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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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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荑昏睡这一段时间，蔺白想了很多，他们度过的这一段时光，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历历在目，不曾随着时间淹没在脑海。
她是接近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的，呼吸浅浅，胸口起伏也很小，面颊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整个人脆弱的，像是被投入水中的纸船，随时倾覆。
芜荑甫一睁眼，坐在脚榻上的蔺白，立马往近凑凑，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她的眼中瞬间盈满眼泪，泪水顺着眼尾，流入枕上。
她上身猛然抬起，双臂紧紧抱住蔺白，脸埋到他的颈窝肩上，无声的悲恸化作放声的嚎啕大哭。
蔺白握着她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脑，一下一下安慰抚摸着，任由她发泄。
芜荑的难过绝望全部倾注道这一场痛哭中，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放声痛哭中。
她能感觉的出来，她的修为消散殆尽，素日的澎湃像一方死湖，空洞寂静的吓人。
可心里悲寂更加骇人。
过了许久，芜荑哭声渐渐止住，她依旧亲近贴着蔺白，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蔺白环抱着她的肩膀，低声问：“大人要吃些东西吗？”
如同每一次她赖床晚醒来的傍晚，他低声纵容地只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所有一切，都不曾问出口，欺骗地去忽视。
芜荑摇头，因为大哭而嘶哑低沉的声音有些难听，“扶我去趟书房吧。”
蔺白依言：“好。”
骤然虚空的身体不在有力，只能大半倚靠着他，两人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书房的多宝阁上，有一卷单薄的纸，背面透出一点鲜亮的色彩。
芜荑伸手将它拿下，轻柔将它展开，捏着它的上下两边，熟悉的一幕瞬间在脑海中活了起来。
是蔺白画的那张画，那日的后湖边。
可惜，并没有画完整。
蔺白自觉愧疚，低声道歉：“很抱歉，没有画完它。”
她轻轻摇头：“已经很好了。”
除了色彩有些许的不完整，无一不精细，无一不灵动，笔触细腻，将每人的表情和末梢勾勒的分毫不差。
每一处，都能和她的记忆对起来。
“啪嗒，啪嗒……”
看着看着，芜荑眼泪从眼眶跌落，砸碎在薄薄纸页上，摔成朵朵透明的花。
她大口喘息着，将画匆匆卷起来，一手握着纸卷的一端，另一只手在末端下方，陡然一簇细小火苗从掌心燃起。
纸端遇火，瞬间即燃，不留一丝后退的余地，眨眼便是灰烬簌簌落到地上，飞扬在空中。
蔺白：“大人不留着吗？”做个短暂的念想也好。
他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声声着急的鹤唳，与无数凄厉的鸟鸣，天空又开始打着闪电，闷闷的雷声从重又聚集的云层中传来。
芜荑恍若未闻，只平淡道一句：“替我梳妆吧。”
蔺白看了眼窗外，颔首：“好。”
清晰照人的水镜上，清楚映照着芜荑无血色的脸，她道：“等会儿胭脂上重一些，看起来有点气色。”
蔺白给她挽着最后一次发髻，声线发紧，声音颤抖着：“好。”
最后一缕头发用珠钗别好，芜荑探身，从台上妆奁中，拿出了一直簪，是蔺白给她在凡间赢来的。
她递给他，“簪上这只吧。”
蔺白一顿，接过来，慢慢插到她的发髻上，又挑了合配的其他珠钗发簪，给她小心带上。
描眉的时候，两人相对而坐，膝碰着膝，呼吸在两人之间纠缠。
“我走以后，无穹顶会坍塌，你就让仙鹤带你回魔界。各界混乱不堪，记得按照我给你的书上做，趁早恢复自己魔君的身份，不要让魔族群龙无首。”
“好。”
“你恢复记忆后，先去找到你孩子，等安稳了你再撤了秘法让他破壳，免得他太小，不安全。”
“好。”
“在凡间的青雉、侑侗君仙府里的霂绿，汤邶君宫中有一小仙娥叫茱苏的，然后也得劳你照看。”
“好。”
“姬簌我让归云带去了芜荑宫，你到时候带他去魔族吧，他也可怜，劳你费些功夫，好好教导他。”
“好。”
“还有归云……你告诉她，兰文就是她的女儿。兰文被我带上来时，求我为她斩断红尘，所以忘记了自己是她的女儿，我一直没与她说，还望她谅解。”
“好。”
“天道规则被灭，四神意识会凝结成新的天意，届时会有新神诞下，新神虽秉正仁善，但未必会坦然面对你这个旧神的旧人。到时候各种宴会，你先借口推拒，观望以后再说，反正你以前也不常参与这些，他们不会起疑。”
“好。”
“先神故去，六界这些人，到时候可能会对新神表忠，你也别生气，看不下去不看便是，你对外人脾气不好，凡事定要再三思量。”
“好。”
说到最后，芜荑并不想说最后一句，挣扎后，还是逆着心意道：
“你以后要是不想自己一个人过，可以再找一位与你心意相通的姑娘，只是还望你多多照看你我的孩子，毕竟他已经没了母亲，若是没有父亲照看，便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对于最后一句，一直未主动说话的蔺白没有回应，却是突然说起别的：“大人知道吗？大人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去吧’。”
气氛微松，话题岔开，芜荑也微微笑：“是吗？我都没意识到。”
“而我最常说的一句就是‘好’。”
“我并不知道以前的我如何与大人相处，但在我如今的记忆中，便是这些了。”
芜荑抬眼，看着他已经恢复棕褐的眼珠，里面的强忍不舍与强忍欢笑都要溢出来。
她心疼得不行。
“你恢复记忆后，这许多次的轮回转世的记忆都会恢复，有些……可能并不是那么的好，你，你自己一定好好的。”
蔺白红了眼眶，鼻音闷重道：“好。”
穿衣服的时候，蔺白在给她佩玉，芜荑突然叫了一声：“蔺白。”
蔺白弯着腰，抬眼向上看她，回应：“嗯？”
她又叫了声：“燕衡。”
蔺白一愣，却瞬间反应过来，依旧若无其事地回她：“嗯？”
她穿的是她柜中最庄重端庄的一身，没有那样的好看，但她有点点喜欢。
里面是一件暗朱红衣裙，外面是深青蓝外袍，宽袖长摆，柔顺光垂，腰封是同色青蓝，坠着一枚玉，还有她的那枚印章。
她的头发并没有全部束起，而是盘了一半，另一半垂在身后，用丝带简单系了个结，虽然不喜欢，但整体和谐搭配。
整个人纤瘦窈窕，婀娜娴雅，高贵冷疏不失悲悯。
她说：“规则崩塌，纵然新规则会马上建立，但高山崩塌、河海倒流的代价还是依旧会发生的，我后他们四人一步，就是在等现在，你听，外面声音杂乱无章的。”
她说：“我会在带你去过的那片三山环围的谷中化作一方石柱，你要是偶尔得空了，就去找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在那儿，可能会无聊。”
虽然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意识不到。
她说：“我得走啦。”
蔺白站在主殿门口，看着她乘上仙鹤，看着她毫无犹豫的离去，不曾回头。
他轻声道：“去吧。”
一如她常说的那样。
玉雪香奇苦，不过有个净口的好处，她便能一天三次的细细品，她那么爱她的子民，便自然是什么都甘之如饴的。
他在知道狻猊兽香炉里的青烟带着凡人的祈愿时，他曾问，万物生灵可以祈求神明，神明乞求谁？求自己么？
她当时没有立刻回答，沉吟思忖良久，才答：“神明谁也不求，因为神明无所求。”
果真是无所求吗？
蔺白仰头，看着飞沙走石的风中飞着挣扎的燕，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哭声，还有轰隆隆的坍塌。
芜荑让仙鹤将自己带到那片空地后，就让它马上离开，那仙鹤不舍地用头蹭她，她笑笑，“快走吧。”
仙鹤不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她挺拔站立着。
她现在修为灵力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一副元神。
芜荑心中默念法诀，手中依旧掐印，只是没有灵力的印，看起来有些干瘪。
她闭上眼，用法印在体内燃烧着元神，以元神作柴，烧出万丈高的火焰。
随着意识的消无，元神的四散，身体的化作青烟，一根径三丈的石柱拔地而起，不断堆垒，不断升高，直冲云霄，却看不到尽头在哪儿。
石柱上不知名花纹蔓延，遍布整根石柱，原是矮草的土地上长出藤蔓，顺着石柱蜿蜒缠绕而上，将石柱紧紧包裹，最后在一人高的位置停下。
这样一根黯然失色的庞然大物，却瞬间止住了正在崩塌的天地，高山重又隆起，河海骤然停住后正常奔流，仿若时间倒流般，所有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新的安宁诞生，百废待兴。
在蔺白看到天边的石柱后，不及他反应，他面前的海棠树开始纷纷落下花瓣，无数花瓣落到地面那一刻，尽数消散。
本应该花瓣再生树却随着花瓣的跌落，逐渐变黄、枯萎，化为灰烬消散在逐渐停歇的风中。
受芜荑力量而生生不息的海棠树，随着她的虚无，率先陪她消散。
在他怔愣时，无穹顶上方结界，破了，一道闪烁着火星的火线侵蚀般从四面八方一起，要将这座独属于她的秘境吞噬掉。
一直在天空中盘旋的仙鹤见他一直不动，焦急的俯冲下来，落在他的身边，声声催促他。
而蔺白并无动作，站在庭院中，眼睁睁看着宏伟庄重的宫殿从上到下，一点点地消失，目之所及，只有广阔的云海。
在火线侵蚀到他几步远的位置，仙鹤再也不等他，自行飞到空中，飞远，转身回来，冲着他，等到他身边时并未停住，而是借着力道，硬生生把他撞下去。
瞬间，蔺白耳边风声炸裂呼啸，呼吸都被压抑的有些艰难，他看着在眼前化为一片虚无的无穹顶，绝望瞬间灭顶。
“砰——”
仙鹤飞到他身下，接住他，拦住他的下落。
蔺白看着柔白的云海，张口，声音暗哑孤寂，带着无尽的悲意：“带我去魔族吧。”
鹤唳响彻天边，带着他直奔魔族。
越来越远的无穹顶的旧处，那里停留了一片云。
蔺白盘坐在仙鹤身上，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瞬，余光在瞥到远处石柱的一刻，眼泪仓皇跌落。
他匍匐于高台之下，得见她将万物举至头顶，并奉为自己的神明，以她纤细身躯化作擎天石柱立于天地之间，守住这浩瀚无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