浮现,母亲丢下了本《庶女攻略》的书后便一跃而下,江水泱泱,我却再也瞧不见母亲的踪影。
那书上写着我未来的结局。
「相府嫡女宋青絮被封晋阳郡主,前往燕国和亲,后死于流患。」
「宋青念庶女上位,以太子妃之位入住东宫,后辅佐沈肆行称帝,成为中宫之主。」
我不甘心,我身上流着相府和将军府的血,身来便享万千荣华。与沈肆行青梅竹马,幼时攀树逗鸟,偷尝杏花甜酿,共摘枝头白梨。
沈肆行曾言「絮娘,你可愿成为我的太子妃?与我一齐护佑盛安朝。」
他在我面前从不摆架子,也不自称为“孤”,直到遇见宋青念,便像变了一个人般。
他不再对我温润轻笑,不再为我摘花,所有的柔情都留给了宋青念。
恰逢盛安与燕国交战,燕国以和亲为条件,可盛安却并无适龄的公主,因而陛下封我为郡主,嫁给燕国六皇子,为补偿相府,我的庶妹便可入住东宫。
我才是嫡女,为何要我去和亲?我的庶妹却可成为太子妃?
更让我惊诧的是让我和亲的人正是沈肆行。
我问他为什么。
他只付之一笑「青絮,从前是少不更事,才与你说了些逾矩的话,而今我知晓自己心悦青念,便断不能辜负青念。」
「你不想辜负宋青念,难道你忘了当初遇刺之时,是我替你挡下一剑,最后武功尽失吗?」
我也曾是盛安朝最恣意的女郎,随母舅习练剑术,却因为救沈肆行,再也无法提剑。他就不怕辜负了我的心意。
和亲的日子临近,我想起那本书中所言,我会死于和亲途中,我的母舅会因反叛而举家被抄,我不愿走上那样的结局。
于是,在宋青念嫁给沈肆行的前夜,我在沈肆行的酒中下了药,爬上了沈肆行的床,与他极尽缠绵。
床第之间,他在我耳畔轻唤。
「念念......」
(三)
我如愿嫁给了沈肆行,和亲一事未落在我身上,但也没有落在宋青念身上。
沈肆行在陛下面前长跪整夜,只为求陛下让宋青絮与我一同嫁进东宫,另找一名贵女送去和亲。
于是,我成了太子妃,宋青念是太子侧妃。
当夜,沈肆行并未来我房中,而我被宋青念捆走,藏在了宋青念的榻下,无法动弹。
月影曳曳,室内旖旎难散。
一双祥云纹玉鞋映入我的眼前,绯红的喜服,显得公子似玉非玉而胜似玉。烛光披落在他的俊面之上,柔和了其锋冽的五官。
「殿下......今儿个是新婚之夜,照理说你该去姐姐那处的。」宋青念娇柔的声音自榻上传来。
我在榻下,呼吸一滞。
只听沈肆行懒懒开口,语气中是无尽的嗤笑「宋青絮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哪有你知趣?温柔小意,最抚人心。」
「殿下同姐姐不是青梅竹马吗?」
「青梅竹马?孤当年也不过是想借她母舅镇北将军之势,坐稳太子之位罢了。如今娶她亦是为了夺取她母舅的匡助而已,只是难为你只能成侧妃了。」
原来,沈肆行与我共饮桂花酿,同摘白梨花,皆不过是他为了权欲之争而演的一出戏。
男子的嗓音温润似风,却化作了一根又一根的绵针,刺向了我的左胸。
「况且,青梅竹马,念念难道不知青梅最是酸涩难以下咽吗?」
与沈肆行这句话一齐落下的,还有宋青念的衣裙。
窗外夜雨倾落,沾了水气的凉风透过罅隙窜入房内。
可室内却一片温热难褪,二人耳鬓厮磨的声音自我的头顶处传来。
男子低沉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宋青念的名字,像是有倾吐不尽的情意。
女子的娇吟不歇,喘息声溶于了雨声之中。
我攥紧了衣角,双目紧闭,心中腾起一股幽火。
眼角滑落的热泪滚烫,像极了曾经的我对沈肆行的那颗心,我极力地想要装作听不见室内的呻吟,可沈肆行最后说的话还是落入了我的耳中。
「念念,你在这床第之间的功夫可比宋青絮强多了。」
(四)
自那一夜后,我再也未见过沈肆行一面,期间唯有宋青念往我的院子里跑。
明着说是要给我这好姐姐送些首饰,实则无非不过是想在我跟前显示沈肆行对她的宠爱。
她还以为我深爱着沈肆行。
可她不知道,阿娘早就告诉过我一个词“及时止损”,方是正道。
三月后,我才见到了沈肆行。
先帝宾天,太子登基,沈肆行成了新帝,我从太子妃成了中宫之主,宋青念则成了贵妃。
封后那日,沈肆行一身蟠龙黄袍立于我面前,白日青光洒落在他的肩头,好似当年为我摘下枝头花的沈肆行。
他将手伸至我的面前,玉面含笑,颇有几分温润明君之象,我深知这不过是他的表象而已,碍于众臣在下,我亦是弯了弯唇角,可刚刚抬起的手却在下一刻顿住。
「陛下!萧佑安死了!」
萧佑安乃是定平侯府的小侯爷,自小便与我不对付,此前他请缨出征,我便知他难逃此劫,只因我曾在那本书中看到了他的结局。
征战沙场,万箭穿心而亡,闻听萧佑安之死也让我知晓那本书中的结局当真会一一应验,若非我爬上了沈肆行的床,而今恐怕也已死于流患之中。
可那信使接下来的所言才让我心头一颤。
「陛下!镇北大将军昨日在青州举兵造反了!」
镇北大将军是我的舅舅,喻家世代从军,舅舅喻克明更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出入沙场,护佑一方山河景明,得一方百姓颂赞,又怎会举兵造反?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肆行,可沈肆行的话却像是寒冰浇筑在了我的身上。
「立即派兵将镇北大将军缉拿回京!」
「沈肆行!」
我脚下一软,双目浮现的是无尽的黑云,堪堪便向着身后倒去。
迷蒙间,我似乎听见了有人在低声啜泣,当我睁眼之时,面前只有沈肆行一人。
想来方才只是幻听罢了。
「沈肆行!我舅舅不是会反叛的人!」
我紧紧地攥住了沈肆行的袍角,舅舅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沈肆行还未说话,站在一旁的宋青念倒是先开了口。
「阿姐,舅舅有异心乃是不争的事实,又何来放了他一说呢?阿姐,你也当明事理才是。」
我蹒跚着走向宋青念,她的眼神像是有一瞬的闪躲。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寝殿。
宋青念的芙蓉面上落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你疯了?」宋青念没了素日里的娇柔,在吼出这一嗓子后,忽又发觉不妥,转而便扑进了沈肆行的怀中。
「你不过是一个贵妃,也敢当面编排我母舅的不是?」
宋青念见状,只是扯了扯沈肆行的衣角「陛下,念念绝非此意......」
沈肆行小心翼翼地将宋青念扶起,他冷眉一攒「念念,你先出去。」
「陛下......」
「念念,听话。」沈肆行拂开了她额角的碎发,眼中柔情尽显。
待到宋青念离去后,他才朝我开口。
「宋青絮,你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不该这样动气。」
沈肆行的语气中未有半点的喜悦,反倒是平添了些无奈惆怅。
「身孕?」我微微一怔,随即知晓他为何这般神色,三个月前,正是我设计爬床之时,沈肆行心有宋青念,自是觉着愧对她。
「宋青絮,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只要你安然将他生下,我自然可以考虑放了你舅舅。」
沈肆行负手而立,面容爽朗清举,却不带丝毫的情绪。
「沈肆行,你究竟有没有心?」
「宋青絮,你不要得寸进尺。当初你对我用下三滥的手段,我尚且未降罪于你,反而让你做了中宫之主,若非如此,你早都该踏上和亲的路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沈肆行眸色一变。
「得寸进尺?沈肆行,你可别告诉我,让我做太子妃,做这中宫之主,没有打将军府的主意?」
沈肆行被我问得一愣。
沈肆行虽为太子,可身边仍有虎狼环伺,他让我做太子妃自是比让宋青念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所能带来的裨益更多。
等到他登上皇位,便能无所忌惮地铲除对他有威胁的势力了。
「不可理喻!宋青絮,你要是想救你的母舅,便安心养胎!」
沈肆行拂袖而去,却在门前又顿住了脚步。
「念念知晓你有孕后,难免有些失落,你也多担待些。」
多担待?我担待得还不够多吗?可沈肆行仍嫌我让他的宋青念心生不快了。
我抬手抚上小腹,竟是从心底泛上一阵酸涩。
「孩子?可他的父亲似是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呢。」
(五)
「娘娘,陛下今儿个会来坤宁宫,娘娘早些准备吧。」
李安朝我一揖后便转身离去。
他来做什么?
沈肆行此时当去哄着他的宋青念才是,又怎会得空来我这儿。
是夜,殿门外的人披月而来,落下万千星辰。
「娘娘,您没备晚膳吗?」
李安悄然走至我的身边,小声提醒到。
「臣妾向来用晚膳用的早,是以也没为陛下备下晚膳,陛下若是觉着臣妾此处照顾不周,自是可去贵妃的寝殿。」
「不必了。」
沈肆行挥了挥手,李安立时便着人端上来了一只玉盘,盘中的杏子酥甜香四溢,缀在盘中的杏花犹带花露。
「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杏子酥,今日让人做了些给你送来。」
「多谢陛下关怀,只是您这几日连着往臣妾宫中送东西,就不怕贵妃吃味?」
「吃味?可这话听起来,我怎么觉着是你在吃味?」
沈肆行倏然揽住我的腰,将我带入他的怀中,他身上清冽的香气立即便将我围裹。
若是从前,我许是会为之一颤,可如今我却知他所作不过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而已。
「陛下,您这是何苦?只要你答应放了我舅舅,我也会替你生下这个孩子。」
不知为何,今夜的沈肆行说话的语气比往日软了许多。
「你以为我全是为了孩子?」
我有一瞬的怔愣,不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什么?
他拉着我坐下,捻起了一块儿杏子酥,递到了我的嘴边「你要是不吃,我立时便差人去天牢,好生给你的舅舅......」
他话还未说完,我便含住了那块儿杏子酥。
甜香软糯间,还有一股青梅的酸甜。
「这是你做的?」
曾经沈肆行总是会带上一盘自己做的杏子酥来寻我,其中也会加上一块儿青梅。
「想着你嘴挑,得了空,便做了一碟,你若是喜欢,明儿个还可差人送来。」
「别,我怕贵妃美人落泪,到头来,陛下还得降罪于我。」
「杏子酥也吃完了,不知陛下何时去贵妃娘娘处歇息?」
近来我总爱犯困,天一黑便来了睡意,沈肆行在这儿耽搁了许久,我的眼皮早就撑不住了。
却见沈肆行阔步走向榻边,翻身躺了上去「今日就歇在你这儿了。」
「沈肆行,你去寻宋青念吧,我近来乏得很,可没空来讨你的欢心。」
他突然抬手将我轻轻放倒,四目相对间,我好似又瞧见了从前为我簪花的少年。
他扯过云丝软被,盖在了我身上。
「我也乏了,今夜就宿在你这儿。」
(六)
沈肆行宿在我殿中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宋青念的耳中,她连着明讥暗讽了我好几日。
我并未理睬她,只是觉着沈肆行有些奇怪,对我的态度总是时好时坏,他倒是像有孕之人。
「你怎么了?」
沈肆行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随后拿起了桌上的一只海棠玉簪,冰凉的指尖擦过我的耳垂,腾起一阵酥麻。
今日是立夏,宫中素来有夏荷宴,是以我也当随沈肆行一同去玉净湖。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我却禁不住微微向后一缩。
「你怕我?」
「谁怕你了?」
我拍开沈肆行的手「我还未柔弱到要人搀扶。」
可就在说完这句话后,小腹间却骤然传来一阵绞痛。
漫上心扉的痛意将我席卷,我攥住了沈肆行的衣角,双眉紧皱。
「沈肆行......我的肚子......」
无边的痛意将我打晕,醒来之时,已近天暮。
「娘娘,您终于醒了,幸好您并无大碍。」
我抬手抚上我的小腹,却发觉本该微微凸起的小腹竟比往日平坦。
「我的孩子呢?」
宫娥避开我的眸光,替我倒了杯温水「娘娘早年习武,身子并不差,想必日后同陛下还会有小皇子的。」
我两手捏紧了被子一角,强压住腾起的情绪。
「陛下呢?」
「陛下......陛下他」宫娥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小宫娥骤然跪地「陛下,他正在贵妃娘娘那儿。」
我滑胎的这夜,沈肆行正和别的女子颠鸾倒凤,而那人正是我的庶妹。
(七)
「听闻姐姐不慎滑胎,我今日特地来看看姐姐。」
宋青念扭着杨柳腰,眉眼含笑,莲步走至我的面前。
「我的好姐姐,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本就没有主角命,还不慎失掉了自己最好的棋子。」
我冷眼扫向宋青念,她芙蓉面依旧明艳,从前我在她脸上留下的划痕全然不见。
这也是她口中所说的主角命吧。
「都说沈肆行为了妹妹你一人空置后宫,独宠你一人,照理说,你嫁给沈肆行也有段时日了,怎的还未传出半点动静?」
宋青念微怔,她眸中闪过慌色「我身子弱,自是不比姐姐,倒是姐姐该想想自己为何会滑胎吧。」
宋青念是生怕我猜不到这些是她做的手脚吗?
庶女攻略》里,宋青念最后由庶女坐上了后位,而今我尚是皇后,她必然要除去我,我腹中的孩子便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来人,把东西抬上来。」
宋青念轻声一唤,便见四名太监,抬上来了两筐青梅。
清香萦绕,流于宫殿之中。
「姐姐,你而今没了孩子,倒是可以多吃吃这青梅,毕竟......吃青梅也能让你反酸,好歹也有个害喜的模样,让姐姐有个慰藉不是?」
宋青念笑得花枝乱颤,头顶的步钗划过一道流光溢彩。
我抬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她捂住了左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自己的孩子没了,便能随意拿人出气?」
我上前掐住宋青念的下巴,冷声道「我的孩子怎么没的,你心里没数?」
泼天的恨意席卷而来,饶是宋青念百般挣扎也无济于事,我虽武功尽失,但对上宋青念却仍有余力,我一手拿过玉桌上滚烫的茶水,自宋青念的头顶往下浇去。
冰肌玉骨立时泛上红斑,她厉声而喝「宋青絮,我本就是书中的主角,不用动手也可坐上后位,况且我送来的东西你也从未用过,你怎么不换个人想想!」
换个人?
近来我吃的最多的便是沈肆行亲手做的杏子酥。
「沈肆行?」
我松开宋青念的一刹,殿中已立着个身穿明黄锦袍的男子。
「宋青絮,你护佑龙嗣不力,竟还敢中伤念念,你不要太过了。」
沈肆行在我滑胎之后,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
「是你下的手吗?」
我凝视着面前这个俊朗的男子,曾几何时他也会附在我耳畔唤我一声「絮娘。」
他不语,算是默认了。
我轻然一笑,拿起两颗青梅,一颗递给了他。
「沈肆行,你尝尝,这青梅好吃吗?」
沈肆行皱眉,并未接过。
我却将一整个青梅咽下,甫一入口,便是一股酸涩,随后是萦绕不散的酸意将我围裹。
「沈肆行,原来青梅是如此的酸苦啊。」
(八)
「听闻皇后娘娘近日滑胎,不知皇后娘娘身子可否安康?」
我坐在沈肆行身边,抬眼扫向那位戴着面具的燕国六皇子楚王萧珏,是此番燕国的使臣,他一双潋滟桃花眼微微一扬,言语间的轻佻总让我心生不悦。
「燕国的人竟都是这般无礼的?明知皇后失子,竟还去戳人的痛楚?」
萧珏并未理会旁人的碎语,他只望向我,清然一笑「敢问娘娘不慎滑胎,可有觉着心疼?」
萧珏的话一出,座下之人无不嗤笑他莽撞无礼。
「楚王殿下此言何意,姐姐不幸失子,怎会不心疼?」
宋青念眼角挂着盈盈泪珠,倒像是哀婉一叹。
「不知这位是......」萧珏凤眸打量了一眼宋青念,转而朗笑「本王是在与皇后娘娘相谈,这位不知名的宫妃又是哪儿来的胆子觉着自己能与皇后娘娘感同身受?」
不得不说,虽然我对这六皇子并无好感,但他这一言的的确确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偏生最宠爱宋青念的沈肆行还不得发作。
燕国与盛安已是剑拔弩张之势,无奈盛安此前才遭战乱,兵力不足,尚不能对抗燕国,是以提出两国互市,交相往来。
三月前我险些去和亲也是出于此因。
我回头看向沈肆行,他冷眉紧攒,搭在玉座上的手微微收紧。
许是因宋青念被萧珏中伤而气急吧,我记着我滑胎时,也未见着他皱过一次眉。
我抬手倒了一杯桂花酿,清润的香气在我袖间飘散。
我将玉盏递给了沈肆行。
「陛下,你心疼吗?」
沈肆行回望向我,清冽的眉眼洒下寒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问他心疼吗?
那是他的孩子。
是他在杏子酥里放了夹竹桃粉,是他亲手打掉了我和他的孩子。
「陛下,我和您的孩子没了,您可有半分的心疼?」
沈肆行迟疑片刻,仍是没有接过我手中的桂花酿。
「沈肆行,你的心可真狠。」
这一次,他接过了我手中的玉盏。
男子清俊的下颌染上了月色,他仰头将琼浆一饮而尽,目色寒凉,不掀半丝波澜。
「宋青絮,不过是陪你演出戏而已,还真以为我是心疼你腹中的孩儿?」
(九)
这倒是了,母舅深知我在宫中并不得宠,对沈肆行颇有微词。
沈肆行以举兵之意缉拿舅舅,已惹来了朝中众人不满,恰在此时,我有孕的消息传出,他对我关怀备至,这些日子在旁人的眼里风评倒是好了不少。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面前的桂枝,平染了一手芳香,而横错交叉的桂枝也已划破我的掌心。掌心处传来的刺疼让我稍稍清醒了几分。
「美人如玉,留下了瑕疵,这就不美了。」
少年清朗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下一刻,一股温热流进了我的手中,他将我的手反握住,用一方白净的巾帕拭去了掌心的血渍。
「楚王殿下......还望您自重。」
萧珏闻声不语反笑,却丝毫未有松开我手的意思。
夜风搅弄月波,衣袂翻飞处,端立的是位戴了镶金面具的玄衣少年。
「自重?难道皇后娘娘不是故意在此等我的?」
我微怔片刻。
「这条宫道是出宫的必经之地,今日秋月宴结束后,照理说,娘娘您本该自行回宫,又为何会来这要出宫的小径......」
萧珏倏然放低了嗓音,像是惑人的山鬼。
「况且......秋夜落寒,娘娘方才还披着兔毛披风,怎的现下倒是只着翠色烟衫了?」
少年的清眸里蒙了一层冷雾,藏着湖光山色。
我突然觉着这声音似是有些熟悉。
在他话音方落之时,我便栽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说的不错,我等的人正是他。
沈肆行负我,不过是男女情爱,及时止损便是,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的便是动了我腹中的孩儿,伤及我舅舅。
如今最让沈肆行头疼的便是这位燕国的祁王殿下萧珏。
萧珏高傲冷绝,行事乖张,入宫后,也未卸下他的面具,对沈肆行毫无敬重之意。
听闻萧珏好美色,喜红袖相伴。我手中并无可用之人,是以便只能自己来讨萧珏的好。
在我怔愣之时,却忽觉肩上一阵酥麻,少年带着茧的手划过我的肩头。
「宋青絮,有没有人教你若是想讨男子的欢心,便不该在勾他之时反倒是自己还心不在焉。」
他将我一把扶正,我突然意识到不对,这声音太过熟悉。
「你究竟是谁?」
萧珏抬手撩开我额前的一绺碎发,俯身在我耳畔沉声一笑「宋青絮,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能不知道?」
月色朦胧,面前人摘下了那张金色的青獠牙面具,少年墨发高束,微弯的眼似是淬了星辰般明亮,又若晨昀藏匿。
「萧佑安?你没死?」
他薄唇一勾,声似清风「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所以,皇后娘娘可愿于我联手?」
(十)
萧佑安本是燕国六皇子,以定平侯府小侯爷的身份潜藏盛安,三月前假死后重归燕国。
我与沈肆行和萧佑安自小一同长大,萧佑安总爱和我拌嘴,从前沈肆行还会帮我说回去,而今的沈肆行满心都只要宋青念。
只要萧佑安愿与我联手,救出我母舅,我便可借母舅之势,辅佐他夺取沈肆行的江山。
定下盟约后,正当我要转身之际,却突然被萧佑安长手一拦。
「你怎么不继续方才的事了?」
「方才?」
萧佑安双手抱胸,故作娇弱地微微向后一倒,却是靠在了桂花树前。
「就那样投怀送抱。」
他眼中的戏谑之色再明显不过。
起初我在此等他,的确是以自己为饵,诱他上钩,而今才知那所谓的纨绔楚王好美人都是他故意扬出来的名声,既如此,美人计也无用。
「萧佑安,你还是同从前一样爱开这些玩笑。」
谁知他却突然向前倾身,清冽的竹香一时让我慌神。
「宋青絮,你饿不饿?」
我双眉轻攒,而今是言说这种问题的时候吗?
他不由分说地将一只小木盒放在了我的手心,里边儿放着的是一碟桂花糕。
「将才见你并未怎么用膳,既然我们是盟友,可别磋磨了自己的身子,届时还需要我来救你。」
萧佑安话音方落,便没了人影,而当我回神时,月影阑珊下,男子冷冽的眉眼藏着上位者的孤傲,如玉的面庞挂上了一道冷色。
他身侧的女子巧笑嫣然,抬手挽上了他的胳膊「陛下,姐姐也许只是与楚王小叙一番呢,毕竟从前他二人也算是旧识,怎知萧佑安竟摇身一变成了燕国的楚王。」
看来宋青念与沈肆行方才都瞧见了。
「陛下,您可千万别怪罪姐姐。」
沈肆行第一次拂开了宋青念的手,阔步而来,右手钳住我的脖颈,迫使我抬头看向他。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别人的床?」
“哐当”一声,手中的木盒坠落,里边儿的桂花糕随之散落,沈肆行一脚将其踩碎。
像是陷入了深潭之中,难以获得喘息的机会,我艰难地开口「是啊,我早就想逃离了......当初爬上你的床也不过是为了避开和亲一事。」
沈肆行眸色猩红,他忽而将我松开,我无力地跌坐在地。
只听得他厉声而道「好啊!好!来人!」
「皇后宋氏,护佑龙嗣不力,夺其名位,罢居邀月宫!」
我倏然仰天大笑「护佑龙嗣不力?沈肆行你好狠的心呐......」
「从前说要娶我的人是你,要与我立黄昏,赏清月的人是你,杀了我腹中孩子的人也是你。」
沈肆行像是被我这近乎疯癫的一笑给怔住。
「我也是阿娘和舅舅捧在手掌心的,为何我要给一个庶妹让路?父亲的怜爱未有半分,连与我自幼长大的你也不相信我。」
沈肆行有一瞬的怔愣,他踟蹰半晌,似是想要伸手将我扶起。
我却拍开了他伸来的手「别碰我,我嫌脏。」
(十一)
我被禁足于邀月宫,身边连个宫娥也没有,偌大的庭院空荡无物,只有庭门前的两棵桂花树葳蕤散香。
那两棵桂花树还是从前我与沈肆行一起种下的,而在树下还埋藏着当年我与他一同酿制的青梅酒。
青梅酒?
我将青梅酒从桂花树下挖出,沾了满身的泥渍。
若是让沈肆行瞧见我现在的模样,定会斥责我不知礼数。
我打开了青梅酒,甜香萦绕鼻尖,是藏在了许久的好酒了,约有八载了吧。
那时候的沈肆行见我舞刀弄枪,还会称我一句“英姿飒爽”,不成想,他心悦的是柔情蜜意。
秋风送凉,甜酒触及唇瓣之时,是一股冷意,滑至喉间,又成了灼人的疼辣。
啧,青梅酒的味道也不过如此。
「喂!你喝酒都不带上我?」
不知是从何处抛来的桂花枝落在了我的身前,我迷迷糊糊地抬眼,只见少年高坐于房檐之上,随后旋身跃下。
「你怎么进来的?」我双眸微眯「还没戴面具。」
「沈肆行早就猜知了我的身份,还戴着面具作甚?」
他顺手拿过我手中的酒坛,先是轻嗅了一口「这酒够醇香,应是有些年头了。」
他仰面将剩下的青梅酒一饮而尽,我懒得与他争辩,只是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别这么瞧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悦我呢。」
「真是爱自作多情。」
萧佑安今日进宫是受沈肆行之邀,明面上是商榷两国互市之事,实则是在试探萧佑安,欲从萧佑安口中套得燕国而今的意图。
燕国早有吞并盛安之意,萧佑安此次来盛安,也绝不是只为了互市一事。
「宋青絮......」萧佑安忽然放低了嗓音,他抬眸看向我「我带你出宫可好?」
「出宫?」
「你我二人既是盟友,我自然会替你解围,况且我也已找到了救你舅舅的法子了,既然救了你舅舅,若你还困于皇城之内,沈肆行要是用你作棋,你舅舅又怎会安然离京?到那时,一番功夫仍是付之东流。」
萧佑安说的不错,可要让我出宫,也并非是件易事,沈肆行百般提防,怎会让我轻易出宫。
见我愣着,萧佑安突然抬手敲了敲我的额头「你该不会是还对沈肆行余情未了吧。」
「才没有......」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说话之时,竟是染上了我自己也不知的软意。
他落下的手转而划过我的脖颈,冰凉的指尖触到伤口时,让我禁不住往后一缩。
「沈肆行掐的?」
「我自己弄的......」
萧佑安慢慢收回了指尖,他冷声笑道「就知道你还对他留有余情,这般护着他。」
「我从前与你拌嘴,也只敢拿枝条挠挠你,他竟也下得去手。」
萧佑安的眸色微微一沉,他突然前倾,拦住我的后颈「疼吗?」
「你滑胎的时候疼吗?你被沈肆行扼住脖颈的时候疼吗?」
萧佑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疼吗?怎么不疼?
我趴在萧佑安的肩头,落下的泪水早就将他的锦衣浸湿,自阿娘离世后,从未有人问过我一声“疼不疼。”
「疼......萧佑安,我真的好疼啊,比你用石子儿,用树枝故意作弄我的时候还疼。」
后背之上多了一阵轻柔,萧佑安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少年朗润的声音就在耳畔「宋青絮,原来你这些日子是这样的如履薄冰。」
「和我走吧,絮娘。」
他的嗓音极尽柔和,我微微一愣,萧佑安只是抬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泪「你总说自己与沈肆行是青梅竹马,可你我不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吗?」
「我原想着你痴恋沈肆行,想必他也会疼你惜你,我这才离开了盛安,没想到竟是给了他伤害你的好机会。」
「你本就不该是这折翼的笼中鸟,你喜欢的是庭院外的清风朗月,是长沙落日,是孤雁飞鸿,而不是将你囿于这一方庭院的深宫。」
「你武功尽失,无法再提剑,我可以再一点一点地教你。你仍是从前那般的明媚,你是宋青絮,是青青柳絮,本就该恣意潇洒的。」
萧佑安说完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白玉梨花簪,轻别在了我的发间。
「你一直喜欢沈肆行,可你知不知道,我也一直在你身后?」
飘落的桂花落在他的掌心,散出的馨香让我微怔。
“啪嗒”一声自殿门外传来,我回头一看,便见沈肆行立在那棵桂树下。
他并未看向我,而是冷眼扫向萧佑安,目若寒冰「怎么?是燕国的女人不够楚王玩弄?还要来寻一个被弃了的废后?」
萧佑安毫不怯懦,反倒是一把将我揽在他怀中「有人不识珠玉,本王也不过是不让明珠蒙尘罢了。」
沈肆行缓步而来,带着冷冽之气「青梅酒好喝吗?」
萧佑安晃了晃手中的酒坛「你说这个?」
「怎么不好喝?少说也得有五载的青梅酒,自是香甜醇厚。」
「我远道而来,难道喝坛青梅酒也不行了吗?难道陛下竟小气至此?」
沈肆行冷哼一声「不值钱的东西,青梅多的是,就怕楚王吃多了觉着酸。」
「酸?我怎觉着......陛下的身上倒是传来一股酸味儿呢。」
我冷不丁被萧佑安逗笑,二人齐刷刷看向我。
沈肆行面色愈发地黑沉,他拂袖而去,萧佑安也并未多留。
我走到门前的那棵桂花树下,脚下却一硌。
是一枚温润透亮的玉佩,上边儿还镌刻着“青”字。
方才在此停留的唯有沈肆行。
(十二)
我在邀月宫待了近一月,才等来了出宫的机会。仲秋之夜,依照盛安的风俗,百姓将戴着面具而行,共赏灯会。
本来这民间的风俗与皇宫并无干系,可沈肆行闻听宋青念亦是喜欢,是以便令宫中众人也在这夜掩面而行。
是夜清月高挂,我照着萧佑安所说离开了皇宫,于城东门的长宁桥等他。
灯笼漾开的明光扑落在长宁桥上,灯火阑珊,萧佑安也学着百姓戴上了面具,我差些没将他认出来。
「你来了?」
他只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轻拉起我的手,将我往桥下带。
「二位可要求一张姻缘符?」
长宁桥中间的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拦住了我和萧佑安。
如今我们正忙着逃命,哪里分得出心思去求姻缘符?
可萧佑安却停了下来。
「萧佑安,眼下可不是做这事儿的时候!」
我拽了拽萧佑安的衣袖,可萧佑安却抬手接过了老者递来的福纸,提笔落墨。
清隽的字迹赫然显露,我尚未看清他写的是什么时,却突然回神。
「你不是萧佑安?」
刹那间,昭华门前漫天的嘶吼声响彻天际,与此同时,绚烂的烟火映亮了整个天幕。
面前的人摘下了面具,清冽的眉眼落有寒霜。
是沈肆行。
我回望昭华门的方向,倏然一惊「你是故意的?你想杀了萧佑安?」
不等沈肆行开口,我立时转身向着昭华门的方向跑去。
难怪,难怪我出宫会如此顺利,这都是沈肆行早都算计好的,萧佑安要想救我和我舅舅,势必会动用其在盛安的势力。
这样一来,沈肆行便可将其全部铲除,届时即便是燕国遣人来问,他也可以将罪责推至我身上。
说萧佑安与我私通,自己不过是为了将我带回宫这才不慎失手错杀了萧佑安。
当我跑至昭华门时,羽箭齐飞,箭失如蝗群一般向前刺去,重甲相互碰撞间,兵戈溅血。
「你怎么来了?你舅舅我已派人送出城了,眼下你逃出去还来得及!」
萧佑安高坐于马背之上,甲胄已破开了豁口,肩头的鲜血不断地掉落,浸湿青泥。
我敛眸不语,只捡起了地上的羽箭,我想要挽弓,却发现使不上半点力气。
「我倒是没想到,萧佑安竟会为了你甘走这一步险棋。」
宋青念立于昭华门前,艳丽的华服在火光的映照下划出金光。
她怎么会来?
「认命吧,宋青絮,你本就该在和亲途中,死于流患,却苟活至今,还不断改写剧情,若非是你的阻拦,我早就是中宫之主了。」
剧情,剧情,又是宋青念口中的剧情。
我不过是求一个生的机会,即便如此,也要将我赶尽杀绝吗?
宋青念冷笑一声「照理说,凭萧佑安的身手和身份,不会如此轻易被围困,可都是因为你啊,只要你还活着,沈肆行便不可能让我登上后位,这话本的作者也只能强行压低了萧佑安的势力。」
她话及此处,突然拿过了身边将士递来的羽箭,而方才还在我身后的沈肆行此时竟然也站在了她身后。
顷刻之间,周遭化为虚无,唯有宋青念和沈肆行还立在昭华门前。
「陛下,臣妾替您解决了这对奸夫□□可好?」
沈肆行双目失神,他愣愣地开口「好......」
宋青念转而拉开弯弓「你也不想见着萧佑安为你而死吧,只要你死了,萧佑安便可在书中继续存活。」
我像是被禁锢了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箭朝我飞来。
可下一刻,我却落进了一个暖热的怀中,萧佑安不知为何跳脱了宋青念的禁锢,将我扑倒。
而那羽箭也已要刺向他的后背。
「萧佑安!」
羽箭骤然停下,我回神看向昭华门,天旋地转间,周遭的景象又重归烟火灿然之象。
绽于天幕正中的烟火落下的明光照亮了昭华门,宋青念的左胸刺进了一把长剑。
因着宋青念受伤,那羽箭也停了下来,并未落在萧佑安身上。
宋青念不可置信地嘶吼「你......你怎么可能会杀我?我才是书中的主角,我不可能会死!」
宋青念面目狰狞,她左胸深处的长剑,却又深了几分,长剑将她穿透,寒光带血,宋青念自昭华门下无力掉落。
在她身后的是沈肆行。
执剑之人是沈肆行,杀了宋青念的人也是沈肆行。
宋青念坠落之后,站在城门前的沈肆行突然呕出一口鲜血,随即便倒在了无边长夜里。
(十三)
宋青念死于昭华门后,书中既定的结局也已改变,我不用再为了活下去而提心吊胆,书中无辜之人也不用惨死。
舅舅被萧佑安救下,如今正于燕国赤焰军中做主将,而我来了燕国后,便常年随萧佑安游走于燕国各地。
戈壁飞沙,小桥流水,寒冰雪山......这些年我倒是随萧佑安去了不少地方。
众人皆言他萧佑安这位楚王殿下是个风流浪荡子,整日便只想着与我游山玩水。
「萧佑安,外界都传是我扰了你心智,致使你不务正业。」
我将面前的桂花糖糕推至他的跟前,少年马尾高扬,含情目里映着春日芳菲。
他眉眼含笑,自树下取出一坛青梅酒,甫一打开便是清润甜香。
「你笑什么?」
他抬手在我额前敲了敲,薄唇轻勾「我笑外界说的皆是事实啊。」
他拉长了语调,话音极尽缱绻缠绵「楚王妃难道不是个勾魂的主吗?」
「萧佑安!」我捻过桌上的一颗青梅朝着萧佑安砸去,他却正正接住,将青梅下酒。
「喂,这青梅不酸吗?」瞧着萧佑安带笑的模样,我不禁皱眉,这青梅的味道还是在三年前宋青念抬了两大筐青梅来我殿中时所尝。
彼时的酸涩清苦让我生了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吃第二口青梅的心思。
可萧佑安却是连带着咽下了好几颗,甚至于将碗中的青梅酒也一饮而尽。
「酸?这青梅可不酸,这是小爷亲手种下的青梅,我燕国的风水养人也丰物,青梅亦是甘甜。」
萧佑安捻着一块儿青梅便是往我的嘴里放。
「我不吃!」我拼命地想要躲开,可下一刻唇边的芳甜却是让我一怔。
诚如萧佑安所言,这颗青梅甜润可口,倒不像宋青念抬往我宫中的青梅。
正当我怔愣之际,萧佑安倏然俯身在我跟前,他轻笑着开口「这棵青梅树是当初我向燕国提出和亲一事种下的,原想着你嫁过来,也可尝尝这青梅,没想到你竟是那般不情愿。」
「和亲?」
萧佑安挑了挑眉,我骤然想起,此前盛安让我和亲所嫁之人正是燕国六皇子,也就是楚王萧珏。
萧珏便是萧佑安。
「絮娘,你本就该做这恣意潇洒的楚王妃的,奈何却被困在了深宫数月。」
少年的嗓音温朗似风,拨开了冬雪的寂寥。
是啊,我曾经也是将军府的掌上珠,鲜衣怒马踏京城,而后困于深宫,嫁作他人妇,低眉顺目,却忘却本心。
不过,好在我已挣脱了所谓的剧情樊笼,能自在地遨游天地之间。
我与萧佑安常在外游玩,直到燕帝宣旨让我二人归京,我问萧佑安可是京中出了何事。
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旋即轻然开口「沈肆行驾崩了,父皇有意吞并盛安,让我回京细细商讨此事。」
他原以为我会露出失落的神色,可我只是淡然一笑。
沈肆行,许久都未曾听见这个名字了,可我早已放下了。
我至今也未想通沈肆行究竟为何要杀了宋青念,分明他是最爱宋青念的不是吗?
往事如烟,沈肆行于我而言也已是陌生人。
四月初五,是燕国的花灯节,以求今年风调雨顺,是以方至上京城,萧佑安处理完陛下交给他的事宜后,便随我一同去了永安桥。
花灯悬挂,映照天幕,扑落的明光落在萧佑安的狐狸面具上,单单露出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我倏然觉着有些恍惚,可萧佑安却拉着我游走于街市之中。
指尖的温热于我掌心流淌。
「这位公子可要为这姑娘求个姻缘符?」
熟悉的声音让我猛然一怔,我抬眼看去,正是当年长宁桥上的道袍老者。
「姻缘符?」萧佑安停下了脚步,他向我靠了靠「絮娘,要不要我也为你写一个?」
不等我回话,萧佑安已然提笔于红纸上挥墨写字,不同于当年沈肆行的清隽,萧佑安之字是风逸出尘,不拘于时。
萧佑安写字的当口,老者悄然走至我身前,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囊袋「姑娘,这是当年那位公子留下的姻缘符,那日你二人走的急,我并未来得及将福纸给你。」
赤色囊袋上的福字用金线勾勒,老者看着我弯眉一笑。
我并未接过他手中的囊袋,只是颔首轻言「不必了,有他写的姻缘符便足以。」
「诺,絮娘,给你。」
萧佑安闻声而来,将已经装好的姻缘符放到了我的掌心。
「你写的什么?」我冲着萧佑安宛然一笑。
萧佑安轻轻附在我的耳边,声若山涧般清甜「自己瞧瞧呗。」
我打开了福纸,上边儿只有一句话。
「惟愿絮娘岁岁昌宁。」
写的是姻缘纸,求的却是让我一世康宁。
那老者见状收回了手中的囊袋,他向我一揖,含笑出声「姑娘,你已经放下了。」
是啊,我已经放下了,我不必在受书中的控制,可以去做曾经的宋青絮了。
(十四)
我叫沈肆行,是盛安的太子。
我与相府的宋青絮是青梅竹马,相识十七载。不同于寻常的女子,她毫不娇弱,反倒是提剑折花,英姿勃发。
她曾是这定京城最恣意明媚的女郎,而我一手折掉了她的羽翼。
我心悦于她,曾无数次幻想要与她一齐走向昭华门,与她携手放长明灯,为她描眉戴簪。
及冠那年,我本打算向父皇请旨赐婚,可不知为何,在我遇见宋青絮的庶妹,宋青念后,我的心不可抑制地偏向了宋青念。
只要见了宋青念,我便会将宋青絮抛掷脑后,我不由自主地便会说出中伤宋青絮的话。
甚至还提出让宋青絮远嫁燕国和亲,让宋青念成为太子妃。
那日,宋青絮含泪问我「太子哥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和亲?」
我本想说这一切并非是我所愿,可话及唇边,却成了「絮娘,我早对你无意,心中唯有念念一人,这太子妃的位子自该由她来坐。」
我像是被操控的木偶,顺着提线人的步伐前行。
我怕,我怕絮娘会嫁去燕国,好在宋青念嫁进东宫的前夜,絮娘来找我,她给我下了药,我知道,但我心甘情愿地喝下了那杯酒。
我庆幸她做了此举,所以我才有机会说出让她嫁进东宫的话,可当夜在我说出让宋青絮嫁进东宫后,我便呕出一口鲜血。
那时我才知,但凡我未按照提线人既定的剧情行事,我便会遭反噬。
大婚那夜,我被操控去了宋青念的房中,我知道絮娘就在床榻之下,可我完全没法子抵抗,我同宋青念行了房事,我不知道絮娘那时有多绝望。
可那些皆非我本意。
我怕絮娘嫌我脏,不敢去她的行宫。
直到她有孕,我又惊又喜,在其榻边低声啜泣。但彼时因提线人的操纵,我已将她的母舅缉拿,她冲我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想出声劝慰她,却只能仍由宋青念扑进我的怀中。
在絮娘面前,我阴晴不定,不受操控之时,我便对她柔声细语,可只要见了宋青念,我便会对絮娘恶语相向。
絮娘有孕,我得了空便去瞧她,我记着她最喜欢吃的便是杏子酥,是以自己亲手做好杏子酥送去她房中,她的吃穿住行皆是由我亲自监管。
可她还是滑胎了,正是因为含了夹竹桃粉的杏子酥。
可那含有夹竹桃粉的杏子酥是我送到宋青念宫中的,宋青念与我行过房事,我必不能让她有孕,是以便将药掺在了她的吃食里。
但那碟杏子酥被絮娘吃了,我知道是宋青念做的手脚,我想开口解释,可只能木讷地点头应下此事是我所做。
宫宴之上,絮娘问我疼吗?
疼,怎么不疼?
那是我的孩子,是絮娘和我的孩子。
我不能开口,只能冷眼相对。
后来,我瞧见絮娘和萧佑安走在了一起,那时我真是恨极了萧佑安。
那日我并未受剧情操控,带了一只白玉簪想要送给絮娘,可我却瞧见他二人在桂树下同饮一坛酒,絮娘言笑晏晏。
我许久都未见过她笑得这般明媚了。
我早就知晓萧佑安喜欢絮娘,可我却嫉妒他可以那般轻松地诉出自己的心中情。
而我却不能,我只能为了宋青念而推开絮娘。
直到某日我在宋青念殿中捡到了一本名为《庶女攻略》的书,我才知晓,我是书中人,宋青念是主角,我要让她成为皇后,而絮娘最后会惨死。
事情的发展愈发不可收拾,我知道絮娘想逃出深宫,我默许了。
我知道她让萧佑安来救她从母舅,我也默许了。
那夜,我戴上狐狸面具,同少时一样,拉着她的手走过长宁桥,替她求了一张姻缘符。
「惟愿絮娘一生康宁。」
我有私心,我明知絮娘不能与我在一起,所以我只求她一生安宁康乐。
可还来不及交给她,宋青念却举兵设伏,将絮娘引了过去。
宋青念想杀了絮娘,所有的人都而动弹不得,除了萧佑安,萧佑安扑在絮娘的身前,羽箭将将要落在他身上时却停了下来。
我想,若是萧佑安受伤,絮娘一定会恨心疼的吧。
我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抽出长剑刺向了宋青念,也是在那一刹,喉间涌出一股腥甜。
杀了宋青念,所谓的剧本就此不复存在,而我也将不久于世。
「我也曾冲破剧情的束缚去爱絮娘,可那时,她已经不爱我了。」
后来,我知道絮娘去了燕国,成了楚王妃,与萧佑安游山玩水。
那时,我真是羡慕,羡慕萧佑安可以不受剧情束缚,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他对絮娘的爱意。
景和八年春,是夜春雨淅淅,窗外青梅滚落。
弥留之际,我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张娇美清丽的脸,她坐在青梅树上,衣衫飘飘,恍若灵蝶。
她笑着问我「太子哥哥,青梅好酸呐,你可喜欢吃?」
「青梅酸涩,可她不知道,我向来嗜酸。」
青梅,怎么会不好吃呢?可我却再没尝过絮娘手中的青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青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