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猫系男友》钟敬言

38、C38

　　雨声不断，如同被剪断的珍珠项链，颗颗砸出声响。

　　阿瓜买完伞回来，两把同样颜色的格子伞，他递过去，然而雨绵延不停，势必要将陆地淹成大海。

　　身后的小超市还是保持十年前的装修，一面巨大而老旧的玻璃墙，外面的黏胶已经泛黄，面上满是划痕，斑驳而模糊，隐约中映照出货柜物品的样子，老板悠闲地坐在收银台前用台式电脑播放电视剧。

　　陈芷瑶百无聊赖地晃着身子，她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转过身冲玻璃墙做鬼脸，墙面印记模糊的女生立刻回了个鬼脸给她，陈芷瑶感到有趣，想着无聊也是无聊，就抓住阿瓜一起玩拍照。

　　“我们不是还没有过合照吗？”她打开手机相机，设置三秒倒计时，“三秒钟的时间，我们来做鬼脸，谁最漂亮就是不够义气。”

　　她将手机靠墙而放，按下拍摄，自拍摄像头的屏幕面上立刻跳出巨大的3、2、1，陈芷瑶立刻做好准备，左右手向两边扯开嘴，白眼狂翻，阿瓜还搞不懂她在干什么，傻愣愣地瞪大眼睛看向她。

　　回看刚才的相册，陈芷瑶气得一巴掌拍在阿瓜的身上，“你真的超级不讲义气！”

　　丑的只有自己。

　　她决定增加惩罚，“从现在开始，照片里面谁最漂亮，那就要抽二荆条。”

　　“什么是二荆条？”一晚上接触的新鲜词汇太多，阿瓜还没消化上一个内容，就要被迫理解下一个内容。

　　“说是说不清楚的。”陈芷瑶眼睛晶亮，嘴上憋着股坏笑，“把胳膊伸出来。”

　　修长白皙的胳膊伸到她的面前，青蓝色的血管隐藏在柔软的皮肤之下，陈芷瑶摸摸阿瓜的手腕，一时于心不忍。

　　然而一想到刚才相片中记录下自己最丑的样子，再和他帅气的脸庞摆在一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左手抓住阿瓜的手，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拢，余下三根手指圈起来，陈芷瑶谨慎而细致地确认等会儿要落下的位置。

　　“啪——”响亮的声音在阿瓜的手腕上落下，原本白嫩的皮肤立刻浮起一圈殷红凸起的印子，阿瓜痛得龇牙咧嘴，缩住手藏进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

　　“阿瓜。”陈芷瑶赶忙捧住他的脑袋，嘴上温柔又妥帖，“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但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那儿去了。

　　“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吗？”

　　他忍痛点头。

　　现学现卖速度很快，两个人互相比拼了半个小时的拍丑照，拍到后面都急红了眼，抢着证明照片中的自己最丑。

　　雨势小了点，一个突然打进来的电话打断了他们正在进行的游戏。

　　是陆望福。

　　陈芷瑶冲阿瓜耸了耸肩，背过身去接电话。

　　妈妈的聊天内容还是老调重弹，问她下雨天怎么还没回来。

　　“雨很大，我在避雨。”

　　旁边的爸爸一听这话就激动，从陆望福的手里抢过电话，止不住抱怨：“你一个女孩子家，晚上自己出门现在还不回来，都说摆摊很危险的，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和你妈操心……”

　　“爸——”陈芷瑶懒得再听，“我现在回来。”

　　说完也不待他们回答，直接挂断。

　　空气湿得沉重，漂浮在四周的细小尘埃似乎都被雨珠砸到地上，沉淀在脚边，形成一个吸力巨大的沼泽。

　　陈芷瑶没有玩游戏的心思，她收敛神色，目光落在阿瓜买回来的两把格子伞上，最后转过脸做出评价，“这伞好丑。”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是啊。”她用一种近乎叹气的口吻说出来，望向比之前要小一点的雨势，“阿瓜，你把工具箱给我，也早点回去。”

　　“我先送你。”

　　“我都多大了。”她挥挥手，示意阿瓜把箱子给她，“一个人回去又丢不了。”

　　但阿瓜不动，反而将工具箱的背带攥得更紧。

　　“怎么了，撒泼耍赖也得你自己回家。”

　　“你只是个小姑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陈芷瑶话刚说完，才反应过来阿瓜说的意思。

　　落雨嘀嗒。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心是一间空置多年的房间，此刻却有许多玻璃弹珠在地板上跳跃，时高时低，奏成刚才他那一句无心之言。

　　你只是个小姑娘。

　　陈芷瑶仰起头，目光也迅速冷下来，“我不是，别瞎讲，什么年纪了还老黄瓜刷绿漆，我跟小姑娘有哪一点搭边。”

　　她是姐姐，是女儿，是家中懂事又乖巧的存在。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允许她做一个小姑娘。

　　好快乐的形容，但用在陈芷瑶的身上，并不贴切。

　　阿瓜没有理会陈芷瑶抵触的情绪，他将伞送到陈芷瑶的手中，又牵起她的手腕，纤细的骨骼似乎一捏就会碎掉，他待若珍宝，舍不得加重半分力气。

　　“小姑娘，我们回家吧。”

　　*

　　这一路，陈芷瑶都因为阿瓜不恰当的称呼而气愤，随着离家路途的加近，她更是觉得讽刺。

　　“阿瓜，你知道吗？在没弟弟之前，我们家一直住在村子里，我们村又特别偏，交通很不方便，但我爸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买房，他说没儿子没赚钱的动力，所有人都告诉我应该更懂事点，好像就因为我的出生，我的存在惹得我爸不高兴了，所以我得更懂事点，我得为我的性别赎罪。”

　　“真是恶心得要死，后来我弟弟出生，我一点都不喜欢弟弟，为什么所有人都自动认为姐姐喜欢弟弟，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姐弟年龄差大，姐姐就会包容弟弟。”

　　“我跟我弟弟关系一点都不好，现在基本没事都不会交流，跟陌生人一样。但我还记得以前，他在我写作业的时候撕掉我的作业本，我气得一边哭一边打他，结果爸妈回来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老大怎么一点都不懂得让弟弟。”

　　“更恶心的是，等我弟弟读小学的时候，他的作业都要我来教，凭什么？我不认真教还要被骂。”

　　“最可恨的是我高二那年，那年暑假但瑾跟我打了好几通电话，要我来学校玩，说是几个玩得好的同学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但我最好还是装作不知道，她还说蛋糕大家都已经买好了。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在学校里面跟同学一起过生日，这是我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事情，而且我们高中班级同学关系都还挺好的。”

　　“可那天就因为我弟弟借题发挥，说我过生日最好全家去游乐园玩，我根本不想去，我的生日却要给他作配，哄他开心，最后放了但瑾他们的鸽子，还被我爸妈指着脑袋骂我扫兴。”

　　这些话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一直藏在心里，现在她就着越下越急的雨水，快步走在阿瓜的旁边，磅礴的大雨砸得雨伞变形，陈芷瑶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畅快，她像是躲在一个黑漆漆的防空洞里，尽情吐露自己心中的淤泥。

　　很快，家就到了。

　　高大的楼房像一头巨型怪兽，将她压得格外矮小，等会儿她就要走进这头怪兽的肚子里。

　　陈芷瑶收住声音，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过了，“阿瓜，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你是无辜的。”

　　“我很开心你愿意跟我说，也让我更好地了解你。芷瑶，在你说的那些话之前，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阿瓜的声音温和。

　　他放下背上的工具箱，递给陈芷瑶之前，还提醒一句，“有点重。”

　　“好。”接过工具箱，陈芷瑶摸到箱子完全干燥，再抬眼看阿瓜，昏暗的路灯之下，他浑身被雨淋得湿漉漉的。

　　刚才自己只顾发泄，完全没发现阿瓜将伞拿去给自己的工具箱遮雨，他半边身子还在滴水，连脸都是湿的。

　　“你在干嘛？”

　　阿瓜不解，“没怎么呀，快点回去吧，别站在外面淋雨了。”

　　“你也早点回去。”陈芷瑶交代。

　　“好。”

　　她转身离开，隔了段距离调过头，发现阿瓜还站在原地，单薄的雨伞已经遮不住汹涌的大雨，伞也形同摆设，他全身已经湿透，但还是像个守卫一样站在雨中。

　　万一感冒了怎么办？陈芷瑶挥挥手，阿瓜不解，但也回以同样的手势。

　　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表达的意思，陈芷瑶停顿几秒，最后不得不做出一个驱赶的姿势，催促他快点离开。

　　他身体不好，她一点都不想他生病感冒，哪怕只是打个喷嚏。

　　但阿瓜好像还是一样不能理解，这回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依然固执地站在原地，过一会儿后掏出手机。

　　陈芷瑶的微信收到来自他的消息，总共两条。

　　“你到家后，我会走的。”

　　“如果所有人都要你懂事，那你只就做我的小姑娘。”

　　大雨飘摇而落，斜飞四溢，嘈杂的雨声像鞭炮一样在耳边炸响，陈芷瑶握紧伞柄，握到知觉也发麻。

　　她站在原地，忍不住暗自庆幸，雨下那么大可真好，这样阿瓜就不知道她忽然加速的心跳，到底是为谁在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