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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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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室里,应揽舟晃着触角,神色严峻地盯着窗台上一盆面黄肌瘦的小白花,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他脖子上绑着条抑制颈环,细小的注射针头正刺破他颈部苍白的皮肤,注射进抑制分化能力的药剂。
那对闪着金属光泽的翅膀已经从他后背消失,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像是一个夸张的大号蚕蛹,将他裹在里面,空空荡荡,好像里边就剩了口化不成蝶的虫汤。
应揽舟有些难受地摸了摸脖子——平白挨上一针的滋味论谁都说不上好受,抑制剂慢慢跟随血液涌向全身,像是一张收紧的网,绞杀网中所有活跃分子,只剩下昏沉沉地倦意。
逃跑,鳄鱼,人类,无数片段式的记忆像是一盘老旧的磁带,重叠着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这些回忆跳跃而抽离,甚至不太像一个亲临者的视角,反而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监控,令他难以从中找到时间的规律,只能勉强确认,也许发生过,又或许是他滥用能力,删除过。
不过,他想,那些被舍弃的部分,必然是无足挂齿,不需要发生,所以不必存在。
咔嗒一声,门被推开,应揽舟头也不回,毫无兴趣地继续盯着小白花,思考这朵到底甜不甜。
于是陆乘风进来时,便看见这只蝴蝶老神在在地坐在床头,触角晃了一下,仿佛是已经屈尊降贵跟他打了招呼。
一个身形高瘦,戴着口罩的女人坐在房间的另一侧,看见陆乘风走进来,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让他去消毒。
整间医疗室里都弥漫着一股来苏水的味道,不算刺鼻,也说不上好闻。一张窄床放在靠窗的位置,铺着张印着“HIB医疗”字样的白床单,墙壁被涂成淡绿,试图在这乏味的氛围之中跳脱出一缕生机。
陆乘风收敛了刚才在周则年面前那副不着四六的模样,脊梁都挺得笔直,活脱脱四好有为青年,他毕恭毕敬地叫了女人一声宣姐,自觉地在门侧消毒喷雾里待了一会儿,见齐宣微蹙的眉头舒展,才敢往前站了站。
“目前他没什么大问题。”
齐宣单刀直入,并不和他寒暄,口罩上的两只眼睛微微垂着,没什么感情波动,她从桌上一摞摆放整齐的文件里抽出来一本标红的档案,掀开两页,递给陆乘风:
“应揽舟,大蓝闪蝶变异种兽人,第一分化能力是回溯。”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但还是继续道,“这个能力是他刚才自己展露出来的,目标对象是封瑾,因为抑制剂的原因,威力削弱,所以检测数据并不准确。”
陆乘风扫了两眼档案,上面一些关键性信息都很模糊,尤其是变异种编号一栏,仍旧是大剌剌地空白:
“封瑾的情况我大致了解,刚才一炮轰了周局办公室,估计现在挨训。”
他叹了口气,对刚才那一炮还心有余悸——假若这个能力没有被抑制,现在他估摸着就只能带着封瑾去军事法庭申请缩短刑,或者延缓死刑。
齐宣神经过敏般抽动了一下眉梢,有些难以想象这种画面,她将手揣进口袋里,似乎这样就能避免一些她臆想中爆炸后产生的灰尘的侵害:
“我找时间去联系抚育院,确定一下变异体编号,看看是不是从他们那里逃出来的,如果是,这件事情就要移交联邦——”
“没有偷跑。”
背对着他们的应揽舟像是突然被触发了开机键,晃悠悠的触角猛地竖起来,偷听一样往他们这个方向弯了弯,犹豫了一会,才转过头来,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偷跑。”
齐宣和陆乘风对视一眼,同感他往自己脸蛋子上贴了一张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朝着陆乘风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出去,把医疗室的使用权交给他。
陆乘风自然知道要干什么,拖了把办公椅坐在床前,娴熟地从一沓文档里摸出了个会议记录本,身体也随着齐宣的离开渐渐松垮下去,像是个瘪了气的卡通气球,也一并将那份儿温顺和煦泄露进空气里。
应揽舟对他倒是还有印象——胜之不武的男性人类——他笼统地概括了一下陆乘风在他心中的形象,慢慢把身子也转过来,怀里还捧着那盆爹不疼娘不爱,风雨中飘摇地小白花。
还怪凄楚可怜的。
不过陆乘风对这份楚楚可怜不太感冒,或许是见多了,他总觉得这些反叛者更愿意选择惨烈而激进的方式迎接死亡。
而不是和他待在这里,进行一些令人索然无味的诡辩。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不由带了点讥笑,讽刺,又像不解,狭长的眼皮垂着,睫毛落下一片昏沉的暗色。
按动笔在他手指尖飞速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老实地落在纸上,胡乱画了两笔。
医疗室里没有审讯记录仪,于是那只机械蛇只能恪尽职守地从他衣兜里爬出来,盘在手臂上,暂时充当录像设施。
应揽舟倒是显得比他更专注,研究似的盯了一会儿机械蛇,像是那玩意儿的存在比陆乘风更让他在意,“这是你的伴生系统吗?”
他突然发问。
“很少有人类会选择外露式地伴生系统,嵌入式更多,他们总会把最重要的事情藏起来。”
陆乘风当然知道这些,不过在他接受改造的时候,没有人清醒地为他做出决定。
让他活下来,继续为联邦卖命,比一个外露式伴生来得更为重要。
机械蛇敏锐地感应到他内心一丝不快,略有些急躁地将金属响尾甩得滋啦作响,像是一个进攻前的信号。
他没有搭理应揽舟的问题,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自己窝进椅子里,穿着黑色战术靴的脚架在腿上,那些蹚过枪林弹雨的痕迹遗留在上面,如同一块顽固的伤疤,也像他本身的勋章。
“藏起来是本能,但偶尔也会露出马脚,”陆乘风在纸上勾出个歪斜斜狗爬留下的标题,抬头看他,“你哪?你藏起来了什么。”
应揽舟抱着花盆,触角不自主地朝前倾去。
比起眼睛等其他感官,这才更像他的信号接收器,用于观测一些琐碎且微妙的情绪,隐瞒还是全盘托出,似乎只在触角打旋的过程中思考。
“至少,没有藏起来麻醉针。”他语气温吞,听起来并不像讽刺或者挖苦,下一个动作却有些出乎陆乘风意料,那朵地里黄的小白花被他从绿茎上揪下,乳汁般的浊液星星点点溅出来,随即又被一同扔进嘴里。
他认真咀嚼了一会儿,从本就不多的养分里吮吸出一点甜味儿,摇了摇头,好像很怜悯:“不太好吃。”
陆乘风顿时领悟了那个怜悯的眼神,并不是在哀悼那朵花,而是在可怜HIB这样庞大的机构,连像样的晚餐都拿不出手。
事态的发展逐渐有些魔幻。
但暴跳如雷的齐宣已经近在眼前。
他没工夫细究应揽舟到底是不是在骂他背后出阴招,将本子往腿上一撂,干脆和这只蝴蝶开门见山:“两个问题,你咽下去之后回答我。”
“第一,为什么出现在第六区的废弃大厦里,鳄鱼的事情你还没解释清楚。”
应揽舟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并不丰盛的晚餐,抬起触角示意他说第二条。
陆乘风微微皱了下眉,对这种反客为主感到不爽:“第二,还有你编号,抚育院应该还没尸位素餐到连本职工作都出纰漏,让一个没录入系统地变异种出来闲逛。”
提及编号,应揽舟那张堪称死机修理模板的漂亮脸蛋上终于有了点生物该有的表情,让维修店老板陆某终于有了点诡异的欣慰之感。
那对海蓝宝镶嵌的眼珠子像个卡壳的摆钟般将视线落在陆乘风脸上,疑虑的表情稍纵即逝,紧接着把已经沦为餐盘的花盆放回窗台上,以一种招猫逗狗的姿态朝陆乘风勾了勾手指:
“你自己来看。”
还没等陆乘风反应过来需要自己看什么,应揽舟便晃动着触角,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微弱的圆环。
在抑制剂的可靠帮助下,这个圆环形成的并不顺利,像是一个虚连电路的环形光圈,跌跌宕宕飘到陆乘风的眉间,砰的一声,化作一团烟气,在他额头上留下漩涡性的光斑。
或者是延迟,又或许是应揽舟在调整思绪,卡壳的摆锤如同披上了润滑剂一般敲响午夜钟声,应揽舟铺天盖地的精神网络如一张纵横在星球上南来北往的交通航线,强行联通进陆乘风那半副机械身体的记忆终端,毫无预警地展开,丝缕般的银线霎时延伸进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
陆乘风的脑神经针扎一般响起嗡鸣,无数片段而跳跃的记忆散发着抽象的光斑闯入他的意识世界,又毫不留情地在他即将攥紧的手心溜走。
直到又一声钟声哀鸣响起,他才能透过那些肉色蠕动的孔洞里,窥探到一丝光线。
他睁开了眼。
或者说,记忆中,应揽舟睁开了眼。
他像是一枚漂浮泳池里的海洋球,意识随着精神流淌,而躯体又被禁锢,仅仅拥有一个第一视角的梦境。
最先被感受到的情绪是饥饿,但也不是不能忍受,随后接踵而至的才是第六区漫天大雨,泥泞的偏僻街道,拥挤的人群,雨水溅到腿弯上留下的泥沙,紧贴头皮飞过去的旧型号飞行器,还有一双手——
这并不是应揽舟的手,粗糙暗色地鳞片盔甲一般盘踞进血肉里,是很典型的变异种拟态,这双手挑逗一般在他眼前晃了晃,以一个暧昧的姿态搂住肩膀,骤然收紧,似有似无隔着摩擦着卫衣下的皮肤。
陆乘风脑海中不悦地咋舌声清晰可闻,那只蝴蝶以一种极为轻蔑的口气在内心独白:
杀了吧,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