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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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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习斋?季先生?请坐!”
来之前,季习斋听说陆蓝紫是个成了精的女妖怪,但见面之后,他的那些想像力很匮乏。她长得并不如何美,至少没有大荣时下推崇的娇柔之美,反倒很健硕,她个头很高,至少有一米七五,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跟许多士兵肤色差不多,但她更为健壮。
她穿着长袖衬衫,那袖子做得很窄,胳膊撑得鼓鼓囊囊。
让季习斋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那是充满权力欲却又自信爆棚的眼神。
他至今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见过,甚至就连皇子在没有真的登上至高宝座,也要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野心,而她是反贼,所以无所顾忌。
陆蓝紫打量对面之人,她很热情招呼季习斋,“来!看看我们做的香肠,你是官员,俸禄不低,应该吃过香肠吧?”
稻苗种下之后,百姓养的猪到了出栏的时候。全县至少有五千多头猪,没有那么大的市场,陆蓝紫一大半都卖给了系统商城,留下一部分养起来,卖给各大工厂以及县城住户。除此之外,她还打算做成香肠销往全国各地。
她之前也想过开个火腿肠的厂,但是火腿肠需要食品添加剂,而香肠不需要。思来想去还是香肠更为靠谱。第一批做的是广式香肠,她今天前去视察工厂,买了一些样品。
季习斋在京城为宫多年,最为熟悉那边的口味,再加上他们这些香肠头一批要卖到京城,她就拿了两根过来让季习斋帮忙点评,也算是提前试吃。
季习斋满脸错愕,他从未想过见女反贼第一面,不是先谈正事,而是试菜。
陆蓝紫见他不动筷子,还以为他不放心,以为她在香肠里下了毒,于是主动拿筷子夹了一块,“这是广式香肠,以鲜味为主。”
她吃着似乎很不错,季习斋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夹了一块,他是江南人,平素吃的香肠并非广式香肠,但这香肠色泽明亮、香味醇厚、鲜味可口、皮薄肉嫩,确实不错。
“你觉得香肠卖多少钱为佳?”
季习斋被她问住了,虽说他不践行“君子远庖厨”那套理论,可他平素要上衙听差,家里的采买都交给夫人,哪里知晓肉价。
陆蓝紫见他不知,也不着恼,“我听说京城猪肉80文一斤。1斤鲜肉只能出六两香肠。这么好的香肠怎么也得卖130文才能回本,你说是吧?”
季习斋不明白她其意,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头嗯了两声,而后主动将话题拉回来,“陆县长,我此次前来是要赎回士兵,银子已经带来了。可否行个方便?”
陆蓝紫倒是很豪爽,丝毫没有推脱之意,“方便,你们要带多少就带多少。你们带了多少银子?”
“所有士兵都赎回,大概要多少银子?”
“我算过,大概是十万三千六百四十两。你们银钱带够了?”
季习斋颔首。
陆蓝紫颔首,“正好我们的路也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三日后,你们就可以将人全部带走。不过我想跟你谈另一桩生意。”
季习斋万年温和的脸终于破了功,与反贼做生意?他就是有九头命也不够。他忙打住她的奇思妙想,“陆县长,我此行只带了赎士兵的银子,并没有多带。另一桩生意不谈也罢。”
陆蓝紫仔细打量他神色,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季尚书可研读过我们送给你的书籍?”
季习斋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承认的。再说了他现在人都在反贼治下,读他们的书也是了解敌情,就是锦衣卫也没话可说。
陆蓝紫笑道,“听说你以前教书为生,而且还师从颜李学派。”
大荣官方提倡的是宋明理学,它以道德神学,同时成为儒家神权和王权的合法性依据。但颜李学派却是它的对立面,标帜“实学”,主张“实文、实行、实体、实用”。
这样的主张却极得陆蓝紫的欢心。所以她亲自接见季习斋。
季习斋拱了拱手,“陆县长将数学普及,确实功在千秋。”
这无疑是对她的肯定,至少朝廷并不看中格物。但陆蓝紫却将它普及,百姓生活方方面面都能用到数学,它是最为实用的学科。
陆蓝紫哈哈一笑,她邀请季习斋跟他一起参观香肠厂。
“这是俘虏们为我们新建的工厂。”出了县城,走了二两路就来到更为繁盛的地方。周围有工厂和学校。
他跟着她一起进了车间,里面的工人正在忙碌,有的在淘洗肠衣,有的在择葱,剥蒜,剐生姜,每个人各司其职。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庞然机器,工人正将切好的肉倒进一个巨大的机器入口,他称为香料,然后倒入池中,切好的肉沫和香料充分搅拌,而后另一侧的出口,有工人套好肠衣,拌好料的肉沫自动灌肠衣。
出口处的工人会替换肠衣,又有一名工人会将灌好的香肠每隔一段用线扎好。
陆蓝紫向他介绍,“这叫流水线作业。能够提升效率。”
季习斋看得出这么做的魅力,的确便捷。更让他吃惊的是这机子不用人转动,可以自行运转,季习斋紧盯机子不放,很想弄明白它的原理,可惜外表包裹着铁皮,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构造。
陆蓝紫任他打量,甚至好心告诉他,“这用的就是数学和物理。西方已经有了此等发明,而大荣坐井观天,却以为自己是宇宙第一,着实可笑。”
季习斋心里一个咯噔,有了这机子,无需人工,它能节省多少力,它造出来的物品该有多便宜。
怪不得流水县出产的布质量又好又便宜,运到京城,那些西洋布都没了销路。
季习斋很想研究这机器,他精通革物,曾经奉命仿制西洋钟表,虽制造工艺不如西洋钟精妙,但也能实现其功能。
他是实用主义者,看到如此新奇之物,自然心痒难耐,但他也知道这机子必定极为贵重,不是此县百姓,陆县长不会轻易示人。
陆蓝紫似乎看穿他所想,循循善诱劝说,“季先生在大荣虽是一品大员,但我听说你们工部多年没有工程,只能做些修补工程。如此良才却只能当个摆设,着实浪费,若季先生肯下决心,来我流水县,改良蒸汽机,将来必定能名垂千古。”
季习斋生平两大爱好,一是研究革物,二是教书育人。他对吃穿用度不在乎,但极爱惜自己的名声。
若是陆县长胜了,他算是赌对了,若是他败了,那他就是遗臭万年。
季习斋无法下决定,也不敢轻易下赌注。
陆蓝紫又将自己之前打赢朝廷的克虏伯大炮,它的有效射程不仅比红夷大炮要强,而且还能连续射击。而红夷大炮是前装炮,射速慢,无法持续射击。要是两军对垒,朝廷只会损失惨重。
季习斋盯着这大炮,陆蓝紫当然不会演示给他看,一炮下去上千两银子就没了,她还没那么奢侈。
但了季习斋丝毫不怀疑她的话,他眉峰渐渐拧紧,张了张嘴唇,好半天才问她有如此利器为何死守一县,不攻打城池。
别的反贼都是快速占领城池,而她呢?占领流水县已经一年多,可还没有往外扩张的意思。这是何道理。
陆蓝紫还是那套说辞,“我改革过多,需要给百姓消化时间,再说我还要培养好吏目,不能让他们的素质太差,免得影响现代党的名声。”
好的官吏是要管理的,如果没有培训好,就放出去,很容易成为山大王为祸一方。
季习斋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是对的。打天下容易,治理国家却没想象那么容易。
季习斋心里生了投靠之意,但此时却不能做决定,毕竟他还有家晓留在京城,他的族人也要照顾。
但他此时表现出诚意,“您想将商品卖到京城,这主意好是好,但是恐怕会有危险。”
流水县已经被定为反贼,朝廷打算开春之后攻打,若是她派商队到京城做生意,很容易会被扣押。
陆蓝紫颔首,他的提议是对的,也是她所顾虑的,所以这也是她为何要让朝廷拿出赎金赎走这些俘虏。
“你回去转告大荣皇帝,若是以后抓到流水县治下百姓,不能杀死,我愿意花赎金赎回他们。”
季习斋默然,“您想得很好,可朝廷为了脸面,未必会答应。”
陆蓝紫嗤笑一声,“脸面?打败仗,花赎金赎回俘虏,他们面上就有光了?”
她轻蔑地哼笑起来,“若有人敢下令杀他们,待我拿下京城就让他们提头来见,你只管将我的警告如实相告。我不杀俘虏,只是因为我需要他们为我做活。我也不怕大荣再派兵攻打。”
一言不合改威胁了。季习斋也是无可奈何,她似乎习惯发号施令,所以别人不配合,她就开始发脾气,翻脸不认人,季习斋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上司,说她嚣张跋扈吧?可她有翻脸的实力。
季习斋拱手,表示自己会转告,至于什么时候会过来,他需要回去好生安排。
陆蓝紫也不急。
三日后,一万士兵列队出发,陆蓝紫给前来送赎金的士兵每人送了一套书籍。季习斋珍之又重将它收好,而这些士兵们态度却很轻慢,有些甚至不愿意接,嫌路程太远,带回去太辛苦,而有些士兵会过日子,打算拿回去当厕纸,欢喜收下。
流水县的城门越走越远,前来送行的士兵询问季习斋那女贼寇长相如何?是不是以色侍人?
季习斋看着他暧昧的表情,心下却是升起一股悲哀,面上却道,“她长像只能算是一般,但孔武有力,你这样的身手,她一个能打三个。”
那士兵不信,但是问被俘虏的士兵,他们却狂点头。
第一天行了四十里路,他们走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在此处安营扎寨,伙头军负责造饭。吃饱喝足后,大家随意找个位置睡下。
他们来得匆忙,朝廷也未给他们准备行囊,渴了就进村子讨水,饭了就去村子抢一波,每次行军打仗,军粮不够,将军们都会默许士兵去百姓家抢掠。所以才有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的传言。
今晚天气好,大家和衣卧下,就连季习斋都只能以地为床,以天为被。
翌日清晨,季习斋还未醒来,就被一串急促的哨声响起。军营有紧急军情的时候,都是先吹哨,然后再集合。
季习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负责带队的头领正命令士兵们集合,他还以为有敌袭。
莫不是陆蓝紫不守信誉,偷偷跟上来想要灭了他们?
他心里一个咯噔,四处逡巡,此处还是平原,又因为种的是稻谷视野广阔,并没有发现敌人。
头领让百夫长点名,等数据汇总过来,他迫不及待找到季习斋向他汇报结果,“总共有一千人失踪。”
“这么多人一块失踪?”季习斋没法相信,“怎么会失踪?”
如果一个两个被偷走,还有可能。一次失踪一千人,恐怕是自发的吧?
有人立刻想起来一事,“昨晚我听到动静,有几个结伴去撒尿,我也没当一回事,刚才没看到他们。”
季习斋心里一个咯噔,有个不好的念头,“莫不是这些人逃回流水县?”
似乎是验证他的话,有人举手,“是。之前有女吏目给我们开会,只要我们回到流水县,就能享受普通百姓待遇。走的人都是孤儿,无牵无挂。”
刚给了赎金,一夜过去就少了一千人,这回去该如何向朝廷交待?
头领面色惨白,季习斋是负责谈判的,而头领是负责管理这些兵,一千逃兵返回叛军治下,这责任归自己。他手甚至哆嗦起来。
季习斋正想找借口辞官,如何能错过这么个绝佳借口,他主动宽言安慰,“也不怪统领,是敌人太会蛊惑人心,你也是防不胜防。”
虽如此,但头领依旧郁郁寡欢。半夜,头领找到季习斋,想求对方别将事情告之,只说是陆蓝紫狡诈,不肯放回一万士兵,只放了九千。这样他不用担责,但这样一来,责任就归到季习斋了。
季习斋也借机向头领要人情,他父亲病重,不日就要回乡探亲,想请他派兵一路护送。
此时的大荣到处都是山匪,季习斋是文人,又颇有资产,带着家小千里迢迢来到江南,路上遇到山匪,一个不好,全家覆没。有头领派兵护送,至少可以保障安全。
朝廷对士兵的管辖是非常有限的。尤其兵饷发放不及时,将官们只能自行筹措兵响,没良心的将军会纵容属下对百姓烧杀抢掠,有良心的将军会做些押镖买卖。许多士兵只知将军,不知朝廷就是这个原因。
只是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头领自是欣然应允。
不过发生逃兵事件后,头领留人手看着这些人,谨防再发生逃跑事件。好在一路上都没有人逃走。
待一行人回到京城,面见圣上,季习斋和头领前去汇报,得知只带回九千士兵,其余一千士兵替反贼做工活生生累死了,皇帝也没有怪罪他们,甚至这一千人的赎身银,他也没让他们吐出来。这还用问嘛,肯定被花掉了。
此时的朝廷办事效率很低,就拿救助河南百姓来说,拔下去一百万两白银,但经过层层盘剥,落到百姓手里也只不到三成。季习斋只留下一成银子,已经足够清廉。
季习斋提出回乡为老父尽孝,皇帝也没开口挽留,爽快批准,甚至连场面话都没说,可见季习斋在皇帝面前没多少存在感。
季习斋心里不是不失望的,可是皇帝接下来又问他反贼治下的情况。
季习斋一五一十说了,他知晓皇帝想听什么,也愿意说得更详细些,比如将强买地主田地给百姓分田。
这在许多上位者眼里这是逆反之举,皇帝听了,直接嘲笑,“到底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肆意妄为。”
但凡当皇帝的,没有一个不想将天下良田收归已用。但事实上,他们也只敢心里想想。王莽的头颅至今还收在皇家内院,这就是对他们的警示。
他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显然认为对方治下必定动荡不安,难成气候。
待明年开春朝廷粮草充足,举兵南下,必定能收服逆贼。
季习斋没有辩驳,躬身奉承几句,又提起陆蓝紫想跟朝廷做生意的异想天开。
皇帝得知她要卖的是猪肉和粮食,倒也没有在意。江南一年两熟,是富庶之地。陆蓝紫想派商队到京城做生意,也在情理之中。
得知对方有高产种子,皇帝更是下定决心要将她收服,所以对双方做生意的提议,表现得也极为宽和。
在皇帝看来,只要不是买卖铁器,其他物品都不甚紧要。
不过皇帝没有竟见,不代表内阁大臣没有竟见,所以这事还要内阁大臣们共同商议才能决定。
待商议结束后再通知魏施兰。
季习斋知晓这事在他走之前肯定没有定论,也不会特地等待,在回答皇帝几个问题后,与头领一起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