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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是啊,是梁墨 ...

  •   在校园林荫道上经常发生些悄无声息的事,又都纷纷偃旗息鼓的过去,道旁的树知道,却不在乎;路边的花草也知道,也都不在乎。
      有时也有一些人知道,但很多也都不在乎。
      任寰宇很在乎。他知道梁墨也是。
      梁墨在校园里消失了,不在小白楼,不在寝室,打他的电话永远是关机状态。任寰宇跑去问舍管,得到的答复是他跟系里请假一周,具体理由大家却都不清楚。
      步行到小白楼附近,远远看着306的大玻璃窗。没有意外,每晚都是漆黑一片。他猜想梁墨还是回家了。其实即使小白楼亮着灯,他也不会去打扰。梁墨需要时间,无论是低调的忍让那个攻击他的傻叉,还是处理自己的感情,他都需要很多时间。如果任寰宇在这些问题里出现,只能成为另一个问题。
      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绕了两圈,一进宿舍听到万锋跟彭昱勇的争执。
      “跟里说我真听到了……”
      “新时代的大学生了,走进科学行不行?”万锋一脸不屑。
      “好好我不科学,那里说,小白楼周围除了几棵树全是空地,楼里又全黑,里说,声音拉里来的?”彭昱勇梗着脖子。
      “小白楼怎么了?”任寰宇问。
      “他非说在小白楼听到琴声,我说他幻听了。”万锋回答。
      ……任寰宇愣住了,小白楼的钢琴声,会是梁墨吗?可是他每晚都去呀,306没有开过灯,难道是他去得太晚,梁墨先走了?
      “你什么时候听到的?”他问彭昱勇。
      “就刚才呀,我从图书馆出来溜达到那,四下黑漆漆的,突然有钢琴声…… 草,吓得我,夜半歌声你知道不……”
      彭昱勇还没说完,任寰宇转身跑出了宿舍。
      “哎,哎,他去哪啊?”
      万彭两人对望发呆,谁也回答不了。
      任寰宇一口气跑到小白楼下,果然,琴声传来。
      这一定是梁墨,他想起梁墨说过,手指会随着自己的记忆去摸按键。能记到这种程度吗?记到不需要光,不需要眼睛的程度?也许吧,必竟这是梁墨啊。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又或者他跟本没走?没有答案,也没有人给出答案。
      一曲接一曲,琴声流畅温柔,音符缓缓滑入夜色,伴着渐渐响起的虫鸣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任寰宇竟被迷住了,呆呆得站在树下,就那样借着月光,一首接一首的听下去。
      小白楼终于不再传出琴声时,任寰宇把自己的身形往树后隐了隐。片刻后,一个白色人影从楼里走出来。是的,那是梁墨,白色外套在夜里格外显眼。任寰宇远远缀在后面,看着他走进宿舍楼,自己才慢慢走回寝室。
      万锋和彭昱勇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手里都捧着本书在看。一见他回来,两人都问:“你去哪(拉里)了?”
      “我……走近科学!”任寰宇看着他俩继续道,“小白楼有人练琴,只是没开灯而已。”
      “你跑到小白楼了?”万锋吃惊得看他。
      一阵语塞,任寰宇突然无法解释自己转身就跑的原因。没有其他原因,他只想知道是不是梁墨回来了。但这怎么跟舍友说?
      呵呵一笑,“嗯,我就是闲得。”说完转身走进卫生间。
      随后几天,任寰宇每晚都站在小白楼的树下听一会,306的灯一直没有打开过,若不是走到楼下,琴声传不了多远就被夜风吹散了。梁墨基本都在同一时间离开小白楼——宿舍楼锁门前半小时。
      于是任寰宇也就跟着遵循这一时间规律。他发现这个时间点,除了冲个澡,换洗件贴身衣物外,也就只剩下收拾书包爬上床的时间了,想看看书都要挑灯夜读,因为宿舍熄灯了。
      他知道,这个时间是梁墨有意安排的,这样的安排让他没什么跟别人交流的机会。任寰宇心里一抽抽的疼,也有深深的无力感。轻轻闭上眼,他竟产生出一种窒息感,仿佛黑暗抽走了鼻腔里的空气,有双无形的大手掐捂着眼耳口鼻,也捂在心上。
      熄了灯,张怀语突然问:“寰宇,你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吗?”
      “没有。”
      “寰宇,我也觉得你状态不大好。”彭昱勇小心翼翼的说。
      “哥们,我们不打听你私事,有点担心你。”万锋也搭腔。
      舍友们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任寰宇这几天越来越沉的心情一暖。
      “我,”他顿了顿,“我有点难过。”
      大家都静静地听。
      过了许久,他舒了口气,“这几天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觉得特别……特别难过。”任寰宇哑了嗓子,想着孤独的梁墨,月光下的琴声。“我可能,我可能失恋了吧。”
      “啊?”三人听到这里傻了眼,失恋?他什么时候恋过啊?
      “兄弟,没见你谈过恋爱呀!”万锋从床上坐起来。
      “是没有,压根没开始过。”任寰宇瞪着眼看向空中。
      “寰宇,你是暗恋吧?”彭昱勇轻声问。
      “我想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接受。”没错,梁墨在不接受他的同时,也把自己圈在所有人之外,他连自己都不接受了。
      “寰宇,也许她不是不接受你,只是还不了解你。”张怀语安慰。
      “嗯,我知道他为什么,只是我无能为力。”任寰宇默默翻了身闭上眼睛。

      “嘭!”的一声,寝室门像是垂死挣扎般“吱吱呀呀”一顿响。
      “哎,我今天在学校论坛里发现了点东西。”张怀语嚷嚷着闯进来。
      “我去论坛找假期教学生的贴子,这个假期我想找个英语补习的工作,你们猜怎么着,我发现有好多贴子在讨论补习老师是同性恋,应不应该跟学生家长坦白这个事。”
      另外三人相互望望,又都继续看着他。
      “看了几个贴子以后,我发现他们指向性特别明显……
      “贴子里说得是钢琴辅导,我们学校又不是艺术类院校,钢琴厉害的就一个人啊!
      “那不是,那不是梁墨吗?”
      张怀语看着安静的另外三人,“你们三个…… 你们这样显得我格外贱啊!你们都不八卦吗?”
      另外三个早知道的人眼神复杂得看着他。
      “还有什么?”任寰宇问。
      “还有别的?”张怀语呆呆得问。
      “最先暴光他性向的人。”任寰宇说
      “呃,好像没看到。你知道?”
      “嗯,中音大一学钢琴的,叫丁宪。”
      209宿舍从那晚过后,都变成了踊跃的志愿八卦小队。
      张怀语泡在学校论坛找了一天无果,七拐八绕找了同学终于成功注册进了中音论坛,之前的暴光贴虽然已被删除,但许多讨论贴还能找到痕迹。几人看了许多评论,粗略统计,60%的发言是尊重个人隐私,鄙视爆料人的人品,也有部分人提出,被爆料人正在教学是否会给家长和学生带来何种影响等等。大家都有很多延伸的讨论,对现代青少年性观念的教育,对同性恋的平权,学校和社会如何看待及对待少数群体等等。
      暴光贴像是开水壶盖子上的哨,一旦响起,壶里沸腾的水就再也盖不住了。中音学院的校内论坛引起了一波相当高的关注度,很多其他高校的学生都纷纷注册中音,只为参与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中一抒己见。
      中音学院的官网上也挂出过一份公告,着重强调中音学院校训及教育宗旨,训诫学生应刻苦努力钻研专业,磨练技艺,更应尊重个人隐私,作新一代的优秀中音人云云。

      张怀语泡在论坛里几天后,终于理出了大致的脉络。晚上从图书馆回来后与其他几人互相通气。
      “事情是从去年十一前的校际联欢开始的,”他嘴里叼着半块牛肉干边嚼边说,“当时有六所大学共同举办了这个联欢活动,每个学校都有学生参与表演,梁墨应该是代表咱们学校去的。
      “本来是每个参与的学校都要表演一场的,就是一共六场,应该是表演了四场以后就出了暴光贴的事情,后面的两个学校就取消了表演,咱们学校就是取消的两个之一。
      “当时的表演应该是挺成功的,虽然因为暴光贴的事强行停演了,但几个演员还是被选中参加大学生表演交流,各自代表自己的学校去柏林的。梁墨应该也是其中一员。
      “现在论坛里找不到当时的原贴和暴光的照片了,但我想如果在论坛里留言,肯定能找得出。我不想把这事再翻出来,所以也没特别去找。”
      咽下嘴里的肉干后,他继续道:“这肉干真好吃!”
      万锋从他怀里抢出袋子,边掏肉干边说:“丁宪那个锤子,年龄比我们大两岁,复读一年考到中音作曲,念了一年又转到钢琴,重上大一,所以现在跟我们同届。
      “不过,有件事怀语猜对了,他跟梁墨是同乡,还是同校同学。”
      “草!果然是熟人捅得刀更狠!”张怀语骂。
      “我觉得可能还有点什么其他的,你们想,”彭昱勇在一旁接话,“我谈了个女朋友,偶然知道她心里有个白月光,可偏偏我了解这白月光跟本不喜欢女的。第一选择应该是让女朋友了解实情,断了这念想吧?!可他跟本没跟女朋友说过,而是直接把这事公开了。你们觉不觉得他这是有私怨?而且是很深的那种。”
      “嗯,有点道理,”张怀语沉吟,“反正这人心术不正,跟他分手绝对是正确选择。”
      咔哒一声,宿舍门被从外面拉开,任寰宇背着书包走进来。看着瞬间收声并盯着自己的舍友们,他扯出个笑容,“怎么,又在八卦梁墨的事?”
      彭昱勇看了看万锋和张怀语,把这两天大家打听到的事告诉任寰宇,并把自己猜测的丁宪跟梁墨另有私怨一并讲了。
      任寰宇心里感激朋友们的关心和热情,也惊诧于彭昱勇的敏感,他顺着彭昱勇的思路想下去,觉得确实是应该还有其他情况,但目前的他,没办法帮梁墨哪怕一点点。这么多天过去了,梁墨从没找过他,他也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正当理由去接近梁墨。

      “那男的真是……”躺在床上的万锋突然出声,“本来他爱而不得挺可怜,却去伤害爱人的心上人!这逻辑也是…… 就是羡慕嫉妒恨!”
      “梁墨好可怜哦!祸从天上来!”彭昱勇一脸难过。“哎寰宇,他现在怎么样啊?”
      “他不太好,”任寰宇低声答,“他每天独来独往,不跟人说话沟通,总是一个人待在小白楼…… 其实,上次你说闹鬼的琴声,就是他弹的。”
      “……”彭万两人无语。
      “键盘侠背后捅刀,这人的脸还真是不要的彻底。”张怀语说。
      彭昱勇点头,“不过暴光同性恋算什么大新闻啊?多数人对这群体没什么抵触吧!”他声音小小的说着。
      “草,要是我就承认,再站出来打他的脸,老子就是比你优秀的同性恋,看这王八蛋能怎么样!”万锋在一旁气呼呼的说。
      “他……”任寰宇在黑暗里轻轻回应,“他说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他不想让家人伤心。”
      ……
      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了解这个群体,不过他们应该挺难的。”彭昱勇轻轻说。
      “……我也没想到认识的人中有同性恋。感觉,感觉确实有点别扭……”张怀语接道,“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同不同性的,又没恋上我,我没资格评价。”
      “唉,要是我肯定也很难跟家人坦白,父母那一辈人肯定很难接受。”万锋说。
      “是啊,遇上严重的会断绝关系。”彭昱勇说,“我妈单位一个阿姨的儿子就是同性恋,还不到16岁,就跟家里闹翻,后来辍学离家走了。他爸生气觉得丢脸,说就当没生过他,再见到也要打死他。他妈每次一见我妈就哭,说觉得都不想活下去了。”
      “哎,这真是天生的吗?真不能改回来吗?”张怀语突然探头起身问,
      “不能啊!”
      “天生的啊!”
      彭万两人答。
      “曾经被当成疾病治疗过……”任寰宇默默开口,“电击,吃药,催眠,激素…… 人类能想到的手段,大概都用过吧,还有医生把异性恋死者的□□移植到同性恋者身体里,甚至用动物的□□…… 最后的效果其实就是化学阉割,冲动后紧随着巨大的痛苦,或者干脆无法冲动……”
      不到二十岁的男生,突然听到这样描述,都是脊背一寒,屋子里再次沉寂下去。
      “草,活着真他妈不容易,平庸不行,特别不行,出众还不行……”万锋叹了口气翻身。

      前几天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又死死扣住任寰宇。
      “这个群体”,就是自己所在的群体。这些曾经的苦痛,就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这个群体里的苦难。他知道,现在不会再有电击、激素这些东西注入到像自己这样的人身上,□□的苦痛没有了,心里呢?当他跟父母出柜会怎样?爸爸会想打死他,妈妈会当从没生过他吗?如果他跟舍友们出柜呢?他们会把他轰出宿舍吗?
      他不知道。
      他从未跟任何人出柜,从未体会过外界的压力和敌视,短短几天发生在梁墨身上的事情让他感同身受的代入了自己。他要好的朋友并不多,唯有的几个也都是刻苦学习形,不探讨感情,连女生都不怎么聊的高中生,更不会聊同性话题。与209宿舍的几个人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跟别人聊同性恋的话题。
      “我……”
      瞬间想脱口的话又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安静的空气里只余轻轻的呼吸声。
      任寰宇吸了口气,“我……我也是。”说完,他轻轻闭上眼。
      他需要一个出口,哪怕被赶出宿舍。这些天的压抑、难过、无力感已经把他拉到深渊里,仿佛今晚不能说出这句话,他就会被淹没,再也吸不进这口气,再也活不过来。
      他安静的等待着舍友们的反应,无论是激烈的还是平静的,至少他能喘口气了。
      “寰宇,”彭昱勇坐起身小声叫他,“你,是在跟我们出柜吗?”他声音小小的,带着试探。
      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几位舍友都纷纷坐起身。
      任寰宇吸了口气,也缓缓起身坐直。
      “是的,我也是同性恋。”他轻声回应。
      咔哒一声,彭昱勇按亮了自己床头的夜灯。他看看万锋和张怀语呆滞的表情,又看向任寰宇。昏黄的灯光把任寰宇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彭昱勇觉得那影子像作势欲扑,偷偷接近伺机一口吞噬任寰宇的怪兽。
      他伸手拍亮了万锋床头的灯,又噗通一声跳到地上鞋都没穿,几步跨到张怀语床头按亮开关,然后他站在宿舍中央抬头看着任寰宇。
      几盏灯亮起,冲淡了那道影子。彭昱勇轻轻呼着气说:“寰宇,打开你的灯。”
      任寰宇身后的灯亮起,那道影子不见了。
      “寰宇,我当你是朋友,我也不在乎你什么取向,所以你可以轻松面对我。”彭昱勇平静的说。
      “哥们,我也不在乎,你不用有压力。”万锋马上接道。
      “啊,我也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张怀语接道,“你这柜出得如此率性,我被惊呆了。”
      任寰宇看着身材矮小的彭昱勇只穿着条平角裤站在宿舍中间,壮硕的万锋裸露在外的肚皮打了几个褶子,皮肤黝黑的张怀语裹着条白色的薄被盘腿坐在床上……
      “谢谢你们!”
      他真诚的笑了起来,大家也笑起来,四个人像抽疯一样看着别人的样子笑,越笑越好笑。任寰宇最后仰躺在自己枕头上时,用胳膊盖住了眼睛,枕头被滑下的泪打湿。
      “我第一次跟人聊这件事。”任寰宇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说出来,就要憋死了。”
      “我最近一直觉得你很不对劲。”张怀语说。
      “我本来猜你是因为梁墨的事。”万锋接着说。
      “哎,寰宇!”彭昱勇突然大叫一声。
      “草,被你吓死,幸好还没关灯!”张怀语嘀咕。
      彭昱勇没理张怀语,他坐起身盯着任寰宇,“是梁墨对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是梁墨啊?”万锋问。
      彭昱勇也没理万锋,一直看着任寰宇,轻声说“是他,是梁墨对吧!”
      任寰宇轻轻一叹,“呵,对啊,我喜欢的也是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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