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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六章 行乐须及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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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殿与昭华谷平常住所并无不同,跟常殿一般,内里寝室分为男女两处,由一道长廊隔开,终日有人看护,非得允许不能擅自越过。苏珞进房,见同室之人皆是一般大的少女,介绍之后,匆忙换了衣服,便出来寻找方涯。由于自幼与长姐相依为命,身边鲜见玩伴,纵是有也不几日便被大人勒令远离,心中对于同龄人着实淡漠,而因为之前正吃过孩子的亏,她此刻对于小孩,实在是没好气之极,即便介绍过,下次见面还能不能认识也是两说。至于她自己现在也是孩童身躯,方涯更不会成熟到哪儿去这些事,倒是忽略不想。
昭华谷地势平坦,气候温暖湿润,眼下虽是深秋,谷内却仍是祥和安宁,鲜妍明媚,直比初春。苏珞行进途中,不时也暗赞几句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待看到殿门,方涯已等候多时了。他此时换了一件湖蓝色的衣饰,虽不及原先那件做工精致,但剪裁得体,质朴灵便,倒显出几分大气来。他本来棱角清晰,一番映衬,更觉精神抖擞。苏珞低头看着自己的水绿色衣裙,感叹一句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楚襄派规定学子统一制服,一是为了容易辨认,二也是为了家境贫寒之人因穿用不及同伴而遭到嗤笑。规则实施之初,自然遭到了一些贵族子弟的反对,但因为执行者严厉,加之衣服并不难看,渐渐也被接受,成了楚襄派一道独特的风景。苏珞方涯初来乍到,即使是自由活动时间,亦不好乱跑,跟着其他人用过饭之后,便被聚集在昭华谷中心的试剑台上,等候谷主阅查。
岂料等了许久,中央之处依旧空空荡荡,无人站出。台下大都是十多岁的孩子,这样一来,不免开始骚动。
那二人此刻自然也在其列,不过相隔甚远,难以交流。这时苏珞趁负责的殿傅主持大局,整顿纪律之时,朝方涯使个眼色,就要偷跑出去。她素来不喜这等场面,觉得听谷主讲话还不如亲自去四处逛逛来得有用,是以早就想溜。方涯虽觉不妥,但认为既有人肯陪着一起,便是怪罪也怪不到一个人头上,大不了有难同当便是了。当下跟着苏珞,一路退至台边。
转头没走多久,便见得前方有人行来,忙闪进队伍边缘,并排站好,才敢抬眼望向来人。只见当先一人袖带飞扬,一身灰色长袍狷介潇洒,落拓不凡,袖口处纹着浅金图案,细看才能认出是五灵中惯用表示“土”的符记。他后面跟着的三人依次着棕赤黄白色的衣服,袖口分别纹着雷、火、土、水符记,再之后便是与日前组织学子的殿傅一般着暗青色服饰的人。楚襄派制度严谨,对于衣饰亦规定严格,这灰衣人定是此队中等级最高之人无疑,而他衣服上独特的纹样,使得苏珞一见之下,对此人身份,心中已有个底。
一队人行至队尾站定,二人听得那灰衣人向立在那里的殿傅问道:
“怎么,师叔今日还未到?”
那殿傅早急得满头大汗,此刻见得救星,喜不自胜:“是,我们早已四下寻过,但不仅不见谷主身影,连靖姑娘也是一般。眼见时辰将近,今日之礼,还请谢宣傅先行代过。”
“你说靖丫头也不在?这倒奇了。”
说话间,却见他身后那赤衣火纹的女子掩嘴一笑,上前道:“师兄怎个忘了,这九月初七是什么日子?”
灰衣人微微一怔,片刻恍然,抚掌笑道:“是了是了,我说么,师叔虽行为不羁,但从未耽搁大事,不过眼下境况,对他而言又岂有那件事大?转眼五年,今次我们倒是要看看,他这个徒弟,当初收得好是不好!”
这一笑蕴含内劲,直让整个台前的人都能听闻。众人摄于此等功力,一时也安静下来。整个会场惟听得另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淡淡道:
“这徒弟好或不好,这五年我们心里多少有个底了。不知师兄可愿和霆希打赌,三日之内,寂玄居必有分晓。”正是那棕衣雷纹的男子。
“好好好,你说三日,我便赌五日,靖丫头虽厉害,那五重擎雷阵又岂是说着玩的?”
“师兄此赌胜算不大啊。”另个黄衣风纹的男子插言道,“五重擎雷阵威力如何,自是莫师兄最为了解,他说三日已是极限,依我看,怕是两日不到便能结果。”
“咦,小归枫,难不成你也想加入赌局?好嘛,反正人多热闹!”
“说了多少次,别在我名字前面加个‘小’字,我不小了……话说回来,我可不跟你们赌,若是回头师叔知道你们拿他的爱徒立赌约,不好好‘招待’你们才怪!”
“师叔招不招待你们我不知道,但若你们再在这里闲聊,这些孩子们心里怕就要‘招呼’你们了!”
苏珞两人一直站在不远处听着闲话,因不知其所指,早已索然无味,闻言不免抬头感激地看了出言的白衣水纹的女子一眼,方涯更是暗暗将她的形貌记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上她的课,定要认真研习。
从几人穿着言谈之中,他们已判断出这几个便是昭华谷水、风、火、雷、土各殿负责的宣傅,情知有这几人在场,今日是溜不出这试剑台了,转身想拍拍方涯,叫他一同退回队列站好,岂料刚转过头,就见他一脸疑惑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央台上讲话的灰袍人。
“喂,你怎么了?”顺他的眼光看去,没发现什么的苏珞只好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人年龄似乎不对。”方涯迟疑片刻,才回答道。
“哎,我当什么大事。”苏珞摇摇头,复道:“楚襄派人才辈出,上个十年间更是培养了不少好手。如今昭华谷这几个宣傅,更是难得一见的青年俊秀,你看那个灰衣的,定是掌管后土殿的谢轩垚无疑。他今年尚未过而立之年,但细排起来,便是武林中上了年纪的前辈高手也不一定能在他手下讨了好去。而昭华谷向来只留楚襄派资历较浅一代授课,真正主事之人,皆待在漠北楚襄总部,我听说这一任的楚襄掌门,弱冠之年便名动江湖,两年之后就正式即位,你不过见到几个年轻点的宣傅,就不敢相信了,他日若是见到楚襄掌门,还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她自从返童以来,性情似也比以前开朗不少,时常以调侃方涯为乐。
果见方涯双颊涨红,申辩道:“谁……谁怕了?我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哪有你见多识广……咦,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之前苏珞在唐家自有一席之地,这些名闻典故,当然所知不少,但此番情由哪能说与方涯听?随即打个哈哈,就此扯开话题:“我姐姐在外谋生,回来时时常将这些讲给我听……我说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台上讲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
方涯听罢也不继续纠缠,赶快回身站好,细听台上之人所言:
“楚襄之人,以达到身心均衡、不争为上佳之境,毕生愿凭一己之力维护武林平静。诸位来楚襄求艺,日后虽不一定能成为楚襄弟子,但定要将此牢记于心,剑抹天下不平之事,切不可因意气之争,坏了师门声誉。”
“楚襄派不拘一格广招门徒,倾囊传授,争取让每人力量皆为平等。来昭华谷求学之人,于此处修行十年为限,十年之内若通过考核,才可进入总部继续提升。师祖未曾规定参加年龄、修行水平,故而你们在这十年之内,有意者皆允参加,但你们莫小看了这试炼,若非修行过华尘境,亦或极尽巧思,心思灵敏之人,想要通过可是难如登天,你们该从现在开始夯实基础,用心准备才是。今日便到这里罢,早点回去休息,别耽误了明日的课业。”
台上人说了放行,下面自然一哄而散。方涯举目,见那几人相携远去 ,口中约还嚷着“打赌”一事,虽然好奇心大盛,但要跟去一探究竟却是不能,想着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有那等修为,心下闷闷,转头便去拉苏珞,不料被她反手一挣,侧耳说道:“你快去吃饭,吃完去山门找我。”
方涯一呆,回神时,那水绿衣衫的少女,已跑得不见踪影。
………………
晚风拂面,清月映郭。方涯虽不知苏珞是何等用意,却仍是守约前来。夜沉如渊,他见上空天悬星河,繁星璀璨,望之令人胸中开阔,一时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便打消了向身边人询问的念头,凝神望向天际,沉默许久,终是耐不住,寻个由头,借此说起。
“苏珞苏珞,今日那人所说‘华尘境’,我不是很明白,你可知是什么?”方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相传凡人修炼,大抵分为三种境界。寻常人阅尽平生,久不知所为其何,尚有一力自保者,是曰“平阅”;天资过人者抱元守一,于艰深处领略大道之真谛,方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在朝当为将相,在野亦为人杰者,是曰“华尘”;而真正修仙之大才,历尽劫数得其超脱,天地万物相举为一,然后脱离肉体凡胎者,是曰“绝仙”。”努力搜肠刮肚,背出书上文字后,道:“你将楚襄派的轶闻八卦收集了不少,怎么这顶顶重要的,反而略过不记?”
装作没听见明显带着挪揄意味的问话,方涯嘿嘿一笑,就将此事带过,转念问道:“……刚才在想些什么?”
那人没有答话,盯着上方天幕凝望许久,心下略略考量了一番措辞,缓言道:“方涯……你说,一个人如果一夜之间,突然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怎么办?”
“嗯?”少年显然没有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比如一个富人,一夕间忽然变回原来一贫如洗的样子。你觉得他该怎么办?”找到了最合适的比喻,苏珞问道。
“这个啊……我没有这种体会哎。”方涯迟疑片刻,复道:“不过如果我是他,我会重新开始,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
重新开始?苏珞苦笑:“难道你不觉得,他应该先去查探,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那个很重要吗?”方涯疑惑道,“毕竟都过去了啊。况且如今最紧迫的,不是应该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这样,才有实力去追究么?我爹经常跟我说,一个普通人,是没有能力跟比他强的人争的。”
无力去争……却不正是现在的境况?
所以,自己其实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安定下来的第一件事,该是努力变回从前的样子,至于到底是不是为人所害,也必须要等那时,才有定论。
她本是极为聪颖灵慧之人,先前茫然无措,不过是由于事出突然,而今方涯无心一言,却让她茅塞顿开,颇有醍醐灌顶之觉。想通之后,一个翻身,就势站起,指着璀璨星河,转身面对眼前少年。
直到很久以后,方涯都记得那夜那时,少女热切的眸光,坚定的话语。
那该不是属于这个年纪的。
他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