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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高湛抬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苍白的脸上透出病态的红晕。新任的开府行参军和士开坐在对面:

      “殿下请少饮酒,保重身体。”

      “士开,和你在一起我高兴,多喝几杯也无妨。”高湛刚说完便忍不住胸腔的震动,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身子缩成一团。

      和士开离开座位,替他顺气。他是仪州刺史的儿子,不过祖上是西域的胡商。高湛这几年最喜欢的属官就是他。

      胡人的臂膀非常有力。高湛不是傻子,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很渴求得到眼前这个人的关心和爱抚,这和孝瑜给他的不同。事实上,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起,他就十分可耻地心神荡漾了。

      疾风骤雨般的咳嗽渐渐缓和。和士开温声道:“殿下上回说王妃想学握槊,正巧臣潜心思量了几手妙法,不如叫人拿棋盘来,请王妃出来观战。”

      “多谢士开美意,她已出门了,改日吧。”高湛叫来仆人撤下酒具,对胡华姿的去向显得并不在意,

      “若不饮酒,我在家里也不做什么事。士开,往日都是你奏乐给我听,你还没有听过我的琴声吧?去拿我的琵琶。”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仆人说的。

      此时最风行的五弦琵琶与笙歌乐舞诸事本出西域,和士开家学渊源,技艺天成,便与一生热衷此道的文襄帝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无论当筵演奏助兴,还是私下弹唱娱人,都深受高湛的称许。高湛体弱,如父兄一般载歌载舞自然是不成的,便只学了琵琶。

      高湛把琵琶竖抱在怀里,用木拨子随意扫了两下。他唱歌的声音好像每一口气都接不上前一口气,听起来有点悲凉。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中带,沉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燕赵多佳人……

      高湛拿着拨子沉默了一会,说:“这是先前在晋阳的时候,皇后殿下教我弹的。”

      和士开捧场:“殿下的曲声不在凡俗之境。”

      “你喜欢听么?我再弹一首给你听。”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高湛弹得心不在焉,因为他几乎每拨一下弦就要瞧瞧和士开的神色。忽然和士开探身过来握住了他的手,高湛洋洋得意地别过头去佯装没有察觉,却听到和士开说:“殿下,您已经弹错好几个音了。”

      “啊,士开……”突兀的停止,使得五根细细的丝弦当地一声鸣震,“在当世名家面前,我实在是自惭形秽。你这样的人,才是天人一般的。”

      “殿下为何自轻呢?在臣眼中,殿下不是天人,而是天神!”

      和士开笃定的语气,使高湛几乎落泪……于是他紧紧地反握住和士开的手:“士开也不是世人,而是世神啊!”

      河南王府的牛车停在大街一侧,胡华姿扶着侍女的手上去,刚一放下帘子就摘了幕离扔给侍女。

      “憋死了!我可不想因为这东西当街摔一大跤。”

      “说话可不要这么随意啊。”卢宪姬严肃道。

      “哎,你真是变了个人似的。宋太妃管教儿媳这样严,真是比靖德皇后差远了。人家多么宽和!”

      “怎么能这样比?孝琬夫妇又不能常在靖德皇后膝前侍奉,只有两位公主陪着。况且贤瑰已经和太常卿的郎君定亲了,还是陛下亲自许婚,靖德皇后恐怕十分寂寞呢——唉,说起来,皇后殿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太后总冷落她。”

      “空有个皇后的名头,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像你婆母这样才自在呢,在儿子的王府里作威作福的。”

      胡华姿的语气满是揶揄,见卢宪姬神情低落,笑着拉住她衣袖:“表姊,你高兴些,我们是去参加曼姿的婚礼,待会多打新郎几下,消消气。”

      卢宪姬摆摆手道:“我哪里敢啊?新郎出身长乐大族,打得他发怒可如何是好?不过华姿,曼姿年纪这么轻,冯郎君比她大了十岁吧?姑母姑父怎么给曼姿挑选这样年长的夫婿?”

      “这我怎么知道?你我是和夫婿年纪相仿,又如何呢?”胡华姿满不在乎地说。

      高孝瑜的苍头在她们车厢外面询问:“长广王妃,郎主问长广王当真不一起去么?”

      “他病了。”胡华姿响亮地抛出三个字来,向后靠在车壁上。

      ·

      “步落稽。”高洋伸手止住高湛行礼的动作,“许久没见你了,在尚书省还习惯吧?”

      高湛愣了愣,再次躬身:“臣会尽心竭力,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有什么不懂的,问常山王。”高洋笑得春风和煦,“他是最精通这些事务的。”常山王,就是高洋与高湛同母的另一个兄弟,行六的高演。高湛和他向来关系不错。

      “是。”

      高洋盯着他看了半天,叹息着说:“步落稽,朕真想不到才这么几年,家家的儿子们就只剩了我们几个了。小八自小身子孱弱,早早就去了,没有一儿半女,朕把小六家的阿亮过继给他,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小十二随朕出外巡幸,竟然因为思念家家私自逃回来,朕一怒之下用刀伤他,自此之后他就成日恍恍惚惚的,朕也不是没有懊悔,但他实在是没有出息!现在太后和朕所信赖的,也就是你和小六。”他的眼中竟泛起泪光。

      独独没有提到大哥,是因为伤心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高湛垂头道:“陛下——”

      高洋亲昵地拍拍他肩膀:“你看,你又瘦了。之前觉得你好歹比小八强些,现在是认真告诉你该好好保养身体,否则小六独木难支啊。”

      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高湛很不习惯,总觉得高洋是把他当成了别的什么人。

      意识到他肩膀的紧绷,高洋的脸色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正常:“听说你先前召辟的行参军,叫和士开?”

      “是的,陛下。”

      “他进过国子学,很聪明吧?”

      “是,陛下。”

      “那么你被他蛊惑,也是常事了。胡商是最善于骗人牟利的。”高洋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高湛。后者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睛。

      “好好想想吧,小九。”高洋叹息似地说,“这等轻薄小人,亲近过度,只会害了你自己。”

      “陛下,臣真的没有——”

      “你是献武皇帝的儿子,朕的亲弟弟,怎么能如此自轻自贱呢?看在你的份上,朕不会降罪于他,但邺城是不能容下他的了,让他迁到长城县去吧。”

      高洋就像一个真心唯恐弟弟误入歧途的好兄长,高湛却觉得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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