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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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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十七年,盛夏时节。
阿九身穿铁甲腰悬利剑,大步流星地走到荷塘边:“小郡主,两千玄甲卫已在府外就绪,随时待命。”
钓竿抖了抖,霎时水花飞溅,红鲤鱼潇洒地甩一甩鱼尾,逃得无影无踪。
凌荷华眉头轻皱:“五百足矣,不必搞这么大阵仗。”
“王爷吩咐多带些人。”阿九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王爷还吩咐灶上炖了野鸡崽子汤。”
野仔鸡要拿小火慢炖一个半时辰,煨出来的汤才能味道刚刚好,若是用时短了,肉煮不烂,若是用时长了,肉会变老。
凌荷华拍拍衣裳,站了起来,迎着绚丽的晨光,娇俏的小脸洋溢一抹笑:“速战速决,不要耽误咱们喝汤。”
阿九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恨不得立刻宰了陆云来下酒。
汝阳王府,正大门外。
两千私兵整装待发,个个精壮悍勇,人人训练有素,长枪红缨,白马红鞍,威风赫赫,士气高昂。
领先的是头小毛驴。
一身纯黑色皮毛,嘴上套着铁嚼子,背上绑了银驴鞍,黑亮的前蹄气势万钧地跺了两下,昂首一声嘶鸣,划破长空。
玄甲卫:小郡主威武,养的毛驴比战马还要霸气。
风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声道:“今天什么日子,你就不能骑匹马?”
凌荷华冷哼一声:“他不配让我骑马。”
他?
玄甲卫顿时义愤填膺。
“陆家小儿不识抬举,就该让他没脸!”
“敢踩咱们汝阳王府的颜面,真是活腻歪了。”
“桑榆河水怎么没把他淹死!”
“我呸!连死都不会,窝囊废。”
“就是,殉情也能被人给救上来。”
……
阿九故意大声咳了咳:“出发!”
一声令下,两千玄甲卫齐刷刷翻身上马。
凌荷华手拽缰绳脚踩驴蹬,借力腾空一跃,轻盈如燕子般,稳稳坐上驴背,两腿夹一夹黑驴肚子。
得得得——
驴蹄声欢快地响了起来。
在它身后,千匹白马奔腾而出,顷刻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波澜壮阔,风云变色。
黑驴毫无所觉,依然雄赳赳气昂昂。
风七纳闷不已。
红莲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匹马吧,你瞅瞅它们的颜色,再瞅瞅自个儿,不会觉着不对劲?
天空骄阳似火,御街一派繁荣。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潮川流不息,隔着老远,便听见马鞭劈里啪啦开路的声音,吓得行人争相躲避。
骑着毛驴的少女飞奔而过,一袭红衣迎风摇曳,鲜艳明亮胜过骄阳。
有人惊呼一声:“昭瑰郡主回京了!”
旁人见怪不怪。
天子脚下,胆敢带兵当街纵马的,除了汝阳王府的小郡主,还能有谁!
一名身穿褐衣的小贩讥笑一声:“这脾气,别说是陆小公子,换作我也受不了。”
此言一出,众人哄然大笑。天之骄女怎么可能嫁给低贱商贩,简直是白日做梦。
有一外乡人不解:“昭瑰郡主跟那陆小公子有纠葛?”
褐衣小贩眉飞色舞:“外乡来的吧?这位小郡主啊,不是别人,正是陆小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外乡人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这下有好戏看了!”
长平侯府的陆小公子跟青梅竹马的小表妹两情相悦,只是碍于婚约在身,两人不能长相厮守,眼见成婚之日将近,这对苦命鸳鸯选择了共赴黄泉。
褐衣小贩不屑地冷哼:“郡主又怎么样,还不是遭人嫌弃,换作是我媳妇儿,保管把她治的服服帖帖,啊——”
话音未落,一粒小石子飞进他嘴里,门牙掉了两颗,说话呲呲漏风:“四随打窝?”
又是两粒小石子,一粒直冲他后脑,一粒打在他膝盖,腿一弯,头一低,褐衣小贩跪在地上磕起了头:“大虾饶窝一面,绕小的一命……”
不远处,悦来楼上。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窗外收了回来,手指轻轻敲打窗棂,透露一股愉悦:“纠葛?很快就没有了。”
那无礼小贩口中的“陆小公子”,乃长平侯幺子,单名一个云字。
三年前,有赖当今天子亲牵红线,陆云与凌荷华定下婚约。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随着陆家儿郎相继完婚以及凌家长女远嫁江东,陆凌两家的亲事于两个月前正式提上日程。若无意外,等到凌荷华从江东回京,恰好是两人成亲之时。
凌荷华单手勒住缰绳,红莲迅速抬起前蹄,停了下来。
长平侯府朱门紧闭,门前站了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
刘管事:“小人见过郡主,侯爷有命,今日不便见客,郡主请回。”
凌荷华抬着下颌,连眼风都不扫他一下:“阿九哥!”
阿九斗志昂扬起来,一挥手:“砸!”
百八十人一拥而上,抡起大锤开始砸墙,其余人等也没闲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巨大的圆木,十来个人抬起,朝着长平侯府的大门撞了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
凌荷华被震得头晕耳鸣,连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嚷道:“阿九哥!”
风七冷冷一笑,不屑地瞥了阿九一眼:“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阿九脸色薄红,顿觉失了面子,扬起马鞭,狠狠往地上抽去:“你们怎么办事的,给我搞快点!”
好巧不巧,正准备上前交涉的刘管事,硬生生挨了他这一鞭子,直接被抽倒在地,鞭痕从左肩延伸至右下腹,皮肉翻飞,鲜血淋漓。
阿九愣了愣,马上正色道:“郡主大驾光临,速去通报你家主人!”
刘管事哪里还敢说反驳的话,惊慌地爬起来,兜到南边一处不显眼的小门,跌跌撞撞地奔了进去。
“侯爷、夫人,小的没用,拼死也没能拦住小郡主,小郡主此刻正在门外——”
“不必说了,我早知会有这一日。”长平侯疲惫地摆摆手,抬头看了一眼陆云,叹道,“你还是不愿?”
陆云紧紧攥住白珍珍的手,目光饱含深情,眼神无比坚定:“表妹生我生,表妹死我死,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表哥,我与你生死与共。”白珍珍泪水涟涟,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却还是选择了站在他身边。
陆云顿生怜惜,伸手抱住了她,温言软语地安慰起来。
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看得旁人直起鸡皮疙瘩。
长平侯夫人剜一眼白珍珍,压着火道:“你既喜欢珍珍,纳她为妾便是。”
陆云猛地抬头:“阿娘,我心已决,不必再劝。”
“那要如何是好?”长平侯夫人放声大哭,“这门亲事是官家作媒,不给小郡主一个交代,她怎肯善罢甘休!难不成你要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儿啊,你好狠的心肠……”
砰!
大门轰然倒塌,大地为之一震。
玄甲卫一阵烟雾似的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拿着麻绳就把陆云和白珍珍五花大绑。
白珍珍来不及挣扎,全身已然动弹不得,只能眼泪汪汪地对着陆云大喊:“表哥,表哥,表哥……”
声声泣血,肝肠寸断。
陆云被绑得跟个蚕茧似的,此刻更是化身春蚕,不断往白珍珍的方向蠕动,嘴里一直嚷嚷:“表妹,表妹,表妹……”
撕心裂肺,字字含情。
阿九走在末尾,进来瞧见这副画面,当场就想退出去洗洗眼睛。
“小郡主有言,冤有头债有主,”阿九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两只“蚕茧”,“我们王府只找这两个东西算帐,与旁人无尤,切不可随意动粗。当然,若是有人不长眼,偏要对王府不敬,尔等手下不必留情。”
陆家人战战兢兢:手下留情还把咱们家砸了个稀巴烂,不留情还得了!
长平侯在官场上算是一号人物,倒是还掌得住,捋了捋胡须,含笑道:“小郡主意欲何为?”
阿九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当然是成全他们。”
陆云被玄甲卫扛在肩头,一听这话,既不动了也不叫了,瞬间变得安安分分。
成全他们?
岂不是,不用死了?
察觉到内心的第一反应,陆云不禁羞愧难当。
他一向以为自己不怕死,直至投身桑榆河也未改初心,可是,在被人救上来的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庆幸。
活着,真好!
记忆中,那个女孩子总是如孔雀一样仰着头,神情骄傲,盛气凌人,爱穿一身红衣,骑着毛驴也是英姿飒爽。
所以,当陆云乍然瞧见凌荷华一脸忧郁的模样,心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
他终究是伤害了她。
而她,竟然愿意成全他!
该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做出这般宽容的决定!
如此全心全意爱慕他的女子,若有来生,云定不相负!
凌荷华被陆云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清咳了两声,道:“陆云,你是不是宁死也不娶我?”
陆云含情脉脉地看向白珍珍:“此生,有表妹一人足矣。”
风七噗呲笑出了声:“你脸是有多大,觉着天底下的姑娘都爱慕你不成!”
四周烟尘滚滚,凌荷华皱着眉头,拿手在鼻尖前扇了扇:“白珍珍,你是不是宁死也不离开陆云?”
白珍珍高昂头颅,几分得意几分炫耀:“是!”
凌荷华满意颔首,目光在陆云和白珍珍面上慢悠悠扫过:“我便成全你二人。”
白珍珍欣喜若狂,连忙看向陆云,只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凌荷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五分欢喜三分愧疚,一分后悔一分遗憾。
陆云嘴唇嗫嚅,正想开口安慰,却听见一阵爽朗笑声。
笑容分外灿烂,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凌荷华斩钉截铁:“送你们上西天!”
陆云脸色陡然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