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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靖德皇后名元仲华,是北魏孝文帝的曾孙女,真正的金枝玉叶。可是洛阳长河日落,邺城雨打风吹,拓跋部的马鞭曾经横扫北方,收尽中原,却也酝酿六镇豪强从压抑中爆发,给了尔朱氏和后来的高氏起家的机会。她巍峨的祖先们的背影,反而成为覆盖她生命的阴霾……

      就连她的三个子女,也会有两人死于非命。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见到靖德皇后熟悉的温柔眉眼,卢宪姬鼻头忽然一酸,很想扑在她怀里大哭一场。但是,她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这么做。靖德皇后比她不幸太多了。天保年间靖德皇后就受过高洋的凌辱,还被没收所有身为公主、皇后的库藏财产,包括她的第一个孩子孝琬出生的时候,兄长元善见送来的洗三礼,那些能堆满几间屋子的绫罗,那些编织了许多美梦的回忆……

      人间真的有公道吗?为什么一个人的错,就要许多无辜的人来承担?为什么为之奋斗一生乃至十代百年的东西,总是如露如电,到最后都会化为梦幻泡影?

      卢宪姬强忍着眼泪向她见礼,又向趴在她膝头的贤瑰见礼。

      贤瑰明显地瘦了。她本来肖似母亲,生得圆圆的脸,容色可亲,现在却悴损不少。

      “大嫂……”贤瑰拉着卢宪姬的手,“我好想你,还有大哥……”

      “我和孝瑜也很想你。”卢宪姬柔声说,“怕我们的妹妹,在崔家过得不高兴,吃得太少,玩得太少……”

      贤瑰摇了摇头:“不,大嫂,我其实还是高兴的……我都好好吃,好好玩,白天,我装得和没事的人一样,只是一到晚上,我就害怕……”

      “为什么害怕?难道有鬼要来吓我们的贤瑰吗?”

      “不是的……是达孥,有一天晚上,我梦见达孥举着刀,追着二叔跑,说:‘你杀了我家家!我要杀你!’我没有办法,只好追着他跑。突然二叔消失了,达孥就说:‘啊,你死了,那我就去杀你的侄女!’然后他就转过身来,向我心口砍了一刀……”

      卢宪姬“啊”了一声,捂住了心口。靖德皇后抚着她的背。

      “我一下子惊醒了。达孥就躺在我身边,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这不是做梦了,可他真的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我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贤瑰说着说着,终于泣不成声。

      “贤瑰,是不是你睡迷糊了,其实还是做梦……”卢宪姬勉强安慰。

      “我知道这是真的……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很恨我,只是不敢得罪朝廷……他家家的确待我很不好,但我也的确害了她的性命……”贤瑰抱住了她,双肩不住颤抖。

      卢宪姬摸着她的头发:“好孩子,别怕……你的家家在这里,大嫂在这里,你还有这许多阿兄,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只要想我们了,随时回来,我和家家永远等你……”

      从始至终,靖德皇后都噙着泪坐在她们身旁,没有说一个字。但卢宪姬总觉得,她是把此生的话都说尽了。

      ·

      胡曼姿和丈夫冯子琮站在殿门边,微微转动着头部看向四周。即便是看到宫女内侍们走过,这对夫妇都会和煦地向他们点头示意。

      冯子琮,在高演在位期间曾任军府法曹,凡事奏对都没有遗失的,很得高演的赏识。高湛即位后,因为他是皇后妹婿、太子姨父的特殊关系,又迁殿中郎、加官东宫管记,有意要他辅佐太子。

      有个陌生的女声说:“胡夫人、冯使君请进吧。”

      这声音懒洋洋的,不像宫女。胡曼姿不免在走进去的时候好奇地看她一眼,是个面目普通的青年妇人,衣饰富丽。

      没有人问,但那妇人很自然地面向胡曼姿夫妇,笑道:“妾贱姓元,得蒙皇后看得起,封为郡君。两位呼妾小名慎微就好。”

      这话看着谦卑,实则十分自大。胡曼姿虽是皇后亲妹,也没有封爵的,这位元慎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却得了个多是皇后之母才能封的“郡君”称号。

      只是胡曼姿性情恬淡,不想和她计较,只是微笑颔首而已。

      殿内皇后正背对他们坐着,对面还有两个面生的女子。

      两人心中都是暗暗一惊:自古以北为尊,进门时面向外者为主,眼下这座次可完全乱了尊卑。须知太后已薨,整个邺城宫有哪个女子比皇后更高贵?

      那两个女子最先见到他们,拖拖拉拉地站起来问好行礼。皇后还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才放这两人走。

      等到胡曼姿夫妇也行过礼,皇后才把目光转向他们,扬眉笑道:“不要觉得那三个人唐突,是我允许他们这样做的。这宫里的人,我总觉得用着不顺心,只有这三个人最知道合我的心意。”

      “皇后殿下……”

      “什么啰啰嗦嗦的,以前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还有冯使君,请坐,我又不会吃了你。”

      冯子琮温驯地跪坐下来。胡曼姿接着道:“阿姊,您知道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吗?您现在是一国之母,可不能让浑水摸鱼的人在您身边……”

      “你是皇后,还是我是皇后?”皇后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呛了妹妹一句,但由于时下身份的差异,吓得妹妹低了头,“慎微是元魏宗室旁支,当年文宣皇帝清洗元氏族人,她家虽然隔得远些,却也败落了,今年才进宫来找个出路。那两个一个姓山,一个姓王,也都是落魄的北方大族后代。我实在是喜欢她们,加上这几天又被宫里的奴才们气着了,所以封她们做郡君,让她们陪着我说话解闷。”

      胡曼姿张了张嘴,皇后看见了:“有什么话就说啊,想闷死我?”

      “皇后殿下,臣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冯子琮和稀泥,“曼姿只是长久没有进宫,关心则乱而已。”

      皇后道:“你说的是。”她拿起案上的酒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我也是太想念你们了。孩子们都好吧?”

      胡曼姿忙答:“慈正、慈明、释光都好。”

      “释光今年有五岁了?和齐安王一样大呢。”齐安王是高湛的第四子高廓,冯释光是胡曼姿、冯子琮的唯一一个女儿。

      谁都不会听不出这句话的深意。两人连忙下拜:“多谢皇后操心释光的婚事。”

      “有什么好谢的?”皇后语气不明,“齐安王,又不是我亲生……我倒很羡慕你们。我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没有让我省心的。”

      冯子琮讪笑:“太子仁善宽和,东平王聪敏过人,皇后不必忧心。”

      “唉,话说得好听罢了,我知道冯使君你是怎么想的。”皇后纠结地说,“太子懦弱不成器,偏偏他是长子,储位早定;唯有东平王还好些,陛下一向喜欢他,这么小小的人,把政务拿给他也会办,把奏疏都给他也会听,哪里能找来这样的龙子呢?尤其是前几日治疗喉疾,居然就一动不动地硬生生扛下来,我做母亲的,看着都心疼啊……”说着便几欲落泪。

      胡曼姿小心地劝慰:“阿姊,这是东平王天生比别的孩子坚忍,是有福气的,阿姊有这样的孩子,应该格外开心才是啊。”

      “对啊!若是我只有这一个孩子,还用担心什么?”皇后的眼泪居然真的落了下来,胡曼姿手忙脚乱,冯子琮坐立不安,“可谁叫太子生在了他前头!陛下几度也生过易储的念头,可事关国本,不敢妄动,拖来拖去就拖到了现在。白白耽搁了我的阿俨……”

      冯子琮思忖许久,才开口道:“还请皇后放心。虽然臣有太子属下的官职,但凡与东平王有关之事,臣也都会尽忠竭力,不会让东平王受了委屈。”

      “好,好……”皇后的眼泪立即消散无踪,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模样,“有冯使君这句话,我能放心了。”

      达成目的之后,皇后又随意寒暄几句,便亲自送他们出来。

      胡曼姿不经意间抬头,忽然脸露惊奇:“啊,那边不是表姊么?阿姊也召了表姊来说话?我想见见她。”

      “见什么见!”皇后的语气陡转严峻,“河南王新近开罪了陛下,她还敢进宫来,真是蠢。你也不许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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