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58、白驹过隙

　　一股清风穿过，他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是带着往日清新淡雅又充满温暖的气息。

　　宋夕元被来人一把抱起，毫不费力地上了廊道，经过庭院，径直走向寝屋。梁贞将他放在床上，床下垫了好几层棉絮，软绵绵的，他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宋夕元看着他，终没能敢同往日一样，毫无顾虑的与他谈笑。

　　“谢梁国公。”
　　梁贞转身：“不必。”

　　语气十分冷淡，宋夕元听了心里直打鼓，他好像在期许着什么，盼望着梁贞同他说点话，或者问问他北戈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他没有，他甚至不想看到自己。梁贞前脚刚走，白玉后脚就跟着进来了。身后跟着一少年。看着有些虎，好奇的四处打量。

　　“冬青，过来给公子请安。”
　　那名叫冬青的少年憨憨的走过来，孩子实诚，愣是磕了三个响头：“请公子安！”
　　白玉满意的笑道：“乖，回去师父给你买糖人。”
　　他兴奋的笑起来：“师父最好了！”

　　宋夕元见这温馨一幕，心里的阴霾被扫去，欣慰的看着冬青道：“白玉公子的徒弟倒是和我一样，爱吃甜食。”

　　白玉坐下，抓起他的手腕道：“是啊，第一次来朝京，第一次见糖人，新鲜劲儿还没过，自然喜欢的紧。再过两日，他便不喜欢了。”

　　宋夕元嗯了声：“再怎么喜欢的东西，终有一日也会变得不喜欢。”
　　他把完脉，放下床帘道：“今日这衣裳，还是你的侍女为你脱吗？”
　　宋夕元眨眨眼，正犹豫着，冬青道：“是门外哪位姐姐吧？我去叫她。”

　　说着便跑了过去，推开门的一瞬间，梁贞就站在门外，红柿在一旁低着头。

　　冬青连忙退后两步：“梁国公。”

　　梁贞踏进房门，将红柿与冬青关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看了眼白玉，自顾自的掀开床帘，准备脱宋夕元的衣裳。

　　宋夕元原本煞白的脸忽地红了，因腿又动弹不得，只好拽紧被子死死守住。白玉见怪不怪，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又整理起来针灸盒子，熏起艾草。

　　“你！”宋夕元双手被梁贞一把抓住，拉开被子，开始褪去亵裤。

　　他脸上毫无表情，但眼神一直落在宋夕元身上，随着解开了系带，宋夕元终于反抗着出了声。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梁贞依旧做着手里的动作，他越是挣扎，越被梁贞控制得越牢。直到听见宋夕元小声的抽泣，极致的羞辱感袭来，眼泪落下。

　　梁贞停下手，亵裤被扒了一半，露出春光。白玉一盏茶喝完，才慢慢道：“哦…对了，我忘记说那个亵裤不用脱了，二公子。”

　　你说了吗？你根本没说好不好！

　　宋夕元嘴唇都快要咬红了，被松开的手立即拉过被子盖上。梁贞尴尬的看了宋夕元一眼，相似却不同的两张脸。

　　他拉上床帘，丢下一句话：“下次早些说。”
　　白玉：“……”

　　半个时辰后，针灸终于弄完。他收拾好药箱便出去了，留得梁贞与宋夕元俩人在屋里。

　　梁贞随之要走，宋夕元羞得急忙喊道：“二公子！你，你要走了吗？”
　　梁贞：“嗯。”
　　宋夕元抓紧被角：“我…衣裳还没穿。”
　　梁贞：“……”
　　半响，那人掀开被子拉起他的手，道：“把手伸进来。”
　　宋夕元红着脸低头伸手：“嗯。”

　　“左手。”
　　“嗯。”

　　替他系好衣带，梁贞忽然朝他靠近：“你会系吗？”
　　宋夕元扭开头道：“会…”

　　刚说完，纤细的食指一勾，衣带又松了。梁贞看着他，眼眸中倒影他不知所措的模样。

　　“系给我看。”

　　宋夕元咬唇，伸手开始系衣带。两手交叉，手指笨拙地缠绕，手法与宋夕元一摸一样。他越系越紧张，简单的结扣整整系了半响。

　　梁贞沉默一会，手掌覆上他的食指，道：“刚才还说自己来，怎么现在就不会了？你学他！”
　　宋夕元：“？”
　　梁贞：“你以为模仿他说话，学他系衣带的手法，你就是他了？”
　　他眼神突变，一把掐住宋夕元的手腕：“他就是他，你不是他，以后也别在我面前装他。”

　　他为何要去模仿自己，陆相依就是宋夕元，何况他自己从回到朝京开始就没见过陆相依。梁贞不信，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千辛万苦才回来，下定决心与他见面，他却这样对他说话。

　　宋夕元手腕没了力气，不再挣扎道：“随你想罢。”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说？
　　揣在心里的话，千言万语，现在一言都不想再发。委屈与心酸，直冲心底。
　　小贞是在怪我吧…呵…也是，只有我活了。

　　他垂下头，眼中清泉泛起涟漪，一滴落下，他收了哀伤的眼神，嘴角扯出微笑道：“二公子请回吧。”接着，伸手扯过自己的衣带。

　　梁贞见他脸上表情变得冷淡，这张脸与宋夕元虽有相似之处，可宋夕元就像冬日里的暖阳，虽看起来孤寂清冷，可一靠近他，就似暖阳照在身上一样，让人觉得亲近，忍不住抱紧他。可陆相依不同，他原就是个性情寡淡无味凉薄之人。加之现在冷脸的样子，仿佛距人与千里之外。

　　又在一瞬间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哀伤，神情像极了宋夕元。梁贞的心中开始抽痛，脑海中不断闪现那日宫门口，刚把宋夕元的尸体抱起来，那胳膊就掉了下去。就在他眼前，直直摔下滚到他脚旁，恐惧袭来，可嘴里还在喊道：阿元，不怕，我在。

　　梁贞转身，他不信，明明亲手抱着他的尸体，那冰冷的感觉，至今就像梦魇般的活在他心里。宋夕元不是陆相依，他死了，他死了。

　　“他死了。”梁贞哑声道。
　　“他死了！”
　　“他死了！你知道吗？”他的喊声逐渐变大，他发疯似的走到床塌前，从被窝里拉出宋夕元。梁贞对着宋夕元大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们都当我是傻子吗？”

　　宋夕元双腿无法直立，一下子跪倒在地，他闷哼一声，疼痛从膝盖处传来。手臂撑着地板，白色的亵裤渐渐被染红。梁贞心跳加速，太阳穴狂跳不止，见他被自己拉到地上，手心发麻。

　　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是他想说的，他也不是这样想的。可心里堵着一口气，迟迟咽不下去。他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走的时候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妄自做好决定才告知他。

　　见到他尸体的那一刻，他真的疯了。他跪在雪地里捡宋夕元的残臂，抱着他的尸体发疯的跑，嘴里喊着：救救他！救救他啊！快救救他！

　　如今他忽然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出现，要他如何一时间接受得了。更何况，得知他是如何死的时候。他将身上的盔甲全脱了给自己大哥，他被箭射中的时候有多疼，他一次又一次被击中，万箭穿心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宋夕元走的时候他满眼都是他，心里装的是他，走哪都想着他。总是期盼他回来，望着望着，就怕与八年前一样。

　　宋夕元说，小贞，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而这一等，就是整整八年。他的希望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走了。如果眼前人不是他，那是不是又空欢喜一场？他又要被抛弃一次。

　　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我一个人？

　　梁贞看着那亵裤上的血浸透，心一下子慌了，疾步朝他走去想将他抱起来。

　　谁知宋夕元推开了他，冷冷道：“二公子，如今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食言了，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梁贞顿住，看着与自己不到半尺距离的宋夕元，头脑一下子热了。他伸手抓住宋夕元的脚踝，掀开他的裤腿。白皙的膝盖上，不仅破了皮，还有两道深深的口子。想来应该是在门前摔倒在台阶上的时候，早就磕破了。

　　梁贞心里五味杂陈，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宋夕元，最终抵不过那股脑热，低头吻了下去。他温热的唇瓣落在那白皙的膝盖上，顺着口子流出的血慢慢舔舐。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带着愧疚与自责，深情又温柔的，一点，一点，伸出舌头，一直舔到口子上。

　　宋夕元感觉心脏好似被天上的飞鸟撞击一般，一时间竟忘了疼痛。他微微张开口，喘息声慢慢变重。

　　随后，宋夕元看着梁贞的脸渐渐变得难过。他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滴泪珠。双眸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被打湿，鼻尖触碰着他的膝盖。呼出的热气扑向皮肤表面，宋夕元能感觉到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只见他喉结滚动，发出小小的呜咽声。他肩膀抖动，鼻梁上挂着的泪滴被串成一串，从他雕刻般精致的下颌角滑了下来。

　　小狗哭了。

　　梁贞嘴唇贴着伤口：“对不起。”
　　梁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住宋夕元的双腿，脸贴在上面，好似珍藏多年的宝贝。梁贞越哭越大声，抽泣起来像条大型野犬一样。

　　“阿元，对不起…阿元啊啊啊啊呜呜呜呜。”

　　宋不夕撑着地上的手渐渐捏成拳头，身体发抖。想到这么多年，从未见梁贞在他面前如此过，他被死亡的讯息击溃，变得脆弱不堪。那个君子如风，山上雪，站在画卷中的他，以为是天生神仙下凡的梁贞。此刻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死死抱紧他的双腿不放。

　　他又心疼，又觉好笑。

　　待他哭了一会儿，梁贞才抬起头看向宋夕元。他日思夜想的人，除了血亲外最爱的人，就在他眼前，早已泪流满面的望着他。

　　宋夕元张开双臂：“抱抱我罢。”
　　他努力微笑：“你说，不是要安慰我吗？那就抱抱我罢。”

　　梁贞朝他扑去，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宋夕元双臂环绕抱着他的背，死死抓紧他的衣衫。

　　“小贞，我回来了。”
　　梁贞呜呜：“嗯。”
　　宋夕元：“我好想你啊。”
　　梁贞继续呜呜：“嗯…呜呜…嗯…”
　　宋夕元发笑：“小贞什么时候这么乖啦？像只小狗似的。”
　　梁贞停顿了一下，继续呜呜：“那也是你养的小狗。”
　　宋夕元将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小贞，我有话想对你说。”

　　梁贞抽泣声小了，却依旧抱得紧。

　　“梁贞，梁子竟，我喜欢你…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从小时候便喜欢了。”

　　梁贞不哭了，轻轻松开他。

　　宋夕元继续道：“还有，你大哥的事，对不起。”

　　“他说有话带给你，说小贞是天底下哥哥最爱的人。小贞会心疼哥哥，将好的东西都留给他，还会悄悄塞到他房里。他还说，你的心意，他都知道。愿你此后遵从本心，朝朝暮暮平安顺遂。”宋夕元顿了顿。“我可不会骗人，这些都是大公子亲口对我说的。只是，我后来也没想到，自己也死了…”

　　梁贞听后，一时半会还未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听见他的告白那一刻，就已经忍不住要说出自己的心意。又听见梁子霁一番话，心中隐隐作痛。

　　他捧住宋夕元的脸：“我听话，我会听他的话。”咬咬唇，又道：“我也会听你的话，我一定会医好你，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你休想又将我独自留下！”

　　宋夕元见他认真的模样，恍忽那个空谷幽兰典则俊雅的二公子悄然不见，倒像个耍赖皮的孩子。他想说的话已经说了，压在心底的心意终于说了出来，他长长吐出一口，脸上表情明媚。

　　宋夕元抬手抹去梁贞嘴角的血，道：“二公子，我，我…想亲一下。”

　　梁贞耳后微红，撇开头觉得后背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