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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 ...

  •   他道。天香丢下盖头,眼前一阵发黑,这世上,怎么会没有冯绍民?怎么会没有她爱的那个她?不可能。她扯下发上的凤冠珠钗,扭头向冯绍民住的客栈奔去。身后纷嚷,她才不管,如果共结连理的不是冯绍民,她宁可孤苦一世,也绝不将就。

      汗意渐涌,她撑着柜台,气喘吁吁,说的话也停停续续:

      “掌柜的,冯……冯绍民在哪里?”

      掌柜拧着眉头,又是哪家新娘逃婚找心上人?他敲着算盘陪笑道:

      “我这里没有冯绍民。”

      “怎么会没有?他是新科状元啊!”

      “您是不是记错了?新科状元姓李名兆廷,据说夫人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天香愣了愣,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他的夫人是不是妙州冯氏?”

      掌柜赞叹:

      “正是,前些天远远见过一面,当真郎才女貌啊!”

      天香忍不住,将脸埋入臂弯,泣不成声。掌柜看她黯然神伤,想是和新科状元有桩公案,若是打听到了,同人一说,面上生光啊!打定主意,他探过身子,递了方帕子给她,热切道:

      “可是那两位有什么对不起姑娘的?”

      天香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并不接话:

      “掌柜的,和我说一说他们的事吧。”

      掌柜转了转眼珠,道:

      “姑娘出手大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且说那妙州冯氏夫妇嫌贫爱富,看李家落魄欲解婚约,好在李兆廷风骨正,当即严词拒之。拾衣离去时,素贞重情来相送,赠予银两上京考功名,未料冯氏父母陷入狱。素贞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打马御街,身赴琼林何等风光?中状元,不为高官不为名,一心只把李郎念,谁知皇帝看貌绝,遂许公主笑吟吟?怎知婚日两个女红妆?公主三请驸马,驸马连连推说要夜读,至中夜,不得已把真相说,公主大惊要杀夫,夫言公主未亡人,又言救夫一片心,公主心软要相助。日上竿头双双拜皇帝,先说前朝女驸马,后道皇上如何处?皇上道我心宽容,当时便言赦无罪。驸马跪地谢皇恩,自此鸳鸯配成双。公主啊,自然配那前科状元去了!

      掌柜摇头晃脑,对这一奇闻抱了极大的热忱。天香连连摇头,不会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她转身又要去李府问清楚,公主府的人已追了过来:

      “公主!请和我们回去吧!”

      天香扭头,瞧见旁边小孩手中正拿着一截甘蔗,当下甩出一两银子道:

      “你的甘蔗我买了。”

      说着,抽过甘蔗挺身立在柜台前,周身迸发出积压许久的威压:

      “很久没有打架了。”

      被“买”了甘蔗的孩子捧着那锭银子,又见那小姐凶神恶煞,小嘴一撇,大哭起来:

      “姐姐欺负我!”

      天香回身,看见后面的小哭包,气势顿时垮下来,连忙矮身哄道:

      “姐姐没有欺负你,你看,姐姐买你的甘蔗已经付了钱,这个钱可以买很多很多甘蔗。”

      那孩子抱着银子,哭得悲切:

      “万千甘蔗,我只取这一根。”

      天香嗤笑出声:

      “看不出还是个痴心人。”

      她将甘蔗还给孩子,然后揉了揉他的头道:

      “日后碰到一个心仪的女子,抑或是男子,也要这样对待他,好吗?”

      孩子抱住甘蔗,泪眼带笑,连连点头。天香回转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拳难敌,不过为了素贞,她定要搏一搏。运气间,手里多了一截甘蔗。她惊诧地举起手里的甘蔗道:

      “这不是你心爱的甘蔗吗?”

      孩子抹去方才的泪珠,眼里透着一股子坚定,如同那人:

      “姐姐要用它打坏人,它就可以当一个英雄了。”

      天香微微一笑,柔和的目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好,以后你也要当大英雄打坏人。”

      早已围住客栈的侍卫久候多时,见此情景,迷惘地看向同僚,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侍卫,怎么成了坏人?

      尚未想明白,公主已提了甘蔗冲入人群,拣了薄弱处大杀四方,他们顾不得细想,连忙飞身过去。

      天香毕竟是公主,侍卫不敢真正伤她,因此战局一时拉扯不断,天香的力气也渐渐耗尽。

      她握着甘蔗倒在地上,转眼瞧见那孩子脸色发白地看着她。天香微微一笑,有些无力,却并不妨碍它似春风:

      “这根甘蔗还给你,姐姐要走了哦。”

      她想抬手,却动弹不得。孩子不敢过来,她扭头冷眼望着身旁的侍卫:

      “你把这根甘蔗还给他,不要为难他。”

      侍卫毕恭毕敬地接过,她转过头,喘了几口气,淡声道:

      “我要见父皇。”

      “公主,您和驸马的婚事……”

      “我的婚事是你做得了主的吗?”

      她冷笑。周围哗啦啦跪倒了一片。她不理,闭着眼,冯素贞,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你。

      “桃儿姐,杏儿姐,公主三日未回,驸马爷已催问了许多次了。”

      梨儿在门外道。桃儿望向杏儿,六神无主道:

      “公主还没有醒,驸马随时可能发现她不在宫中,怎么办啊?”

      杏儿同样苦着脸:

      “公主说不能告诉驸马,可是她为他至今生死未卜,不如……不如我们就如实告知驸马吧!”

      “这,这行得通吗?”

      “老人家说公主被困在梦魇里,我看话本里只要心爱的男人亲一亲就醒了,说不定驸马来了,公主就有救了。”

      “可……”

      “此计可行,不过必须是公主刻苦铭心爱过的人,这样或许可以唤起公主的意识。”

      刚为公主调好药浴的老人家从里屋推门出来,道。刻苦铭心?是爱而不得的八府巡按张绍民和冷面杀手一剑飘红,还是同公主相敬如宾的驸马?她们犹豫了,公主的情史里一帆风顺,两个男人都深爱着她,何来刻苦铭心?若说唯一不顺的,应是驸马了吧?便是桃儿这么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公主对驸马有意思,可驸马对公主,好像没有那份心意。

      “不如就请驸马来吧,要是不行,再找另外两位。”

      杏儿咬牙道。桃儿点头,向外喊道:

      “梨儿,你等等,我们和你一起回去。”

      皇帝立在床前,背着手训斥王总管:

      “你是怎么看公主的?天香要是出了什么事叫朕怎么办?”

      天香躺在床上,忍不住鼻子一酸,无论什么时候,父皇总是最爱她的。可她知道这份宠爱不能用来为所欲为。

      她行事在外人看来素来放肆,却从来没有人觉得不知分寸。梦里她虽不愿嫁冯绍民,但从来没有在百姓面前胡闹,在国师对她下毒时,她也忍着没有告诉父皇,父皇到底是一国之君,有私心,也需顾及皇家体统,她从小便知道的,所以拒绝招张大哥为东床驸马这件事父皇是不会同意的。

      天香攥住皇帝的袖袍,眨眨眼,道:

      “父皇,我不想今日成亲嘛,天香想多陪陪您。”

      皇帝原为她出走动怒,如今一听又忍不住眉开眼笑,心疼地拍拍天香的手道:

      “多大的孩子了?还向父皇撒娇?”

      “我以后就是七老八十向您撒娇,您也吃这一套。”

      “我的好香儿,今天的事可不能这么算了,张绍民好歹是国之栋梁,被你这么扫了面子,怎么好收场?”

      “张大哥会体谅我的,父皇,我这不是想多陪陪你嘛?”

      “我看你不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冯绍民吧?”

      皇帝好像想起什么,拉下脸道,

      “香儿,你老实说,冯绍民是谁?”

      天香微顿,眼珠一转:

      “这世上绍民千千万万,父皇说的冯绍民又是哪个?”

      “宫里人已经和我说了,你大婚那日一直喊着他的名字,连礼也不成就去找他,成何体统?”

      天香偷偷瞥了眼父皇,这一脸怒容,若是说不好,冯绍民可惨了。她略一思索,道:

      “我前几天的确梦见了一个叫冯绍民的人,她当了我的驸马,人们都夸她潘安貌,才同锦绣,有嵇康之神。不仅如此,她还为父皇解决了很多事情,可惜啊,是个女驸马。”

      “女驸马?可是冯素贞?后来呢?”

      “后来您砍了她的头,可我还有些家私放在她那里,一下子人财两空,又成了冯绍民未亡人。”

      皇帝愣了愣,大笑起来:

      “我的好香儿,原来你担心这个。你放心,张绍民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男子汉,不会再招个女驸马来了,倘若你不放心,我立刻让王总管帮你看看。”

      “父皇!我当然知道张大哥是一等一的男子,可是我有一事。”

      她止住话头,沉默了。皇帝隐隐感到不妙,却还是不得不追问下去:

      “可是什么?”

      天香咬牙,不得已搬出逝世已久的母妃:

      “我想先去看看母妃,她还不知道我长大成人,还不知道我将为人妻。”

      母妃本是她难以提及的痛,如今掉几滴泪倒也应景。皇帝见状果然乱了分寸,他一向愧对他们的母亲,如今香儿即将成人,他却因避着重新直面那至今仍血淋淋的回忆,而刻意忽略这件事,现在女儿提出,并且竟是第一次看见她袒露出这么深的悲伤,他无可奈何,心怀郁郁,只好应允下来,推迟了婚事。

      拜祭母妃前,父皇要求所有人戒斋七日,她得已在这桩极其荒唐的婚事中喘口气,也好借此机会去看看冯素贞。

      冯素贞。天香抚着纸上的名字,不能再拖了,她要亲眼看见她,哪怕就一面,之后如何她不会想,也不能想太多,她第一次感到自己难以承受某些东西。

      下人递了天香公主的拜帖上来,冯素贞的手指划过那一行字,面容平淡:

      “快请公主过来吧。”

      她们已义结金兰,关系却因双方的第一次新婚之夜而显得有些不自然,谁能想到两个女红妆拜过高堂后又拜了关公?

      冯素贞身着素色罗裙,立在花下,目光惆怅。

      天香入了李府,一路随着下人往后院寻去。迈过拱门,她微微抬眼,那道熟极的身影掩映在碎红中,竟深深烙印在后来的回忆里。

      冯素贞遥遥一拜:

      “公主大驾光临,素贞有失远迎。”

      天香屏住一口气,尽可能自然地转着手里的甘蔗笑道:

      “我还说你会怪我呢,父皇为我们定了同一天的婚期,却因为我不得不推迟。”

      “公主哪里的话?李郎与我早已……拜过堂,不急于此时再拜。”

      她平静道,无喜无悲。天香觉得奇怪,怎么嫁了心上人,好像不高兴似的?她扶了扶额头,这个问题同样不能多想,她会受不住,便草草撂开。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向你说清楚,原来你们早拜了堂。”

      天香仍是笑着,却有些勉强。素贞只当她思念母亲,又一时想起生母,不免染了几分哀思:

      “公主说笑了,还未请公主落座,失礼了。”

      她自花丛中转出来,望着公主道。素贞手上挽着一只精巧的花篮,在天香旁边坐下。天香探头看了看,半篮子的新鲜桂花,露珠颤巍巍地贴将在花瓣上,小心翼翼地揽下一小片的光景,又随着放篮子的细微动作,猛然破碎。

      “这些桂花是用来制糕点的,公主若是喜欢,便留下来尝一尝罢?”

      素贞看她十分感兴趣,顺口客套道。天香扶着篮子的一角道:

      “有我的甘蔗香,未必有我的甘蔗甜。”

      “公主的甘蔗自然是人间绝味,我做的的确望尘莫及。”

      天香知她亲自下厨,吃了一惊,冯素贞好歹出身名门,怎么会做这些东西?素贞望着她,目光温和,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日日待在府里无事可做,我便花了些时间钻研厨艺,看其中精妙之处,也算怡然自得。”

      天香颔首,连忙改口:

      “是你做的,那未必没有我的甘蔗好吃,本公主今天就尝一尝。”

      素贞浅浅一笑,提了篮子道:

      “公主随意,我去准备。”

      天香怎么舍得让她离开?于是急忙起身道:

      “本公主虽然见多识广,可还没亲眼看过别人做桂花糕,不如我给你打下手,下次我也做给父皇吃。”

      冯素贞略一迟疑,她已抢了篮子,脸上泛出的笑容,像极了花瓣上的晨露。冯素贞没奈何,只好由她去。

      桂花糕的做法并不难,可很需要时间等待,偏偏公主又是个没耐心的,便扯着冯素贞问个不停,冯素贞一边忙着手下,一边有耐心地回答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天香支着下巴,手指绕着一缕乌发,百无赖般地看着冯素贞忙碌的身影,从前还未见过她下厨,毕竟那时谁能想到她的驸马不仅上得金榜,下得武场,还做得一手好菜呢?

      冯素贞转过身子,正好对上那双凝视着她的杏眼,微微愣住,仅一瞬,她便如往常一般,眉眼清冷:

      “公主,你可有喜欢的样式?”

      天香移开视线,问:

      “我可以自己做吗?”

      素贞沉吟片刻,道:

      “可以。”

      天香得了应允,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蒸笼里已放了几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白白红红,别是东风情味。”她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当下大展身手,捏着手里的面团,一截小小的甘蔗登时有了雏形。素贞无言,唇边笑意渐深。天香捏完了甘蔗又捏起了小人,额边微微搔痒,一缕额发垂下来,她用小拇指别过去,仍然全神贯注地把注意力放在“小人”上。然而那缕额发又垂了下来,她从创作里惊醒,这才微恼,抬手一撇,那缕额发也不肯听话,向上一扬又落了下来。素贞忍不住笑了起来,正在整理蒸笼的她伸出手指为她轻轻一别,那缕额发便乖乖听话地不动了。她的视线一转,落在“小人”上,笑得更欢了,哪里有这么大脸的人?身子倒小小的,也不知支不支得起。

      天香面红心跳地捏着“小人”的脸,竟没有注意素贞,也不知道这是她这些日子最为放肆的笑容了。

      盖上最后一层时,素贞笑意吟吟地望着她道:

      “公主,此处闷热,请到外间等侯罢?”

      天香忍不住摸了一下脸颊,笑得不知所以然:

      “好啊。”

      素贞微微蹙眉,似乎为忍不住面上笑意而苦恼:

      “还请公主先行净面。”

      天香望了望她,又望了望自己的手,低呼一声,连忙寻了水缸,一张半红半白的俏脸倒映在水面上,红也许是闷热,白却是方才的面粉。可不是“别是东风情味”了吗?天香有些难为情,她方才顶着这张花脸傻笑了半日,岂不真成傻公主了?

      素贞握住她的手腕,止住她洗脸的动作道:

      “公主,我已备了热汤。”

      天香心想,我什么时候是这么讲究的人了?便要推拒,可转念一想,竟不大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破坏自己公主的形象,于是依言,用热汤简单洗了洗。

      冯绍民跪坐在昏睡的天香前,久久不语,桃儿望着他紧绷着的唇,只感料峭,身子竟动弹不得。

      “老人家,公主如此已有多少时日?”

      良久,他才出声问道,出乎意料地平静。老妪弯着腰长叹:

      “此事还需从你去欲仙那处说起。”

      她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驸马听至天香毫不迟疑地舍命救他时,闭了眼,好不容易还清了私情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她陷入如此境地!她冯素贞哪怕作牛马也无法还清,便要注定纠缠一生,痴此一世。

      天香和素贞出了膳房,寻了荫凉处坐下,这才想起还有个李兆廷,算算时间,他也早回来了,怎么不见人影?其实不见也好,她实在不太想看到他。

      天香拨了拨手里的甘蔗,复又绽开笑颜道:

      “天下人皆知你貌无双,可我看你才也无双。”

      “公主谬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以状元身份当了官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我中了状元已犯下欺君之罪,得公主鼎力相助,皇上未曾降罪已是万幸,怎可肖想这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如果而已,你不用紧张。我想,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官。”

      “公主谬赞。我不过一介女流。”

      冯素贞微微勾唇,不知是不是天香的错觉,她竟听出了自嘲的意味。她转了转手里的甘蔗,身子微微前倾,一脸认真:

      “一介女流怎么了?前有木兰从军,后有穆桂英挂帅,如今啊!”

      她拖长了声音,带了打趣的意味:

      “有你这个女状元。”

      冯素贞弯唇,道:

      “不比公主,世间荣华富贵尽享,却扮了男装去考取功名。”

      饶是天香脸皮厚些,也不由得一红,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偷她的卷子了,总是因为这件事被她打趣。

      正当无地自容时,有下人来禀:

      “夫人,老爷说还有公事未理,今夜依旧请夫人早些歇息。”

      依旧?是常常不回来?天香咽下想问的话,看着素贞又恢复了那幅冷淡,打发了下人。

      “公主见笑了。”

      她回身,眸中笑意聊胜于无。天香的心泛起一阵温柔的牵痛,婚事将近,父皇早把他们的公事推尽,李兆廷不回来便不回来,怎么寻了个最不可信的借口?她一时气堵。

      素贞拾起几上的诗集,翻了两页,似乎觉得冷落了公主不好,放下书,又无言,便静静瞧着远处的一抹金黄。

      天香望着她的侧颜,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样的冯素贞好像失去了生命,留下的只是一具无悲无喜的躯壳而已,否则她那个敢言爱恨的驸马呢?她觉得失落,又拼命地想去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于是找着话题,也不管嘴上说了什么:

      “自从遇见你以后,我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

      那人似乎提了些兴趣,转过视线望住天香:

      “哦?”

      虚无缥缈的声音,拂过耳边,心上竟难奈。天香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地歪了歪头,她有时回忆便是如此。

      素贞提醒道:

      “梦。”

      天香恍然想起,微微组织措辞,便开口道:

      “梦里和现实大不相同,那时你官至丞相,百姓爱戴,父皇称道,可真是个百年一见的好官。”

      “后来如何?”

      “后来清了贼子,和李兆廷成对隐居了。”

      想起梦里的结局,她的嘴角一撇,声音微沉,连自己也未曾发觉这不满已经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了。她想,

      真傻。

      “真傻。”

      素贞轻笑一声。想法被人说出来了,天香惊愕,定定望着素贞。素贞道:

      “我若真有经世之才,为何甘居一室之内?”

      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天香的身份,若是任由女子从政,折的岂不是皇家面子?便作揖道:

      “素贞逾越了。”

      那位公主却不以为忤,反而起身,热切地望着她,一步一步逼近:

      “你说的是真的?如果你真的可以官至丞相,真的不会退隐?”

      素贞迟疑一会儿,带了坚定道:

      “不会,我虽非大丈夫,也懂得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倘若天下寒士不得欢颜,我一人独善其身又何以自处?”

      天香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这么说她选择隐居不是因为李兆廷,那么是因为什么?她的脑袋一片混乱,理不清其中头绪,干脆暂抛脑后,面上尽管笑意荡漾。

      瞥见素贞探询的目光,她握着甘蔗,笑着解释道:

      “我知道你不会甘于退舍桃林的,这世道对女子再怎么不公平,女子总有办法和你一样大放光彩。”

      素贞微怔,她再也想不到人间千金的公主竟会有这样的见解,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

      “公主,桂花糕应该蒸好了。”

      天香笑着大大地点了点头。

      冯绍民依言在公主身旁躺下。老人家道:

      “孩子,无论你用什么话,什么法子,一定要激起公主对这里的留恋,否则时间久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冯绍民微微支起身子,蹙眉道:

      “老人家,竟是如此我恐怕不能,还是找张大人和一剑飘红吧。”

      “驸马,公主对您情深义重,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您出马,一定可以的。”

      杏儿急急道。

      冯绍民的唇动了动,她该怎么解释公主的意中人另有他人呢?若是将错就错,只会耽误天香。

      “孩子,你就试一试吧,按照方才说的法子,公主就可以听见你说话了。”

      老人家劝道。冯绍民咬唇,只好试一试了,便点了点头,其他人见状,一时悲喜交加,淌着泪各退了出去。

      “这桂花糕好香啊!”

      天香望着蒸好的“甘蔗”和“小人”,细细嗅了嗅,淡淡的清香穿透轻烟,绕着鼻尖,聚了又散。素贞笑道:

      “此时的桂花是最好的。”

      “要是父皇见了一定喜欢,他一向喜欢花。”

      所以她叫东方天香,所以善菊花茶的菊妃最受宠。

      冯绍民伸出手指,搭在天香的腕上,内力运转,她闭眼,竟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就……从公主最在乎的人说起吧。

      “父皇和太子还不知道你陷入险境,倘若你出了差错,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子亦没了唯一的妹妹,他们如何是好?张大人和一剑飘红在等你,他们为了你劳累奔波,待你情深义重,天香,你听见了吗?”

      没有反应。她提了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面露痛苦:

      “我罪该万死,连累了你,你原是杈上凰,何必舍命救我这一介草民?”

      冯素贞睁眼,呆呆地望着高高的房梁,看来她果然不行,只能说一说那些事,也许可以唤起她的一丝恨意。

      天香正同素贞品尝刚出笼的桂花糕,好不开心时,远处竟隐隐传来冯绍民的声音,她说:

      “你在我的比武招亲大会上拔得头筹,为了成全我,又故意输给兆廷。那天夜里,你说你若是个公主就招我为驸马,谁知世事难料,我竟真成了你的驸马,我无时无刻不害怕,好在你已有心上人,也乐意和我保持距离,终于没有露出马脚,可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又对你有愧,,我想告诉你真相,到底没有说出口。”

      “天香,你和我想的不一样,你懂得很多东西,却从来不露锋芒,你天真娇蛮,却处处捏着分寸,世界上再没有另一个人和你一样矛盾。天香,你明明是恨我的,又为什么舍命救我?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还完欠你的恩情。”

      “你不知我是个女红妆,如今说出来终于放松许多,我不怕你杀了我,我怕你因我成了未亡人,落个终身孤寂的下场……”

      那道熟悉的声音说了很多,但明明眼前的素贞并没有开口啊!天香捂住头,听着冯绍民深藏于心的话。眼前的素贞拨弄着茶杯,道:

      “公主,恐怕我要抗旨不遵了。”

      天香诧异地望向她。她淡淡地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时,像是说一件小事,不足挂齿。

      “我与兆廷少时聚少离多,回忆中总添了许多虚无的色彩,其实我爱的他从来不存在,事已至此方才明白,为时已晚,我也不愿再耽误了他。公主,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天香动了动唇,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你要逃婚?我帮你。”

      她一笑,不置可否:

      “我已逃过一次,其实,我和兆廷并没有拜堂。可闹出此等笑话,我无颜苟活于世了。公主,听闻欲仙有一味可让人死得莫名其妙的毒,你可愿引见?”

      “我想努力活下去,只为自己,可惜事与愿违,连累你也深受其害。”

      那边的冯绍民低低道。天香恍然,笑了:

      “你不会死,也不想死,我们一起离开,以后只为自己活下去,好吗?”

      “公主你,不是早已属意张大人么?”

      “我生在皇家,虽受父皇万千宠爱,可你也看见了,婚事由不得我自己,明知乌云蔽日,也不能干涉半点。素贞,你和我一样,怎么能甘心死去?以后我们会很不容易遇见自己真正爱的人,从此相携一生,难道不快乐吗?”

      冯素贞看着她,若有所思。天香闭眼,笑得灿烂:

      “他来接我了,驸马,待会儿见。”

      冯绍民愈说愈无望,她望了天香好大一会儿,松松地合上眼。天香难得安静,面上却再没有了或嗔或笑的神情,花败如足下雪。冯绍民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觉得很累,有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心上总压着一块巨石,如今更是几乎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驸马。”

      一声低语响起,冯绍民的眸子颤了颤,身子一时僵住。

      “我好饿。”

      天香揪住绍民的袖子,轻轻拉了拉。

      冯绍民沉默良久,低声道:

      “我去让他们准备。”

      声音带着不能言喻的欣喜。

      天香仍然抓着她的袖子,惬意地闭眼笑了笑:

      “为什么不转过来看看我?”

      冯绍民微微半转身子,快速地看了天香一眼,又略微不太自然地起身:

      “公主,你刚醒来,好好休息。”

      “哦,我刚刚醒来,的确需要休息。”

      天香颔首,故意端着调子,一本正经道。可她饿得发虚,尾音意外的软糯。冯绍民望着她,忍不住将公主额边的一缕碎发别过耳边,然后自个儿愣了愣,转过身子,故作镇定,步伐略显凌乱和匆忙。

      天香忍不住垂眼笑了起来,她的驸马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当然了,最好只有她一个人爱。

      公主醒转后,她的身子便虚弱得紧,对外虽宣称失足落水,受了风寒,可冯绍民作为驸马,皇帝自然命他随时陪着公主。

      其实冯绍民这些日子委实不好过,公主整日卧床,整日瞧着自己痴笑,她总感觉不对劲,十分不对劲,若是发现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千不该万不该是这种反应,她摸不准公主究竟是听了哪些话才清醒的,又不好过问,日子的确不好过。

      冯绍民压住近日来总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抬手敲了敲公主的房门:

      “公主,喝药了。”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接着是公主略显微弱的声音:

      “进来吧。”

      冯绍民推开门,一眼瞧见公主榻下的一小块骨头,微微挑眉。她把药放下,佯作疑惑:

      “公主,别的病人久卧床榻皆是形容枯槁,怎么公主倒越来越……”

      她蹙眉,似乎在寻找一个委婉的说法。天香对于驸马的看法是十分在意的,听见她欲言又止,急忙追问:

      “越来越什么?姓冯的,你说清楚。”

      冯绍民忍不住握拳掩唇笑道:

      “是我多想了,也许是公主心广,自然越来越丰腴了。”

      天香愣了愣,捏了拳头,掀开被子嚷道:

      “姓冯的,你好好看看本公主哪里胖了?”

      她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束带松松地垮在腰间,勾勒出独属于女人的曲线,竟有点“窈窕淑女”的意味。冯绍民微愕,视线转了一圈,落在药上,耳根微红:

      “看来公主好得差不多了,绍民就不打扰了。”

      说着就要离开。天香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是“一男一女”的身份,之中有别,是要避嫌的。

      “姓冯的,你等一等。”

      可天香知道驸马是女驸马,是她的女驸马,当然不在乎这一点了。当然,更重要的是,眼下之计,她要和驸马商量一下妙州之事,迟恐生变。

      冯绍民猛然收住脚步,微微偏头,看着房梁。天香随手拣起一截甘蔗,道:

      “你知道妙州的事情了吧?”

      “此事有兆廷兄和张大人处理 ,公主不必担心。”

      出乎意料的回答。妙州冯顺卿与此事有很大的牵连,可最关心此事的驸马好像不愿意提及这件事。天香转了转手里的甘蔗,思索片刻道:

      “姓冯的,你知道那冯顺卿是我的什么人吗?”

      “嗯?”

      驸马疑惑地望向公主。

      “说起我和他的交情嘛,那可是不一般,当初在妙州的事情就不提了,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岳父。所以他老人家有难,我当然要出手相助了。”

      天香道,也不等冯绍民说话,便自顾自地接下去:

      “这天下毕竟是父皇的天下,我作为他最疼爱的公主,不能坐视不管。可是这件事很不简单,光凭张大哥和李兆廷是没用的。姓冯的,你是有用的,所以我只相信你。”

      驸马动了动唇,目光微凝:

      “可是没有皇上的旨意,作为臣子不能擅自作为。”

      天香对父皇十分了解,于是颇有把握地轻松一笑:

      “父皇很快就会下旨了,姓冯的,你就等着吧。”

      “是,公主。”

      天香瞥见驸马眼中的一抹疑虑,猛然惊醒,她现在是十七岁的天香,不是梦里的天香,这么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的城府,驸马会不会觉得她可怕?然后讨厌她?天香紧张地咬着甘蔗,小心翼翼地试探:

      “姓冯的,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吗?”

      “公主,在很多事情上其实还是你聪明,我听你的,至于其他的,我想我没有必要过问。”

      冯绍民沉吟片刻,望着公主笑道。她把这一切归于她的聪明,天香暗暗松了口气,其实真正的十七岁天香哪里想得到?……好像也未必,那时她服了绝情丹,迷失了部分心智,眼里心里只有驸马,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不出天香所料,三日后,父皇的旨意果然下来了,不仅密封冯绍民为钦差,还赐尚方宝剑一柄,特许先斩后奏,肃正纪纲。天香知道父皇是把驸马当作最后的王牌,只是万万想不到委以如此重任,这“特许先斩后奏”就有些微妙了。

      她捧着脑袋,另一只手捏着的甘蔗左右晃动着:

      “冯钦差,你和李兆廷应该有些书信来往吧?妙州那边的局势是不是不太好?”

      冯绍民交叉着双手,微微支着下颔,目光带着些许的凌厉:

      “他们此去妙州调查,发现了一座‘皇宫’,是按照真正的皇宫一等一建造的,据说是冯老先生的手笔,他有谋反之心已久,可惜,人疯也已久。”

      说到最后,她冷笑出声。天香看见她眼里的悲痛一闪而过,暗暗心疼,她愤怒道:

      “冯顺卿不过是个地方官,哪里来那么大的财力建座假‘皇宫’?又哪里来那么大的权威让朝廷的大官不敢在妙州置办产业?”

      “公主认为其中有蹊跷?”

      “当然了,我看他们应该没进去看过,否则怎么能妄下这种定论?不如……”

      她的眼睛转了转,迸发出光芒:

      “姓冯的,不如我们连夜赶路,赶到妙州,夜探‘皇宫’。”

      冯绍民吃了一惊,连连摆手:

      “请公主三思,那里戒备森严,恐怕危险,公主还是在客栈等着我。”

      “你要一个人去?不行,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不就是个‘假皇宫’?他们要是决心栽赃冯顺卿,肯定会在里面放些‘证据’,然后无意让我们发现。所以戒备一定是放松的。”

      冯绍民微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天香转过头来,微微蹙眉,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出乎意料之外了。梦里驸马虽遇了些波折,但这件事是很顺利的,只说发现‘皇宫’的真正主人,根本没有这些波折,所以,这件事的初始只是少了冯绍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当夜,他们收拾了行囊,由冯绍民扮作小厮,她扮作公子,一路紧赶慢歇,好不容易到了妙州。路途上也遭遇了些许意外,驸马出了京城,总算没有人认得出来了,却因俊俏出色的外表被沿途有眼无珠的缙绅土匪看上,非要强买强卖。好在天香不是吃素的,她没有摆出身份,只是拿着一截甘蔗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她的驸马只能是她的,若说出个价就能拿走,那她府里没处用的几百万两银子也不是摆设。

      冯绍民看着天香拿着甘蔗张牙舞爪地紧紧护着她,一时恍惚,怎么自己才像个文弱公子?她想上前帮忙,却被公主挡住,她握着手里的甘蔗,有些愤怒的小脸泛着微红的光:

      “姓冯的,你不要动,我倒要看看这些大白天里强抢夫君的是些什么货色!”

      冯绍民闭唇一笑,无奈地退后几步:

      “那我先为公子留一壶茶,公子尽兴。”

      她拣个荫凉处,借了茶棚的灶,那边打斗激烈,到这一边,却是驸马慢条斯理地执着水壶,细细用水洗了,又倒了些从泉眼里新取的水进去。

      公主凭着一截甘蔗,身法飘忽,围住她的人不是头挨了一下就是膝盖挨了一下。一柱香过,她翻身,踹倒一个健壮的家仆,又借力,再度翻身踩在为首的乡绅肩膀上,一边笑一边摇晃着身子:

      “你说你,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我的人?”

      那乡绅脸上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失了,他吓得痛哭起来:

      “别杀我,我不知道你一个公子哥儿这么会打啊?”

      “哦?难道换个不会打的人来就活该被你欺辱?”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少侠饶命,我以后不敢了。”

      “不行!你看本公……子的人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他们的视线一齐转向冯绍民,冯绍民原本已斟起一勺水预备另热一壶水,给公主净面。听言,抬头望了一眼公主,又不紧不慢垂眼,手指十分配合地抖了抖,洒了些水出来。

      “少侠,您说这被吓到是不是太勉强了?”

      乡绅僵着身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太勉强?”

      天香挑眉。乡绅见状连忙改口:

      “不勉强,少侠,您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嘛——你刚刚说要出多少钱买我的人?”

      “一……一文钱。”

      “好,一文钱,不过本公子没有你那么小气,就加两文,一人三文,把这些人全买了,还有你家里那些。”

      “少侠不要啊!小人家中还有老母与妻女要养,没有这些人该怎么办啊?”

      “你问我怎么办?你怎么不问问你从我这里买走了他我该怎么办?这路迢迢夜漫长的,要是碰上一两个像你这样的坏人我该怎么办?”

      冯绍民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她保护公主还是公主保护她?

      那乡绅又不敢动,旁边一童子惊奇道:

      “爹,您的裤子怎么湿了?”

      天香把视线转向童子,是一总角童子,不过看起来不太聪明。她跳了下来,矮身问道:

      “他是你爹吗?”

      童子抱着一截玉甘蔗,傻笑着点点头:

      “是啊!我爹要带我去看灯呢。”

      “你觉得姐姐把这些人放了好不好?”

      她笑眯眯地问,万想不到那童子竟拍手笑得开心:

      “好啊好啊!这样他们就能回家了。”

      “闭嘴!”

      那乡绅怒道,看起来并不待见这孩子。天香扭头瞪了他一眼,他立刻缩着头不敢言语了。她再度看向童子,目光柔和:

      “你爹要带你去哪里看灯?”

      “泣桐乡,爹说那里的灯和娘扎的灯一样好看 。”

      天香疑惑地望向早已立在身旁的驸马:

      “姓冯的,这泣桐乡是什么?”

      “我在妙州多年,未曾听闻这妙州边境有什么泣桐乡。”

      驸马蹙眉,摇头道。天香直起身子,这乡绅明显不待见这孩子,却要带他去看灯,可疑,太可疑了。不等她说话,驸马已将一把匕首横在乡绅颈前,面上笑意浅浅:

      “我家公子问你泣桐乡是什么?”

      那乡绅吓得发抖,又哀求地看了天香一眼:

      “能不能把这孩子抱出去?”

      天香看了眼伺候童子的老嬷嬷,那嬷嬷抹着泪,把孩子抱了起来,嘴里哄道:

      “嬷嬷带你去看水喽!高不高兴?”

      那乡绅看孩子离得远了,瘫在椅子上,眼里露出极深的怨恨:

      “泣桐乡是丢弃和买卖孩子的地方,他是我妻和别的男人生下的杂种,我……我不能容他!”

      “那就去找那个男人说清楚,为什么觊觎我的驸……属?”

      天香怒道。

      “他身份尊贵,根本不是我这种人可以见到的。”

      “那你的夫人呢?”

      “我妻……她受不了自杀了。”

      他眼里的怨恨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悲痛。冯绍民收起匕首,问:

      “那人是谁?”

      他的身子抖了两抖,似乎又惊又怕,几乎咬着牙说了出来:

      “当今圣上的亲手足,东方候!”

      “东方侯?你说那孩子是东方侯的孩子?”

      天香吃了一惊。

      “是。从我妻走了以后,我发现我对女人再也提不起兴趣。但是我看您的书僮气质出众,才貌脱俗,才鬼迷心窍……”

      “住嘴!你再怎么难过也不该做出这等有违法度的事情!孩子你不必带去那里了,以后他就跟着我们。现在,你的性命就握在那个孩子手里。”

      天香再度怒道。万万想不到东方侯还有个私生子沦落在外,算来也是她的堂弟了,不如带回宫去。

      乡绅垂着头,一言不发。那孩子抱着甘蔗跑来,手里捏着一枝花,高兴地嚷道:

      “爹,娘最喜欢的菊花!”

      他没有搭理。天香弯下身子道:

      “你很喜欢甘蔗吗?”

      一旁的嬷嬷道:

      “他从小不离手的。夫人最后见他的时候就是给了他一截甘蔗。”

      “好,你爹现在有危险,需要你拿甘蔗换他无恙,你愿意吗?”

      乡绅紧紧闭上眼,他平时对这傻孩子又打又骂的,看来今天要陨命于此了。

      那孩子呆了呆,笑容渐渐消失,澄澈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泪光,柔软的童音里却满是坚定:

      “我愿意。”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也许是曾经被教育过有泪不轻弹的道理,他使劲憋着眼泪,小脸因此变得十分通红。

      那乡绅吃惊地睁开眼,颤声道:

      “你是不是傻?那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啊!”

      “可是我想要爹。”

      他委屈极了。

      “我没有立场指责你恨这个孩子,但是你的所作所为的确算不上一个父亲,甚至算不上一个人。你现在的眼泪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而已,这些人我要定了,这个孩子我也要定了。”

      天香冷声道。她可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眼泪而认为他还留有人性,也不会因为他的片面之词而妄下定论,孩子的真实身世还需调查一番,至于这个人,留他一命就算了。

      冯绍民颔首:

      “我会另请他人来处理这件事,你不必太过劳神。”

      “好。”

      天香望向驸马时,笑容已悄然绽放。

      和张绍民李兆廷会面后,果然不出所料,事态已经十分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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