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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生日 ...

  •   08.

      斐卡达的夜色与尤斯并无二致,只不过因为在海上,夜风格外潮湿一些,吹到衣物上沾着浅淡的寒意,不刺骨,反倒让人头脑保持清醒。

      本来碍于这场生日宴的特殊性,是应该向长辈发出邀请的。但岑观火抽不出空,也便没有邀请余同愁的父母。
      他递出去的邀请函一百封整,但是来的人远远不止这个数。

      岑载雪端着酒杯迎接到来的宾客,时不时会给面子抿上一小口,累计下来大概已经喝空了四五瓶珠华里亚。
      酒是好酒,公历85年的干型桃红,口感清新而余韵丝绵,缠绵的酒香裹着覆盆子酸甜果味与柑橘花的微涩。

      一时没忍住多喝了几口,就被岑万山扯住了袖子。
      “你不能再喝了。”岑万山皱着眉,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以示威胁,“我现在就要向春和姐告状,你忘了前几天还犯胃病痛到说不出话吗。”

      岑载雪有些心虚地咬了一下杯沿。
      这个前几天指得正是从游轮下来的第二天。其实入睡时他就感受到了胃部的疼痛,但是实在提不起力气下床喝药,自以为身体的自愈能力可以依赖。

      于是有了下午一点多被胃痉挛绞醒的惨案。
      他抵住剧烈翻绞的上腹蜷起身体,才发现冷汗已经在床上洇出了痕迹。这时不得不拿出亡羊补牢的办法,慢吞吞挪下床找药。

      泡冲剂的时候正好遇到岑万山,对方应该是昨晚陪着睡得太迟,破坏了生物钟,惺忪着睡眼叼着一片面包急匆匆去上学。
      岑载雪忍着痛直腰背和他打招呼,岑万山一时没看出端倪,还随口夸了一句他今天喝药很自觉。

      大约过了半小时,岑万山彻底醒神,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连忙拨了电话过去。
      彼时岑载雪刚吐完强灌下去的药,眼前一片昏黑,蹲在地上缓了许久,耳边还是嗡鸣,没听到电话铃声。

      岑万山等不到他的任何消息,慌了神,直接从课堂上跑出来。孟春和陪着岑观火出去了,他只好叫来自己的医生乔林。
      赶回家,正巧在洗漱间里捡到已经意识模糊的岑载雪。

      乔林不了解岑载雪的身体情况,偏偏他药物过敏又不少。岑万山能够列出一些,但不全面,乔林一时不敢用药。
      只能紧急联系孟春和。可岑观火应该在会上,连带着孟春和手机也关机。又过了半小时,才抓着中场休息的时间远程会诊。

      孟春和险些为此抓狂,和清醒过来的岑载雪通视频时,咬牙切齿地禁了他这辈子的酒精饮品。

      岑载雪在交际场上混得开,顶级纨绔喜欢的游戏他基本样样精通,但他生活中只有两个爱好。一是藏书,二是品酒。
      只能无辜望着屏幕,不拒绝也不答应。

      乔林按照孟春和的说法为他调理了几日,除了正常的餐后痛之外已经没再胃痛。
      但同样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忌酒精,忌咖啡,忌辛辣。

      岑载雪自知理亏,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在来之前已经吃过药,你看着的。”
      岑万山一副“我不听”的表情:“可你刚刚吃了东西还是难受,嘴唇到现在还没有回过血色。”

      岑载雪遂不再和他搭话,转身与提着礼物的某家少爷碰了个杯,寒暄几句。
      无非是许久未见,身体恢复的如何一类,最后又明晃晃亮出意图,邀请他去与谁谁的聚餐或者某某活动。
      生日和婚姻反倒成了最末。

      余同愁的出现才扶正了话题趋势。
      他比前几日穿得厚重不少,同样也很正式。外罩着及脚踝的披肩外套,大小不一的不规则金箔自上繁密至下稀疏。内着双排四扣的黑色西服,大开角下摆衬得双腿修长,走路时披肩开合,露出长裤下缘也用金丝绣线纹着什么。

      这身打扮极挑人,身量矮些就穿不出气场,气质张扬些就是灾难现场。
      这才看出余同愁气质似乎沉静得有些过分,而面容英俊,反倒将衣物的华贵压成考究风雅。

      气氛因他的到来沉寂了一两秒,很快在不绝的窃窃私语中恢复正常。
      余同愁走到岑载雪身旁,把外衣披到岑载雪肩头。岑载雪穿着空青色的马甲,内搭的月白衬衫收束进黑色长裤,竟与外衣有些奇妙的相称。

      余同愁不动声色打量那张莹白的面容,褪去长外套后的锋利线条和眼里流露出的温柔有些割裂:“猜到你没穿外套,专门为你披的衣服。”
      岑载雪笑着说了声“谢谢”,抬起手腕想要和他碰杯,才发现余同愁手里并没有酒。

      “没有拿酒,因为我先把礼物送到你手里。”
      余同愁似乎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酒杯被拿走的同时,一份用包装纸简单包好的礼物挤进他手里。
      岑载雪下意识拿住,掂了掂重量,又垂眸看了一眼棱角,大概是一本精装的书。

      余同愁转了转杯沿,把大半杯剩下的酒飞速喝了。他兴致不错,似乎并不想简单地揭开谜底:“猜一猜是谁的书,大藏书家。”
      大藏书家成功被吊起好奇心,捏着蝴蝶结的一角作势要拆,被余同愁急急拦住。那人半真半假叹了口气,笑道:“我告诉你就是了,怕你这样草率会后悔。”

      “是谢巫山的书。”余同愁理好蝴蝶结被捏乱的那一角,“是他的《石中火》,中间还夹着几张他的日记。”

      谢巫山是异国近几百年来岑载雪最喜欢的文学家,本名“时却”。他的作品传播广泛,珍本虽难找,但不是渺无希望。
      偏偏《石中火》这一本,传言只是为了哄因他身体状况而闹别扭的爱人,从纸张到排版都是亲力亲为,只印了这一册,并且不授权出版。

      同个时期的文学家有借阅过的谈到,《石中火》内容大多为谢巫山的梦境,思维跳脱,新奇诡谲。
      还有文学家称,如果这本书出版,将会是“谢巫山风格”最直观、最浓烈的体现。

      岑载雪翻遍那个时期所有可考的资料,都没有对这本书去向的任何描述。
      他上一世从没放弃过寻找,但直至去世也没摸到一点线索。这一世虽然还在找,却再没抱有希望。
      想不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握在手中。

      幸运来得太突然,岑载雪心脏在急促的跳动,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上翘。他很感谢余同愁的阻拦,因为让这本书暴露在这样虚伪的场合中,实在是一种亵渎。

      “谢谢。”岑载雪说。
      想来整个夜晚都不会在他口中找到比这更真心的话了。

      “但你是怎么找到的?”岑载雪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像是很期待答案。

      结果余同愁身后突然窜出个一身深色牛仔服的年轻小孩,笑嘻嘻地说:“我的功劳啊。”

      “我家这一支祖宗叫余厌温,就是那个画家余厌温。他早年精神状态不太好,这个……祖宗太太偶然在私人拍卖会上看到这本书,看祖宗好像挺喜欢,就重金买下来送他。”
      “之后就当传家宝,一代代传下来了。”

      说到这,余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一支现在不是……不重要,重要就是出事前,表哥来我家,说很喜欢这本书,愿意放弃在余家主家产业的股份换这一本书。于是就到他手里了。”

      拿股份换书这种事常人已经难以理解的。
      更何况这人是余同愁。

      岑载雪不是没有听过余同愁在生意场上的行事风格。这种不择手段不让一分利的人竟然也有这种一掷千金的时候。
      所以这书,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岑载雪重新看向余同愁,像是无声的询问。

      “没有什么。”余同愁沉吟片刻,“只是看见它的时候,莫名有了欲望。就和想要把它送给你一样强烈的欲望。”

      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欲望。
      像是以前有个很在意的人,长年累月在为这本书奔波,但是每次都失望而归。他不忍心看到那种失落的神色,很想要把这本书送到那个人面前。

      但是……
      ……但是好像,如果他这次放开了手,他就要再经历一次这种遗憾。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让人摸不到头脑。

      其实在决定送出这份礼物之前,他同样挑选了很多东西,但是都不满意。
      也是这种感觉告诉他,不是这一些。
      岑载雪想要的不是这一些。

      一直到生日宴的前一天晚上,他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驱使,从书架上拿下了这本书。
      虽然困惑,哪怕这本书的价值或许不如他准备的其他,但他心口却倏忽一松,如重石落地。

      送出去的那一刻,他看着岑载雪的眼睛,像看看是否会有失望、不屑,或者只是无动于衷。

      但是没有。
      那人浅灰的、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霎时澄亮起来,仿佛获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表情也随之舒展。
      心间的烦闷终于散去,宛若成全了一个很久很久之前的遗憾,久得像上辈子。

      “表哥?”
      “表哥???”

      余同愁回过神,余湛在他眼前晃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嘟囔:“想什么呢?笑得这么……”
      他抬起手腕把那手往边上推了推,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说:“遮到了。”

      余湛:“遮到什……”么了。
      少看一秒嫂子你会死吗。

      可惜只敢在心里想想。余湛缩着脖子往岑载雪的方向蹭了蹭,快要挨到衣角的时候忽然被余同愁提着衣领往后拉了几步。

      下一秒余同愁卡进他和岑载雪中间,拥抱了一下岑载雪,然后偏头贴着岑载雪的耳廓:“他好像想抱你,被我捷足先登了。”
      他揽着岑载雪的肩,让他面向掩饰着时不时看一眼他们的宴客厅里的宾客们。

      岑载雪被他推着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书也被他接过去。
      那人声音从身后传来:“招待一下我们的客人,阿覆。”

      始终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岑万山站上他刚才的位置,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和余同愁不知在讲什么。余湛茫然站在原地,东瞧瞧西看看。

      岑万山摁了一下左手的食指,如果离得近应该可以听到一声闷响。
      那是他生气的前兆。

      ·

      岑载雪不明白他们哪里来得这么多不和需要协调,但相信他们再如何也不会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大打出手。

      他陪着在一楼的宴客厅笑闹了片刻,那种生存机制很快找上门来,冰针又开始在他的皮肉和骨骼之中活动。
      并且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下意识想要寻找那两个稳定的热源。
      可岑万山不知所踪,将他送出重围的余同愁还被人群困在甲板上,时不时简洁回答一句,眉宇间隐隐有了不耐烦。

      宴客厅里的宾客只多不少,岑载雪以为看了余同愁一个笑话,回过头才反应过来,大家都是自身难保。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难熬,并不像其他的疼痛一样会快速消磨他的体力。
      事实上,除去他的痛觉中枢和一贯寡淡的唇色,这种感觉并不影响什么。

      岑载雪待了一会儿。
      不断有宾客来问岑家是否不满意余同愁,因为不仅岑观火没有出席,连岑万山刚刚都与余同愁起争执,模糊听到一些配不上之类的词。

      “家父一向忙,万望见谅。”
      岑载雪还披着余同愁的外衣,陷在沙发里,向问话的人稍稍举杯,那人即刻恭敬放低了杯沿,又听岑载雪续道:“万山童言无忌,余少不会与小孩子计较。等他再长大一些,也就不会说了。”

      他的话永远都是听着没着没落,细细想去却能惊起一身冷汗的。今天这句已经算得上比较露骨,要是还没明白意思,恐怕今天离开游轮也回不到地面。

      这人赶紧接了句“是是是”,边上的人乐得看好戏,也张嘴打了个圆场:“你也真是的,和载雪说这个做什么。载雪可是镇圈之宝,不趁机多聊几句以后都要后悔。”

      于是满堂又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中多少有些调侃意味,甚至是不怀好意。

      被堵在甲板上的余同愁眉心拧了一下,像是要硬生生杀出条血路。

      岑载雪冲他安抚性眨眨眼,借口去备餐室查看一道甜点,闪身躲进空荡的过道里。

      服务人员不走这条路线,也没有宾客会对一条不起眼的走廊感兴趣。隔音材料太好,任凭外面欢呼如雷,里面依然静得针落可闻。

      岑载雪缓缓呼出一口气,还没彻底放松下来,顿感手腕一痛,眼前景象一道旋转,像是靠上什么冷硬的东西,腰背上又被一片温热护着。
      ——他被人锁着双手压在墙上。

      如坠冰窖。
      冷痛几乎像是瞬间冻裂他浑身的细胞,这感觉比之在岑观火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人帽檐压得很低,低沉的冷笑从喉咙里滚出。
      那人说轻声说:“月亮,你不听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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