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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不死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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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白云下,三两只灰色的鸽子站屋檐下,圆圆的眼中收录着对世间的认知。
此处,据说是‘钱姐姐的养鸡小屋’
浑浑噩噩里,傅净缓缓睁开眼,四周的环境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亮光是在小铁窗外那低声咕咕两声的鸽子,挺着健硕的胸膛。
低头看着那双小小的手,正在他的控制下抓紧了掌心:“我为什么……”
‘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你……’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像是直接在脑海里传来声音。
所以这算是被迫上身?
角落里又几团黑影,窸窸窣窣发出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傅净警觉回眸:身边还有人?
‘……有的,大家都在这里……’
略有年头的碗内,漂浮着米粒,还掺着其他味道的药草,闻起来非常恶心。
“这只小瘟鸡,怎么又不吃了?”门口传来一声刺耳拿腔的声调,在寂静之中恍若惊雷,吓得靠在角落里那团黑影颤动了一下。
隔着铁栏杆,傅净抬眼看见了手电筒的光芒下,钱姐姐那张皱巴巴的脸正僵着笑容,看上去像一只僵尸:“小乖乖,你怎么也不吃饭饭呀?”
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虽然傅净确定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是皱眉不悦。
“钱姐姐……”细小柔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那个在黑暗中的阴影,听声音是个小女孩儿,畏畏缩缩:“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回家?!”
拔了八个声调的声音尖锐刺耳,傅净下意识捂住耳朵。
‘……小红帽跟外婆说她想回家去……’男孩低低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眼前是钱姐姐隔着铁栅栏拽住那小女孩儿的胳膊,用力撞击到了铁笼子上。
铁笼子上防止逃跑的突刺尖锐,撕拉开血肉。
“喂——”傅净看着那过激的行为,正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高声想呵止疯婆子的行为,但他的声音像是被哭声和叱声吞噬一般……
脑海里是男孩的低语——‘……外婆不答应……’
“你要回家?!”钱姐姐似乎非常意外,不能接受这个疑问:“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这里不是……”女孩儿的哭声带着执拗,铁笼子上的突刺在不断拉扯中埋入了血肉,最后鲜血慢慢淌到了脚边。
‘小红帽幸福快乐的跟外婆生活在了深林里。’
“别念了。”傅净捂住额头,只觉得心头一口气完全喘不上来。
男孩低声带着小心翼翼:‘我害怕哥哥孤单嘛……’
头顶上压着一层莫名的视线,分明重归沉寂之后,在小房间里除了血腥气已经察觉不到任何味道。
铁窗外鸽子咕一声飞走,被注视的压力也暂时消散,迷迷沉沉里传来一声满带不悦的声音:“又玩死一个,到时候数不够,我看你怎么跟乌老交代!?”
是那个开卡车的钱小子,钱姐姐的儿子或者是孙子?
钱姐姐讪笑着:“忘记了,小鸡太脆弱了……不过那小瘟鸡本来也救不过来,死了也好,要是撑不到到时候当场死了,对咱们更不好啊……”
“给他们吃点……”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四周再一次回归平静。
“你可以感知到的吧?”傅净举着乾坤诀,本尝试将挤压在现如今这具娇小身躯之内一些淤积的邪气排除,但依旧毫无成果,他便放弃了,低声叹了一声:“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些孩子,已经死了不少了。”
‘……嗯……’男孩带着乖巧:‘……最后只有我……活着……’
傅净有些复杂闭上眼:不,其实你也已经……
“我们能做什么吗?”傅净知道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
但身临地狱之中,总还是妄想要改变眼前这些可怜孩子的命运。
男孩歪着头:‘……他们都死了……很久很久以前……都死了……’童真且残忍的,否认了傅净的妄想。
……
在暗无天日的养鸡小屋里每一天过得很难熬,但也过得很快;
从一开始一天灌三遍的黑色苦药,到乌老隔三差五来检查身体,不知道是男孩还太小,对时间的流逝并不敏感,还是在这个古怪的梦里,自己也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傅净只觉得一切都荒唐得跟一场童梦一样。
午夜的篝火边,孩子们团团围坐,乌老从一个古老的瓦罐里掏出一颗颗白色的结晶块,那是每次检查身体之后,所谓有好好吃饭的孩子可以吃到的糖果。
这一天,大家却都分到了。
看着掌心那颗白色的糖豆子,傅净略微失神——在印象中,孩子们吃下了这颗糖豆,就被送进了山洞里,然后自生自灭直到‘通过了蝶神’的考验,变成了蝴蝶。
这颗白色的糖豆,傅净微眯起眼,好似在掌心看见了一条肥肥的大白虫,团成一团……
这应该是蛊虫。
在此刻,完全不是荒诞的地方民族童话,而是一笔一划都是血堆砌的过往。
……
“既然醒了,为什么徘徊在这里?”
清晰、平静、又带着哀声的声音传入耳中,隐隐埋入听觉的深渊,傅净下意识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那个‘钱姐姐的养鸡场’而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树上的每一寸纹理都洋溢着让人痴迷的圣洁。
幽蓝的光芒映着山坳间唯一的光芒。
眼前的人——身着蓝色苗族服饰,长发编在身后,银饰上的蝴蝶栩栩如生,项圈上漂亮的花鸟镂雕层层叠叠。
那倒映这月华与幽蓝树芒的眼眸中,写满了无奈,在无奈之中又沉淀了无声的恼怒。
头顶上的树荫,树荫上的月辉,月辉下扑扇着银调流光翅膀的蝴蝶。
如萤火与辉月,并无相较争光,之时沉淀成美人的背景。
“他们又想唤醒你了?”
在一方寸的视野之内,傅净下意识瞪大了双眼——眼前的人……是姜玄!?
修长的指尖拂过睫毛,他的表情中带着冷淡还有无法掩饰的厌恶:“贪婪,看来一次蝶灾不够记住教训。”
蝶灾?
“我想回家。”
不知不觉里,口中竟然发出一声稚嫩的低语,而后傅净在姜玄眼眸的倒影里,看见了冉冉飞起的一只硕大的蝴蝶——在蝶翼的扇动下、在空气中掠起一弧小小的火圈。
身体变得非常轻盈。
视野里的姜玄侧过身去:“你看看。”
那棵巨大的树上,藤蔓歪歪扭扭,在中心处可以看见一个女孩惊恐的表情,但很快这个表情就被一股力量牵引,最后消失殆尽。
树枝一次扭成了不觉死的男孩——甜蜜的笑容噙在嘴角。
“这是我?”
声音似风,从山谷的四面八方传来。
“是。”姜玄低叹一声:“你是它的蛹,蝴蝶会破茧而出。”
傅净惊愕看着眼前,似乎眼前的男人也能看见自己一般,在那双含着很多情绪的眼中最后沉淀成波澜不惊的神情——蝴蝶会破茧而出,那就意味着,蛹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