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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父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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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省钱,莫磊自己在宗门开辟了田地种菜养鸡,偶尔还去后山打猎,打来的猎物或卖或自己吃。
这天,莫磊照旧早起侍候他的菜田,菜苗们长得绿油油的,被他抱出来放在凳子上透透气的“尸兄”也全身绿油油的,那是无为宗体修们的道袍。
虽然平时师兄们在宗门总爱光膀子,但出门总会维护一下宗门的体面,穿上绿油油的道袍。
尽管穿了这身丑不拉几的道袍比不穿时还要辣眼,但师兄们对门派爱的深沉,根本不在意这些肤浅的皮相的评价。
莫磊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自家门派道袍的颜色这么丑,别人家的那么仙气飘飘,当初设计道袍的祖师到底怎么想的?
也许是爱绿色爱的深沉?
“尸兄”的白头发也被莫磊找了绿发带绑了起来,配上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任谁身上搁了这白蓝绿三种冲突矛盾的颜色都会显得怪异奇葩,但由“尸兄”那副看破红尘的孤高冷漠气势顶着,尽管容貌尽毁,看着居然还顺眼。
清晨凉爽的风裹着不知何处的花香飘过,莫磊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一洼菜畦都被打理得十分漂亮。
他抱起“尸兄”回菜畦前的小屋,抱着轻飘飘,仿佛只剩一具骨头的“尸兄”来来去去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两碗熬煮得白稠香浓的粥,一碟油爆小青菜和一碟香辣小鱼干就是他们的早饭。
“尸兄”一开始是不吃的,见莫磊十分执着,都要直接喂他嘴里了,他虽然全身经脉断绝,但两只双臂还能动弹使用,便自己拿起白瓷勺子。
白粥飘起的蒸腾雾气扑在他脸上,莫磊终于觉得“尸兄”有那么点人间烟火气了。
吃完早饭,莫磊又预备带“尸兄”去后面的山林进行每日的修习,此外他还要打些猎物和砍些木料给“尸兄”做轮椅,让“尸兄”出行更方便。
将毫不反抗的“尸兄”绑在背上,莫磊拿起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和其他一些工具便出发了。
无为宗体修的修习方法便是捶打肉身,日复一日的捶打,直至变成铜墙铁壁一般坚韧,甚至远超铜墙铁壁。
宗门背靠的深山里有一口瀑布,不知为何常年如寒冰一般冷冽刺骨,自百丈米高的悬崖落下,砸在人身上有如千斤重。
莫磊便站在这瀑布下承受这冷冽刺骨的冲击捶打。
第一次来这瀑布时,十岁的莫磊还有些害怕犹豫,但见师兄们都过去了,便也咬牙攀着湿漉漉的长着青苔的岩石到瀑布边。
然而这一段攀爬走过去的路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力气,真靠近了瀑布边,只觉得砸落的水声有如雷鸣,隆隆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寒冷的水汽喷到脸上,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庞然巨兽的鼻子低下,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下腹。
浑身湿透,冰冷入骨,抓在湿滑岩石上的莫磊,不小心脚下一个没踩稳,落入了瀑布底下,直接被冲进寒潭里,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口冷水。
师兄们哈哈哈大笑地游过去把他救上来,莫磊本来还害怕瀑布经了这么一遭反而不怕了,反正落入寒潭也不会怎样,这底下又没有恶兽。
只是一开始这瀑布和寒潭的森然神秘把他吓住了。
再去,他就敢站在瀑布底下了,虽然还没直起身就被冲趴下了,但后来渐渐地,能扛着瀑布落下的水站起身,能在瀑布底下坚持一息,再后来能坚持一刻钟……
直到今天,能坚持一个时辰以上。
怕“尸兄”无聊,莫磊还带了渔具,进瀑布前把鱼竿塞在“尸兄”手里,让他坐在寒潭边钓鱼。
至于寒潭里能不能钓上鱼……无所谓,反正不过享受它的野趣,打发时间而已。
修习完毕,莫磊背着“尸兄”照例去看他前两天设下的陷阱,里面扑腾着一只野鸡。
陷阱不是时常能捕到猎物,大多数是干枝枯叶。
但无论捕没捕到,莫磊都会自己动手去打猎,一是为了锻炼身手,二是为了生计着想多换几个钱。
先放那只野鸡在那扑腾着,莫磊往山林更深处走。
草丛深深,树木高大茂密,林子里除了几声虫鸣颇为静谧。
前段时间他在这片地方发现过鹿麂的踪迹,今天想看看能不能碰上。
前方草丛有被兽类踩踏伏倒的痕迹,莫磊心中一喜,往前面探寻而去。
透过几棵树的缝隙,可以依稀看见前方有个高大的黑影正一下一下地在草地上掏着什么往嘴里送。
莫磊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些,却惊动了那个黑影,它回过头,露出猩红的双眸和挂着碎肉的利齿。
嚯!好大一头黑熊。
原来地上被它掏食的是一只鹿麂,已被开膛破肚,内里脏腑被熊爪掏空吞食干净。
进食被打扰,黑熊鼻子里喷出热气,龇着利齿嘴里发出呼噜声,这是发起进攻的前兆。
下一秒,便朝莫磊猛扑而来!
背上的“尸兄”抬起半垂的眼皮,默默注视着他的后脑勺。
莫磊直接跳跃躲开熊爪,手中磨得发亮的柴刀朝黑熊脑袋砍去。
“砰——”
重物倒地的声音,黑熊一击毙命。
莫磊拽起它的爪子,驾轻就熟地准备拖黑熊尸体回去,突然发现手中拿着柴刀十分不方便,以往背着的箩筐变成了“尸兄”。
莫磊直接将还滴着血的柴刀塞进“尸兄”手里,十分自然地道:“尸兄,帮我拿一下,谢谢。”
之后便双手拉起熊爪往外拖。
背上的“尸兄”眨了下眼睛,到底没把手里的柴刀扔掉。
大黑熊被拉到集市后,引来了一圈又一圈人的围观。
“嚯哟!好大的家伙!”
人群响起阵阵惊呼和议论声。
看见守着黑熊的莫磊,又竖起大拇指赞叹。
“英雄出少年啊!居然能猎到黑熊!”
“这年轻人可了不得!他自己把黑熊拖过来的,力能扛鼎啊!”
有人注意到他背着一个白发人,便又叹道:“唉!一个人抚养瘫痪的老爹也不容易,你看他拖着黑熊还不忘把他爹背上,孝心可嘉!”
“尸兄”埋头睡着了,看不清面容,所以围观群众都误以为他是莫磊的老父亲。
“哎,他这黑熊是要卖的吧!打听一下价钱,帮着卖一下!”
“是这个理,估计为了给他爹买药治病才犯险猎得这头黑熊!”
“我看怕只有渡口的云祥酒楼能吃的下!”
因为莫磊沉默伫立着,也不叫卖,大家已经替他脑补了一个孤苦少年与老父亲相依为命的悲伤凄惨故事,纷纷自发帮他想主意。
云祥酒楼的采买人刚好来集市买食材,也站在围观群众里,闻言转了转眼珠子跑回去和掌柜的汇报。
掌柜和老板商量后,亲自带了几个人来搬黑熊。
将银钱给了少年,几个人各自站在黑熊的四肢,准备齐心协力吭哧吭哧地将大黑熊抬回去,哪知试着抬了下,便青筋暴起,最后不得不卸力放下。
掌柜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也是没想到采买人说少年一人拖来的黑熊能这么重,带几个人来都抬不走。
这还是他预料到少年是个力能扛鼎的勇士的情况下带的人。
莫磊瞧他满脑门的汗,甚至已经打算在人群中找几个壮汉一起抬了,便直接帮他拖到了酒楼门口。
围观的人群看见这一幕,才见识到那少年的力气有多惊人,叹服地一路跟随着,路上有许多人好奇怎么回事,便也跟着凑热闹,围观的群众一路壮大,到了酒楼前,已围堵得水泄不通。
还没到晚上呢,云祥酒楼从一位少年手里买得大黑熊的事已经飞遍了全城。
赤水城原先只是一个小镇,因地理位置且与修成的运河相通,往来商客渐多,便慢慢繁荣起来。
虽说如今能人异士不少,但鲜少会有专门去猎黑熊的,所以大家一听闻有人猎得黑熊卖给云祥酒楼,纷纷前往,想尝一尝熊掌的滋味。
莫磊卖了个好价钱,便想着买一把好刀,预备之后用,最好砍灵兽的时候不那么易断。
他没有去铁器铺,而是进了一条小巷子,绕过七拐八拐的路,进入一个矮门帘后。
狭窄黑暗的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里面有个胡子拉碴头发油腻的邋遢老头,正翘着脚呼呼大睡。
被莫磊叫醒的他一脸不耐烦。
“滚滚滚!没看到老子正睡觉吗?!”
“磐老伯,现在已是午后了。”
“你管午后不午后!老子爱睡到几时就几时!你吵我睡觉就是你不对!”
“我给你带了烧鸡。”
一句话瞬间平复了磐老头的怒火,他睁开那双眯眯眼,两条缝里射出亮光在漆黑的屋子里扫视,瞄准莫磊手里拎着的荷叶包裹着的烧鸡,迅速起身,一把夺了过来。
“嘿嘿,你小子就是上道!”磐老头发出猥琐的嘿笑,打开荷叶,脏兮兮的手直接摸上了烧鸡的□□。
不一会,他就吃得满嘴流油,一整只烧鸡下肚,才有空边回味地嘬着鸡骨头边问莫磊来找他什么事。
“您上次不是说要给我打一把能砍灵兽的刀吗?”
“你攒够钱啦?”磐老头呸地一声吐出鸡骨头。
“嗯,刚猎了一头黑熊。”
话音刚落,“嚯”地一下,莫磊腰间的荷包被一把摘了,磐老头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咚咚”银两全一股脑倒桌上,磐老头油腻腻的手指落在银两上,留下黑黑的污痕。
“行!你后天来拿。”磐老头数着银两头都没抬,直到莫磊出门打帘的时候才扫了一眼。
光打进来,那双放光的眯眯眼这才看见他背上还背着个人,还没看清长什么样,眨眼间已经出去了。
“这小子又随便在路头捡人!”
是的,莫磊已经不是第一回在路边捡人了。
上一回捡的就是磐老头。
那时他自己都浑身是血,背上扛着一坨小山般的灵兽,压的他直不起腰,看见醉酒饿晕在路边的磐老伯,还是空出一只手把他捡了回去。
——
回到山门后,莫磊将野鸡烫水拔毛处理干净,还有其他滋补食材放到锅里和旁边另一口锅里的洗澡水一个灶头烧煮。
拿灵草药包的时候,他想了想,直接往锅里放了两包。
滚烫的温度将灵草药的药力逼出,洇出汁液,黑幽幽,绿沉沉的。
倾倒在浴桶里还咕嘟咕嘟冒泡,看上去像某个邪恶蛊师研制的某种毒液。
莫磊又往里倒了冷水中和,温度不高不低,暖暖的,正适宜。
将“尸兄”放进去前,莫磊向他说明:
“这是门派锻体专用的药浴,我想着对你的身体应该会有些作用,先泡着试试,就是有些疼,你要是受不了就告诉我。”
便从顺如流地将他身上丑绿的道袍剥下,抱大萝卜似地在他胸口一环,把人放进浴桶里“煮”了。
莫磊自己也脱了衣服,进了旁边另外一个浴桶,然后转过身盯着“尸兄”瞧。
他怕“尸兄”受不了疼又不肯说,可“尸兄”却好似没感觉,脸上一派淡定。
是了,“尸兄”连断腿毁容经脉断绝之痛都熬过来了,大概也能忍受这药浴吧。
紧接着,他又出神地想,等和磐老伯拿了砍刀,就去万兽峡谷猎一头灵兽回来换灵草药,多泡几回也许“尸兄”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了。
出来时,太阳将落未落,和“尸兄”一起吃完鸡汤后,莫磊趁着天还未暗继续打磨“尸兄”的轮椅。
“尸兄”就靠坐在竹椅上,傍晚的凉风吹过,挟起湿凉的发丝,冰蓝色的眸子静静落在蹲在地上忙碌的少年身上,被黛绿色青山吞没的太阳挣扎着发出最后的余晖,紫红色的云霞披洒下来,为一切染上了温柔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