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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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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困,又是一冬一春好时节。
某日的辰光里,骠骑大将军率兵凯旋而归,士兵们年纪尚小,脸上却铺满了打胜仗志得意满的光芒。老百姓们夹道欢迎,皇帝站在城墙最高处,亲自接见凯旋归来的亲九弟,本是欢天喜地的好事情,却在之后不久,听见冷宫中皇后自缢的消息。
皇帝疯了一般赶过去,跑进冷宫寝室里,跑得急了,连头冠歪在一边也没去理睬,再踉跄踏进里屋,她便躺在里头,闭着眼,面色平静,安宁得如同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她竟还在笑,她离开了他,永久的离开了他,她竟在笑。他有多久,没见着她脸上的笑容了呢?
那时她还没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子,他在丞相府中看见她,头上扎着小儿髻,脸上是蔼蔼的神色,和着天边悠悠祥云,笑得让人动容。他心思一动,回头厚着脸皮向父皇讨了她,长得那般大,他一直是父皇心目中最坚忍不拔、无欲无求的皇子,却在那一年为她破了戒。
父皇将她指给了他,他欣喜若狂,却在大婚当晚,为着掩人耳目,饮的头昏目眩,宿在书房中不敢去见她。第二日再去她房里,朱钗散了一地,她望着他,撒娇撒痴,““王、王昨夜不归,吾、吾十分害怕,竟以为王被燕子叼去了……”
如果不是她悬着他一颗心,他也要以为,自己当真被燕子雕走了……她的名字,便是唤作燕宜。
她本是旧时王谢堂前燕,他却不准她飞入寻常百姓家。他折断她的翅膀,只想要将她捆绑在自己身侧。
这么一绑,便是她的一世。
他望向窗外的红墙绿瓦,这么高的城墙,困住了他,锁住了她,她却在他的眼皮底下,用最卑劣的方法,化出一双翅膀,飞到更为高远的地方去了。
此生最恨离别苦。不爱相思,却得相思。不爱离别,却要离别。……他从不知道,他有那么恨她。恨得想要掘地三尺,再把她给找出来,刨出来,挖出来。
他抱着她,摇晃她,她的身体,却成了冷冰冰的躯体。她再不会对他笑,对他闹了。
冷宫内监将头压得很低,“她……皇后娘娘听见外头钟鼓齐鸣,以为是靖康王的骨灰入了宗庙,便是、便是……”
他将她抱出冷宫,回头宣旨:“冷宫众人,一个不留,全部陪葬。”低头,泪洒腮畔,堂堂的大朝天子,便是在小时候亲生母亲被毒害至死,又在皇后宫中忍辱偷生之时,也未落下一滴泪痕。
他将头抵着她的额头,缓缓的,不带一丝情绪的说:“……我不过妒忌他,将你的心思全揽了去,我不过想要激你,才下了那样的旨意,你却全信了。沈燕宜,你这般傻,叫我如何去护你周全好?”
他的九弟爱她,他看她的眼神,叫他发疯。他也是男人,只有对深爱之人,才会望出那样的眼神……天知道他有多么妒忌他的九弟,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九弟,至今未娶,却在她生产的时候,苦苦守候在昭阳殿外,待得婴儿啼哭,那袭浅灰色身影,才悄然消失在殿角。
如果不是他的心腹打探得知,他又怎会知道他的九弟,也深爱着他的妻子?而这一切她都瞒着他,他们见面也瞒着他,九弟一涉陷,她便在他书房后,连茶盏都给打碎了,而她却只瞒着他说,是水太热。
他对她述说着这么多年来,卧薪尝胆的苦楚,她却再听不见。他将她放逐,对她视而不见,如果说是为着保护她,她在黄泉之下听见了,会不会笑话他?笑话他把她娶在身侧,却不敢接近她,一颗心明明为她悬着,却偏要装作不在乎。如果她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会觉得堂堂大朝天子,其傻无比?
他相信他的眼睛,相信在初婚的日子里,她的心里不是没有他的。但他却狠心绝情的,将那一抹深情,全隐在了权力巅峰的沟壑里。他也没有法子,彼时他身旁无人辅佐,在政事上太露锋芒,只会如悬一把剑在头上,他无奈,才会敛了锋芒,在府中扮作流连花草的浪荡皇子,对她不闻不问。
……在她被放逐的时候,正是政事争夺最为激烈的时候,他没有法子,只能选了一个由头将她驱逐出去。他悄悄的去探她,夜晚风凉,却不晓得她的欢喜自何而来,她脸上的红润自何而来。而后,而后,他终于懂了,满腔的热情却教这想法击打得粉碎。
他爱她至深,也恨她至深。
犹记得当时仍年少,她在桃花树下嬉笑,他在雕花廊前走过,听见她在细碎的笑,他低头,见她捧着书,发出轻轻朗朗的声音:“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在那个时候,他便发誓,如果当真娶得眼前这名女子,便要给她一生一世的娇宠。不让她披头散发的哀求夫君的宠爱,可惜,这一切,还是迟了……
皇后出殡,帝陵大开,皇帝宣旨:帝后同眠,生时同床,死时同穴。她这一生,获得了最浓墨重彩的帝王爱,却教这反复的爱恨,给逼上了绝路。
若他不迎娶她,这一世,她是帝王指给九王的丞相小女儿,他是放荡不羁的四王子,各自井水不犯河水,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