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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罪不可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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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沈府为何会起火。”
沈孤鸾目色阴翳,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程云回,下颚紧绷。
整个人宛如一把尖锐的利刃,刀身出鞘,锋芒毕露。
灼灼日光捅破窗户纸,洋洋洒洒溅了她半身,温暖却似一道生硬的划痕。寸寸缕缕,分崩离析,将她塑得判若两人。
魏生澜倚着桌沿,静静的听她们二人相谈,半晌不曾开口。
程云回同样未露声色:“我不知。”
“你不知?”沈孤鸾若有所思的转了下指尖的茶盏,缓声重复了一遍。
“啪嚓——”
下一瞬,茶瓷落地。
在强烈的冲击下崩裂,摔成满地粉身碎骨。
沈孤鸾骤然拍案而起,眉眼间戾气更甚,她踱步到程云回面前,扯着衣领毫不客气的将人一把提起。
“沈府这些年没招惹过外人,偏偏你俩刚来就烧没了,”她压沉了嗓音,眼眶隐隐泛红,“你们是客,我已给足了信任。事发突然,碰巧你和他都不在,如今还给我卖傻?”
“你凭什么!”
程云回任由自己被她拎着,眸色淡淡,转头看向窗外,许久才眨了下眼。
沈孤鸾的目光犀利而不留情面,宛如尖刺般赤裸裸扎入面庞,细细密密,如芒在背。
“若不是被我逮着,估计还不老实。转过来!”她冷笑一声,伸手欲拽程云回的发。
多费口舌无益,不如干脆暴力逼问。
反观程云回依旧静如磐石,仿佛牵线傀儡般死气沉沉。身上生机全无,只垂首低眉,一丝不苟的站得笔直。
冲突一触即发。
“啪!”
怎料目标被人挡住,还未来得及收势,便化作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扇在另一人脸上。
内劲深厚,将他打得偏过头,脚步也踉跄几分。
沈孤鸾顿时面有愠色,憋着气抬眼看罪魁祸首。
如今诸事缠心,她烦得很,本就无处发泄。结果又有出来搅事的,理智和耐心都已然所剩无几。
……
熟悉的温度环上腰间,能感觉到被人揽着往后退却数步。
程云回知道是江逢醒了。
她眼睫轻颤,仍未开口,不作反应。
“怎么,”沈孤鸾眯眼嗤笑道,“见不得相好的受委屈,着急赶来受打?”
“哪能啊,还得多谢沈小姐先前救我生计,如今又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感激不尽,草民就算为您做牛做马都在所不惜,被打有什么的。”
少年的声音自脑后传来,语调懒散,嗓子略显沙哑,应当是刚醒。
程云回安静的靠在他怀里,身处对峙之中却走了神。
她有意无意勾过江逢的手,四指弯曲钻入手心,用指甲尖去磨蹭他的指腹。复而沿掌纹描摹,力道轻缓,似秋日弱风,激起一阵哆嗦的痒意。
她清晰的感知到那人在微微发颤。
“见鬼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脑海。
江逢一时诧异,随即传音道:“你怎么回事?”
巴掌落在脸上感觉经久不散,安宴语气焉焉的:“你又怎么回事。”
江逢一脸坦然:“不知道。”
“滚。”如有实体,大妖定然会给他翻个白眼,“你身体里的蛊认主,竟能小范围卷起时空逆流,吾便是那时被绑在她心魂上强行拉来的。”
一般来说,只有主仆才会打魂印,在扶桑树下签契,此后心魂相连,同生共死。
这在神界许久不曾出现过了。
毕竟扶桑树日渐枯竭,到了自身难保的地步,甚至仅仅吸收魔气已成负担,并无余力给打什么魂印。再放任这般状况不管,恐怕终有一日上界将无力抵抗躁动的魑魅魍魉。
若非如此,帝座老头哪会拉下脸皮无视律法,某天微服私访到浮光玉涧,磨破嘴皮子也要扶桑御丞解决此事。以至于不惜调用金玉令,却正遂他的意。
“我懂了,总之你卖身了,以后得给师姐做牛做马。”
先前的银两全用作路费,顺道买了水果给村里送去,江逢掂量着钱袋的重量,略一思索道:“不成,我不同意。好歹上古讹兽,牛马万万配不上,怎么也值个爱宠的价。”
爱宠安宴俯身于程云回,即便见不着本尊,也能够想象它此时龇牙咧嘴的模样:“你不也给沈孤鸾做牛做马?”
江逢毫不犹豫道:“那不一样,我不值钱。”
大妖本欲反驳,出于私人恩怨却又不想反驳,登时万分纠结。
对面一个神游期间小动作不断,一个憋笑直发颤,乍看莫名其妙。
沈孤鸾被两人神态恼得火气上涌,灭门之恨化作烈焰灼烧心肺,她眼底愈发黑沉:“舍得救你足以表明我品行端正,什么歪瓜裂枣向来一视同仁,该挨的揍谁都少不了!”
急火攻心之下,她顾不及真相如何,一股脑只欲动手为快。
掌风似刀,直取咽喉,所经之处凌厉见锋,未有分毫多余的招式。
江逢脚下生根似的杵在原地,面色不惊,满脸写着躲不了请随意。程云回自然而然被挡在身后,仅仅是冷眼看着,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态度。
“师姐恢复记忆了?”江逢趁被打的间隙问安宴。
“你,”见他不避让不还手,如非痛觉共享,臭小子生性龌龊本就欠抽,安宴压根懒得提醒,“长点眼!”
江逢回道:“长了啊。”
大妖巴不得拧他耳朵:“我让你看前面!”
连耳朵都没长吗他!
“够了。”
沉默半晌,一直宛若雕塑的魏生澜几步跃至对面,出手制止了沈孤鸾。
家族一朝倾覆,急于审问又屡次三番被搅合,尤其现下拦住她的还是信任交托之人。
沈孤鸾气急,往日满目的碎光淬了黑霾,只生硬道:“让开。”
魏生澜不为所动,眉眼冷得无甚表情,却暗自将她的手腕握紧了:“你冷静些。”
就听锵地一声,沈孤鸾竟反手抽出腰间佩剑。
锋刃锃亮,翻转间冽意骇人。寒光乍现,剑身映照四周,倒影清明可晰。
“我说,”沈孤鸾拔剑抬手,剑尖直指对面,声音参了冰渣,“让开。”
不料魏生澜一把握住剑身,锋面瞬间嵌入掌心、指节。暗红的色泽沿下端缓缓延伸,侵染了握柄的手。
这剑从未出过鞘,一朝舔血,形容妖异诡秘。
看得沈孤鸾指尖隐隐发抖。
她强压下几欲抽手的冲动,以免再加重他手心的伤。
沈孤鸾拧眉,哑着嗓子怒斥:“你耳力不好使吗!我让你滚听到没!”
只听魏生澜沉声道:“你想清楚了。他们二人皆为修道者,若真要还手——”
“你没有胜算。”
沈孤鸾眸光冰冷,毫不退缩的瞪视他。
……
江逢稍稍收紧抱着程云回的力道,暗地里与安宴传声道:“放心,无事发生。”
“你怎么知道的?”安宴不经心生怀疑,这小子显然不似他所说全然记不清往事。
“算出来的,”江逢神色微敛,许是想起了什么,眼底微波跌宕,“讹兽大人闭关多年有所不知,仙神多少都会算命。”
安宴透过虚空凝视他,沉默一顷又问:“既已知晓,先前那巴掌又为何不躲?”
那可是间接打在它脸上了!
这回轮到江逢沉默了。
他略一思索,最终模棱两可道:“是我有所亏欠,只被扇一掌还算轻的。”
是他烧了沈府。
不仅如此,甚至还会阻碍她为族人寻得一个公道,此生沉浮一世也不明真相。
这是她不可更改的既定之命。
程云回忽觉耳中落入低声轻笑,随即便听江逢凑在身侧道:“师姐,我们走了。”
身体被凌空抱起,她却一改往日,伸手环上少年的脖颈,泰然自若的窝在他怀里。
她越过那人肩头,重新看向正原地僵持的沈孤鸾。
分明满目阴郁,唇角却缓缓上扬。
恶意似泼墨浓烈,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满室窒息。
!
“放开!”沈孤鸾突然愈发暴躁起来,却因顾及魏生澜的伤而没有拔动剑身,眼看着江逢破窗而逃,“果然是你!”
趁她神志混乱,魏生澜徒手抽出她手中的剑,顺势往身侧一甩。
“哐——”
“做什么拦我啊!我家被烧了!”沈孤鸾崩溃的大喊,“爹爹,张叔……”
酸痛的热意冲破眼眶,顿时什么架势都没了,她只一个劲的胡乱挣扎,闷头想要脱开魏生澜的钳制。
他一时无奈,手上施了力道将人抱住,半是强制的点了她的昏睡穴。
“她在笑,在笑啊……”困意如潮席卷,沈孤鸾眸色涣散,脑中仍不断回忆起方才程云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沈家没了,她竟还敢对我笑……”
最终,她双眼闭合,无力支撑的身体直往下滑,又被魏生澜拦腰扶稳了。
紧闭的窗门向外大敞着,偶尔有风穿堂,晃动之下发出吱呀声。
天光骤降。
雨后火势已去,徒留灰烬混着芳草香,连带周遭的气息都微微泛苦。
老天下了场大雨,将屋檐下避雨的人当头浇得湿透,睡梦中眼角也漫着水雾。
*
江逢抱着程云回跳窗而去。
两人摔在地上滚了几周,程云回被他护着后脑扶起。
结果江逢眼前打晃,自己差点脚滑。
纤白的双臂从背后挂上颈侧,程云回整个人贴着他,犹如叹息般道:“我伤势未愈走不动了,师弟背我吧。”
安宴:?
“我能感觉到她好的很。”大妖不假思索便开口。
江逢罕见的没有立刻回话,沉默着背起程云回,步履匆匆就往前走。
见他不搭理,安宴自讨没趣,干脆也默不作声的凝神冥想。
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清风拂发,白露湿衣。
天初暖,日初长,街上行人形容慵懒,有的困乏得直打哈欠。
程云回柔声唤道:“师弟。”
江逢脚步微顿,下一瞬却被她扯着发向后拽,被迫微微仰头。
五指覆上少年的咽喉,触感温热真实,被掐住颈部时他似有些不适,轻蹙一下眉头片刻后又松开。倒也没有将她摔下地,依然托着她走得四平八稳,抿着唇不曾出声。
程云回略感无趣的松开他,顺着发顶抚至后脑。随后复又遮了他双眼,另一只手搭拉在领口,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他的衣襟。
江逢如她所愿驻了足,斟酌些许这才开口:“师姐这是做什么?”
程云回压着嗓子笑笑,突然扳着他双肩强行要他转过身——但自己还趴在人家背上。
这就导致了两人齐齐摔倒。
江逢再次仰面摔下,他无意识护住了程云回腰侧。接着一头磕上石阶,连着程云回压在身上的重量,可谓眼冒金星。
……
安宴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准备将人吵醒:“别躺了快起来要死了!”
少年眼睫轻扇,清醒时程云回依旧按着他不放。
她双膝岔开跪在两侧,脊背微弓,正面无表情的低头俯视他。
四周皆云海渺茫,万里滑静,唯一古树拔地而立,苍劲繁茂。
抬手撑地,凉意自掌心入脉,清越之气直至肺腑,却不刺骨。
身下竟是一面天境。
见人走神,程云回伸手挑起他下颚,神色轻佻:“入我骨醉卮,还敢乱看么。”
骨醉卮,美人骨醉香玉软。乍一听顾名思义令人脸热,在外不过一顶小小器皿,其中之景全由器主心意所化。
安宴大为震惊:“她怎会有骨醉卮?这分明是十洲境魔——”
心神一刹动荡,兔妖不可置信的看向江逢,却只听他淡淡道:“讹兽大人,接下来再看便非礼了,祝好睡。”
江逢就这姿势摸上程云回的腕侧,指尖有意无意磨搓了几处。
熟悉的无力感顷刻上涌,安宴把他问候了数十来遍,而后大为不甘的陷入了沉睡。
见少年握住自己的手腕,程云回进一步前倾,将他刚刚撑起的上身彻底压回了镜面。
咚。
“师弟一向见多识广,”程云回唇边漾开冰冷的笑意,眼尾似钩,“你可知这骨醉卮有何作用?”
江逢垂着眼撇过头去,唇线紧绷。
她也不恼,随手抽散了他的发绳,单用食指描摹五官,若即若离,似抽丝剥茧般轻缓。
“我很喜欢你,”程云回娇声轻笑,暗红的发绳自她掌心滑落,“师弟以为如何?”
江逢浑身僵直了宛如一块木头,嘴里直言直语不为所动:“那日村子也被烧毁,我们怎么出来的?”
此话一出,成功转移了程云回的注意,却也激起了她深藏心底的怒意。
笑容褪尽,身上的人顿时面若寒霜,起身之时顺带粗暴的拽着他甩向一侧树干。
江逢还未缓过神,程云回的耐心已然告急,便直接揪住衣襟逼迫他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
少年每次被她强吻都极为配合,如今也不例外。他并未有多余的挣扎,只顺从的被她抵在树上,背靠着粗糙坚硬的树干,乌发铺散,半睁着眼注视着她。
次数多了,抛却最初的不惯,江逢在这种时刻便也不闭眼,或是根本不知为何要闭眼。
在程云回看来他倒是青涩的很,二人年岁差不了多少,他竟连适时换气都学不会。
“村子烧没了,说得不错,”程云回模糊不清的低语了几句,其间越发焦躁的心跳声鼓动着壮大,“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嗯?”
“是你做的吧?若不是你,一切便不会如此。”
她懒得再猜忌什么,全都是江逢的错。
可疑的行迹,刻意的行为,恰好的时机。所有过去的她所没有注意到的。
这般,他不说,那便算他做的好了。
“是你,对不对?”
所以她才想毁了他。
毁了他,他们才可以复旧如新,不,还不止——应该是所有人都不必痛苦了。
程云回抬手一勾,将仰头喘息的少年拉回,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扯过他的攥紧的手,掌中灵光熠熠,见江逢吃痛,仍坏心眼的咬破他的舌尖。
“说实话,我让你说实话。”
程云回好容易停下,贴着他仰头看,将他的痛色与隐忍尽收眼底。
江逢意识怔松,早就经不住蛊虫这么折腾,没多久便站不稳了。
“你在我这,罪不可赦。”她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