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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后汉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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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青青,绿水长流,一匹骏马正扎在溪水中尽情畅饮着,它已经纵蹄狂奔了几天几夜,身后那两道影子却总是若即若离地跟随着,明明已经甩开了他们,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这短暂的休息时间对于它来说极为难得,饮饱了水,简单地吃些青草之后,它将不得不面临再一次的逃亡生涯。
这匹马通体暗红,毛发在夕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奔跑起来步伐轻盈,速度极快,耐力也极强,经过了这么多天的追逐,丝毫不见疲色。此刻,它一双耳朵轻轻抖动着,将周遭的动静尽收耳中,让人毫不怀疑,只要稍有一点异动,它就会放开四蹄,狂奔而去。
河边低矮的灌树丛中,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匹马,稚气的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他们跟着这匹马已经整整七天了,其间好几次都跟丢了,若不是自小就跟随大漠的驯马高手学习,恐怕早就无功而返。
或许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抓捕并驯服这样的一匹烈马有些太难了,但这却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考验,大漠的成人礼有很多种,父亲给他们挑选的这种已经是最简单的了,此刻,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自己的父亲母亲正端坐在马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雅玄,怎么做?”略小一点的孩子稍有些紧张地问道。
“碧落,你待在这里不要动,待会我把它弄过来,然后,你就抓住机会骑上去,只要你坚持住不被它掀下来,这匹马就是咱们的了。”那个叫雅玄的孩子严肃地说道,从腰间摸出了绳索,慢慢地摸了上去。
烈马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突然抬起了头,眼珠转动,寻找着危险的来源,碧落终究还是个孩子,眼见到手的骏马要跑,想也没想,手中的绳索就抛了出去,隔得远了,绳套失了准头,那匹马摆了摆头,嘲笑般嘶鸣了一声,放开四蹄向他们刚刚藏身地地方奔了过去。
“碧落,就是现在!”雅玄高声叫道,同时也放开了自己的步伐,向那匹马追了过去。
碧落长身而起,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绳索,面对着狂奔而来的烈马,他并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迎着它冲了过去,手中的绳索在绕了两绕之后脱手而出,烈马万没想到来抓它的竟然还有一个,一惊之下,前蹄竖起,长嘶一声,转身欲逃,只是这一瞬间的耽搁,碧落的绳索已经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一击得手,碧落将绳索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快步奔向了烈马,岂知那烈马只是一瞬间的停滞之后便又撒开了蹄子狂奔,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脚下一个趔趄,碧落已经摔倒在地,那马儿可不管是不是闯了祸,只知道自己若是停下来就要成为这些人的坐骑,是以拖着碧落在草原上撒起欢来。
“碧落,快放手!”雅玄大叫,撒开两条腿狂奔,这样拖下去,自己的弟弟会活活被拖死的,与此同时,身边一男一女也策马追了上去,“碧落,放手!”女子焦急地叫道。
碧落强忍着疼痛,胸前的衣服早已被磨开,皮开肉绽之下,鲜血在草原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轨迹,“父王,母亲,我没事!”他咬牙喊道,他有一种感觉,这匹马坚持不了多久,被他们连续追逐了七天,此刻又骤然发力,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风,快,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马上的女子不断地催促着马儿,也不断地提醒着身边的男人。
“爱妃尽管放心,为夫的武艺十二年前你就知晓了!”男子大笑一声,手上弯弓搭箭,瞄准的却是那条绑在碧落手上的绳子,嗖——砰——
绳子应声而断,碧落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向前翻滚了很远才停了下来,那匹狂奔的烈马也终于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更似乎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长嘶一声之后,人立而起,前蹄竟是对准了碧落血肉模糊的前胸。
“不要!”女子惊叫一声,不忍再看,明知来不及,仍旧催马狂奔,那个叫风的男子也是心中一紧,仓促中射出一箭,但却都赶不上那快速下降的马蹄。
电光火石间,原本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碧落却伶俐地一个翻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在烈马还未来得及收蹄的时候,竟已翻身上马,手中的绳索勒在了它的脖子上,将自己死死地捆在了马背之上。
烈马受惊,嘶鸣一声之后开始上下翻飞,试图将背上的人摔下来,但胸口的刺痛却让碧落咬紧了牙关,死死地抓住了马鬃,好多次,他都被掀离了马背,若不是那根绳子,他恐怕早已殒命了。女子策马跟随在这匹烈马的身旁,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另一侧则是含笑的风,这两人将这匹马死死地别向了营帐的方向。
至于雅玄,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回去,因为,作为大漠左贤王的儿子,他必须学会在困境中生存,不能轻易求助于任何一个人,那才对得起他左贤王之子的称号。
是的,这一家子就是文姬和她的夫君左贤王,以及他们的孩子雅玄和碧落,此时已是公元208年,距离文姬到大漠,嫁给左贤王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了,他们的孩子如今一个十岁,一个九岁,也已算是长大成人了。
这十二年间,她无时无刻都在惦念着《后汉书》的事情,直到自己的孩子降生,这种惦念才淡了些,而对于左贤王,经历了十二年的共同生活,她也渐渐敞开了心扉接纳了他,诚如琉璃所说,左贤王果真与大漠的匈奴蛮子有着根本的区别,他甚至不愿提及自己的胡人名字,似乎他更愿意人们称呼他左贤王,因为这个称号就是在边塞的汉人口中,也是明德的象征,而风、月,已经成了两个人之间最亲密的昵称。
中原,朝堂之上。
当年的汉室丞相曹操,如今已经是魏国之王,蜀吴两国在经历了三国争霸的鼎盛时期之后,渐渐没落,如今中原已是曹魏一家独大。曹操端坐在王座之上,不住地用手指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痛已经是他的老毛病了,自神医华佗被他错杀之后,这种疼痛日渐加剧,稍有一点烦恼就疼痛难忍。
“丞相!”文班中一位大臣缓步而出,恭敬地说道,尽管已是一国之帝,但曹操却依旧喜欢人们称呼他丞相,听到有人讲话,微微睁开了眼睛,眼前这人三十多岁,方正的国字脸刚直不阿,一对虎目精光四射,充满了不屈。
“董爱卿何事?”曹操识得此人正是董祀,也是名门之后,为人正直,为官清廉,虽然没有什么大学问,但却深得百姓的爱戴,听说因为主持公道得罪了不少官员,也因此始终得不到提拔,曹操历来觉得为人圆滑也很重要,是以也并未太过在意,听说,这董祀和蔡氏也有着些亲戚,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一动。
“爱卿我且问你,你和蔡琰是什么关系?”曹操略有些激动地问道,他与蔡邕亦师亦友,他这满身的学问大部分都是来源于蔡邕,与文姬更是自幼就认识,也知道他的老师毕生的愿望就是编写史书,写出名垂千古的《后汉书》,这也是他的愿望,如今中原已定,是该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了,可惜蔡邕已死,合适的人选就只有文姬一人,据说她家中藏书千卷,这个女子几乎可以完全默写出来。
董祀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丞相,但依旧老老实实地回到:“回丞相,文姬是我表姐!”
“好!”曹操大手一拍,“现在,本丞相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做,这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做!”
“不知丞相有什么事情要我效劳?”董祀匆忙问道,对于他这样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来说,丞相能多和他说几句话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如今竟然还有重任交给他,怎么能不兴奋呢?
“我要你去替我接回你的表姐!”此语一出,不仅是董祀,朝中的一般大臣也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丞相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闹出了这样的动静,连朝中的重臣都派了出去。
“表姐?文姬?”董祀面露狐疑之色,“丞相,我表姐十二年前满门遭难之后就失去了踪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这你叫我去何处接她?”
“哈哈!”曹操大笑,“我让你去办此事,自然是得到了一些消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放弃过老师编撰《后汉书》的遗志,老师罹难后,这所有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了文姬的身上,经我多方打探,才终于确定,文姬并没有死,而是流落到了南匈奴,如今已经贵为左贤王妃,我希望董爱卿能够将她接回来,完成《后汉书》!”
“臣遵旨!”董祀拜倒行礼,多年以来,寻找文姬并不是曹操一个人的愿望,他也从未放弃过努力,蔡家遭难后,文姬是唯一没有被确定死亡的人,只是他势单力薄,多年来的寻找没有丝毫的结果,如今曹操派他为特使,纵使有天大的困难,也没有理由回绝。
“董爱卿,不知你还有什么要求?”曹操含笑问道。
“臣万死不辞,不将表姐带回朝中,绝不活着来见丞相!”董祀想了想,立下了军令状。
曹操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这个董祀为人耿直,不通世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文姬如今已是左贤王妃,岂是那么容易带回来的?就算是个平民,从南匈奴带回来也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董爱卿,我给你黄金千两,丝绸千匹,你的任务就是利用你的身份打动文姬,这些财物做为给他们的献礼,算是补偿,另外我会给你派一名副使,协助你将文姬带回来!”曹操略一沉吟,“各位爱卿,不知谁愿担当此责?”
堂下众臣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显然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名义上汉与匈奴修好,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边疆战乱不断,匈奴人不时犯境骚扰,劫掠汉人财物与美貌的女子,名为臣属,实为虎狼,蔡文姬就算是平民,被他们知道对丞相的重要,恐怕都要敲上一杠,更不用说她如今尊贵的身份了,那些未开化的蛮子可不会管什么两国交锋,不斩来使的规矩,官爵丢了事小,命丢了事大啊!
曹操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轻喝道:“周进何在?”
“小臣在!”一名矮小的男子应声而出,此人身高不过一米六,尖嘴猴腮,一对眼睛骨碌碌乱转,浑身散发着奸邪之气,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大皱眉头,但此人油嘴滑舌,很会讨人喜欢,是以也能位列朝堂。
“周进,我准备让你做副使,不知意下如何?”这句话虽是询问商量的问句,但语气中却充满了肯定,不容反驳。
“这,臣恐怕难当重任。”周进略一思索,便有些为难地应道。
“哦?为何?”曹操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凭着一张嘴爬上来的人,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丞相有所不知!”周进清了清喉咙,“小臣本不姓周,乃姓王,后来为避战乱才改成现在的姓氏。”
“司徒王允?”曹操略一惊诧,头脑中已经反映出了这个名字,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甚至曾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手刃此人,可惜,终究没有等到他的到来,王允就已经死在了乱民手中,“如果是这样,我想我明白了。”
“不错,祖上正是司徒王允,丞相想必知道,蔡氏一族的惨案,正是祖上造成的,所以,我去,文姬小姐必然反感,恐怕是不会同意回来的。”周进小心地答道。
“周进你太小人之心了!”曹操大笑,“文姬岂是那种记仇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文姬虽然是个女子,这些还是懂得的,何况,你是王允的后人就更好了,如今你亲自为副使迎接她回朝,我的诚意她能看得到,也能看得懂,你就不必推辞了,何况你向来机警,遇事从不慌张,你要多少兵马?”
“这……”周进见推辞不掉,也知道曹操所说的“要多少兵马”是什么意思,略一思索便说道:“精兵五千!”
这五千精兵虽然未必能从匈奴大营中将文姬劫掠回来,但却可保自己性命无虞,带回文姬本来就不是他所希望的,《汉书》《后汉书》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他要的只是自己的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真将文姬带了回来,女人毕竟是女人,他的仕途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好,我就给你精兵五千!”曹操大手一挥,“点齐兵马,你们即日启程,要尽快将文姬带回来,我要的是活的,好好的蔡文姬,以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周进实是个胆小如鼠,善于猜忌的人,朝堂之上,自己的过去已经被揭了出来,董祀作为文姬的表弟,恐怕也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因此尽管那五千精兵在他一再坚持下尽归他调遣外,他还带上了自己的一千家将,将自己的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每天太阳高照才拔营启程,日头刚要西落便要安营扎寨,行进的异常缓慢。
董祀虽为正史,但他手中毫无兵权,能调动的只有自己那几十名亲信,心中尽管焦急万分,也只有由着周进这个手握兵权的副手了。
当这一行六千余人踏上征途的时候,南匈奴尽享天伦之乐的左贤王和蔡文姬恍然不知变故即将发生。
“娘亲,你看这马,漂亮么?”碧落的胸前缠满了绷带,驯服良驹给他带来的创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略有好转,这里毕竟不是中原,许多药品都很匮乏,但这代价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已经觉得物超所值了,因为这匹马,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他的伤才刚刚好了一点,就迫不及待地牵着马出来透透气了。汗血宝马在被驯服之后也始终就待在自己的这两个小主人身边,近月余没有纵情奔跑过了,如今驮着雅玄和碧落纵蹄狂奔,将文姬和左贤王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更是不断嘶鸣着以示自己的高贵。
“雅玄,碧落,慢一点!”文姬笑着叫道,“风,你看这两个小家伙,一点都不老实!”
“哈哈,这才像大漠的儿子!”左贤王大笑道,拍了拍马股,追了上去。
文姬的神色不由得一黯,按理,在这里,有深爱着她的左贤王,有一直跟随她的侍女琉璃,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生活,都是很多女子向往不已的,但在她的心里,却总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那就是回到中原,续写《后汉书》,如今自己已是人老珠黄,回归之事毫无头绪,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注定是大漠上的雄鹰,著书一事,今生怕是难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