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东山复起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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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顺元年，戉国京城，紫微宫勤政殿内，今日本该是继位期年有余的皇帝唯数不多的早朝。不同于往日殿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朝廷重臣，今日是罕见得文武官员济济一堂，甚至号称‘无事不登殿’的安王与静王都穿着朝服来点卯。整个大殿几乎被官服的绯色填满，看得身为皇帝的宁悠十分晕眩，不由揉搓着眉心，压抑住起床气带来的焦躁质问道：
都说了这早朝无可无不可，总归都是你们几个有商有量，最后朕用玺而已，有什么惊天大事非要早朝！若不是颀卿身体不好延误了此时日，朕如今已在郊外行宫乘凉避暑了，有事快快启奏，无本退朝回宫！
语罢，只听得天空传来的一记闷雷，乌沉沉的云层中划出几道骇人的闪电，轰隆隆炸响后愈演愈烈，勤政殿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悄悄关上，却依旧听到门外大风刮过的声音，呜呜咽咽，似啼似泣。
“陛下，微臣有事上奏！”当朝元老林丞相突然发声，走至殿中央高举笏板，一跪不起。
“又来了！”宁悠只能叹气，无奈地坐直身体，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敷衍：“相国请起，有事请讲。”
林丞相直起身仰视上方，声音虽有些嘶哑却清晰入耳：我戉国自建国已有数百年，历代帝王无不宵衣旰食，兢兢业业。先皇在世之时，将陛下托付给为臣，微臣惶恐，如履薄冰，无一日不敢懈怠。先皇驾崩，陛下继位期年有余，却为政不勤，上不听朝臣谏言，下不恤民生之苦，闭目塞听，自以为是，帝王不贤，我戉国危矣！
林丞相的声色俱厉之言接连不断，每句都像是在指着鼻子呵斥龙座上的皇帝无能无用无可救药，宁悠硬着头皮听着，却一句嘴也回不上，只能冷着脸别过头，心道：这林相国每次都是这套危矣危矣之词，无非是气她没宠幸林家送到宫里的郎君，故意找茬骂人罢了。
林丞相眼见宁悠还是漫不经心，心下更是不满，原本谋划之事还有些踌躇不定，此刻间便拿定了主意，不由得长吁一声继续说道，语气缓慢却字字扣人心弦。
“陛下平庸无能，自继位起，上不能顺天意，下不能顺民意，朝廷诸臣皆以为，不堪社稷大任，臣等恳请陛下效仿古贤，退位禅让，方可保我戉国百年之柄，千里江山，万年盛世。
“你，你说什么？”宁悠才发现御阶下方众人都在审视着她，脸上表情各异，或怜悯，或兴奋，或冷漠，尤其是安王与静王两人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深，茶盏不到的时间，宁悠只感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眉心突突跳动，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反驳道：“朕……朕不准！”
“此事臣等已经议决，请陛下准奏。”林丞相平静的道，殿内众人纷纷效仿跪倒，声音出齐一致：“请陛下顺天心，顺民意，臣等奏请陛下退位禅让。”
“退位？你们今天整整齐齐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让朕退位！禅让？让给谁？你！你！你吗？被指中的朝臣见宁悠柳眉倒竖，怒气满面，脸上稍有愧色，不禁低头，大殿上此时除了风雨雷电之声无人敢再进言，只是私下窃窃私语，现场气氛变得焦灼，宁悠只觉得气紧憋闷，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后坐倒在宝座上，胸口还在不断起伏，脸色也是青白交加。
二妹！论武艺你不及我，论文采你不及三妹，帝王权术连阿母万分之一都没有学到，就连玩阴谋诡计之事你都算计不过一个九龄幼童，这皇位，你还有什么资格坐下去。安王宁芙冷笑道，那张与宁悠有几分相似的脸孔上挂着明显的不屑。
平日表现得人畜无害的静王宁瑾虽然还是笑容不改，但语气已然变得尖刻：是啊，皇姐，你无才无德，只图骄奢享乐，这皇位能坐上一年还是托了你后官那些郎君的福，不过你放心，念在姐妹之情的份上，总不会让你太过难堪。放心吧，你的江山，你的人，我和大皇姐都会帮你好好照顾的。说罢与安王对视一笑，得意又猖狂。
“你们这是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啊！”宁悠气得几乎咬碎了牙齿。确实，作为皇帝她并不称职，但也是众望所归，一个傀儡皇帝，并不需要多么勤勉，反倒是奢侈享乐才能让某些人安心。
殿外此时已是风雨大作，宁悠心中却如油煎火燎般煎熬，大半的担心是为自己现在的处境，余下的，则是为了后宫那个人。此人身份特殊，当年为了让他入宫避难，不知被朝臣当场骂了多少回，还不得不纳了几个朝臣的郎君充实后宫，逢场作戏。甚至为了让各方势力安心，昧心承认自己无法生育，接受皇族强行过继的宗室之女为皇太女。
沉默许久后，宁悠肃声道：“林相国，朕知道你是最刚正不阿的老臣，阿母当年把我交给你辅佐，你无丝毫怨言，反而时刻劝诫。如今你们逼朕退位，若一切都是为了戉国的将来，朕可以退让。但江家的人，你们谁不能动！否则的话，朕不介意来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微臣明白，定当谨记于心。”林丞相双目散发着精光悠悠地道：“陛下，诏书臣已拟好，请用玉玺。”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封玉轴七色提花锦缎圣旨低头奉上，一旁侍候的宫侍得到安王眼神示意后，急忙走下御阶从林丞相手中接过圣旨，低头敛气呈到宁悠面前。
宁悠盯着那提花锦缎圣旨片刻，冷笑：“这诰命圣旨非经朕手外人不可得，你虽然贵为相国，也是外臣，如何能得到！”说罢看向安王与静王二人：“怕不是安王与静王做的手脚。”
“事到如今，皇姐又何必纠结这些小事，早用玺，早脱身。大皇姐，你说是吧。”宁瑾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
宁芙则是更为直率，似乎笃定宁悠此时处境毫无回转之地，径直走上御阶，伸手轻抚着金碧辉煌宝座扶手上的龙头，挑衅的看着宁悠：“皇妹，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想来你也不会介意，皇姐我自小就这一个心愿，如今总算是要得偿所愿了。”
说罢拍拍手，立刻有几个宫侍穿过层层人群，走在最前方的人高举着红木文盘，上面摆着的是竟然是皇家专用的蓝田玉传国玺，紧接着又有人抬上一张紫檀书案摆放在宝座前方。
“你们准备得倒是周全！”宁悠看罢不住摇头冷笑，笑得急了竟然捂住胸口，嘴角渗出几缕血丝。宁芙等人皆是视若无睹，吩咐人将圣旨摊开放在书案上颐指气使道：“皇妹，用玺吧！”
宁悠侧过头紧闭双目，平复了许久的气息，终于睁开眼，扬起头，用宽大的袍袖擦干嘴角的血迹，看都没看里面的内容，直接拿起早已高高举在一旁的玉玺，毫不犹豫的扣了上去。
印成那个瞬间，殿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林丞相早已经被同僚扶起，面露微笑；其余朝臣也少不了表面寒暄几句，在场伺候的宫侍们偷偷用袍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安王和静王则是对视一笑，接下来的主场，就是她们的了。
此时，大殿外突然响起一阵骚乱，守卫在门口的禁卫军慌张地推门奔入，还未来得及出口禀告，只见大殿门外快速涌入一群黑甲士兵将其当场斩杀。士兵们手持利刃，满脸杀气，剑尖与枪尖都散发着冰冷的寒光，杀过人的兵器上还沾染着血红，几个年轻的大臣当场被吓得坐倒在地，只能哽着嗓子发出几声怪叫。
在士兵的簇拥下，披挂腥红斗篷，身着银灰色甲胄的将领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他脚下战靴踏着重重的步伐，让宫殿内墁地上的金砖都发出沉闷的瓮声。
将领徐徐然走到众人面前，摘下头盔。众人皆是大惊，此人本应是那面如冠玉，郎艳独绝的青衫郎君，如今身着铠甲，气势大开，容貌虽依旧姣美如玉，但那往日里挂在脸上的温润平和之相已褪得干净，眼神犀利深沉，宛如利刃出鞘，眉目中全是藏不住的锋芒盛气。
凌厉的黑眸扫尽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或洞若观火，或惊慌失措，或了然于胸，或惴惴不安，总之没有人出声，唯有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宁悠发出一声尖叫：“江颀！你怎么会……”
江颀原本是宁悠后宫中的一名郎君，身份极为特殊，正是为了维护他，宁悠明里暗里没少在政事上妥协，才堪堪让这个本该是多愁多病身的人在后宫生活得如鱼得水。如今这样的情景，惊诧之余也让宁悠也幡然醒悟，不仅仅是她，所有人都被江颀的表象蒙蔽了。
陛下，退位吧，你看清楚，现如今，朝野上下谁还认你这个皇帝！江颀拔出随身配剑，剑身发出铮铮之声，他慢慢走近宁悠，声音依旧清澈悦耳，说出话却是字字诛心：“你放心，我登基为帝之后，这后宫之中，总会有你一个位置。”说罢江颀离身，慢慢走下御阶。
宁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江颀，看他杀伐果断的斩杀了几个大臣，看他杯盏之间就与安王静王达成同盟，看他被朝臣们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宁悠方才了然。江颀原本就不是平庸之辈，江家鼎盛之时，曾有人评价江家大朗是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的当世奇男子，只是她主动给江颀罩上了一层专属滤镜。
此时，宁悠的手突然被攥住，一个蓝色衣衫的男童脸色凝重的望着她：“阿母，这江山你坐不稳的，不如让贤给我兄长吧，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在朝堂上骂你欺负你了。
这个孩子就是宗亲强塞给她的太女，当然，他的身份也不简单，不仅男扮女装，而且还是江颀的嫡亲弟弟，江隐。
“是隐儿呀，你也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不好，是不是？”宁悠呢喃道，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男童粉嫩的小脸蛋儿。
江隐没有躲，葡萄似的黑瞳直勾勾的望向她：“阿母确实不是个好皇帝，但是个好母亲，好妻主，会护着隐儿，也会把兄长照顾得很妥帖。”
“呵，是吗？”宁悠松开江隐被揉得微红的小脸，只觉心中酸涩，眼眶顿时红了。
江隐带着期盼的神色着看着宁悠：“大兄说了，你还可以做隐儿的阿母，我们三个住在一起！你放心，就算宫里有其他的女子，兄长肯定只是在敷衍她们，你别怕，虽然你不是皇帝了，但大兄和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嗯，好啊！”宁悠笑着点头，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江隐欣喜若地狂扑入宁悠怀中撒娇，却听到宁悠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大概，是不行了。”
江隐只觉脖颈处传来一股温热，伸手一摸，看到的竟然是一片黑色的血污，他慌忙离开宁悠的怀抱，看着宁悠一口口地喷着黑血，一时慌乱，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向着闻声而至的江颀哭道：“大兄，阿母，阿母吐血了，都，都是黑色的！”
看到宁悠气息奄奄的倒在宝座上时，江颀瞬间变色易容，抬步就想上前抱住宁悠，却不知想到什么，生生止住了步伐站立不动，片刻后将江隐从宁悠怀中扯走道：“她中毒已深，无药可救了。”
宁悠知道自己要死了，身体无一处不在受着千刀万剐之苦，五脏六腑似被碾断拉碎，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只能表情痛苦地仰在龙椅上喘息，当看到止步不前的江颀用复杂的眼光望着她时，宁悠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不停的喷着浓血。拼着最后一口气撑起上体，宁悠双眼圆睁，目光透过江颀，透过大殿顶层天花，奋力抬起左手，终在中途力竭，手无力地垂向一侧，气绝而亡。
与此同时，江颀只感到心口猛得一疼，双耳嗡鸣不止，身体不由得轻晃几下，殿内一切景色都变得模糊不清，他不得不得咬住舌尖，以剑撑地才勉强站住。伴随着耳嗡声时响时止的间隙，他仿佛听到宁悠的声音，却不似常日装腔作势，一本正经，那一声声气急败坏的叫喊显得很是肆无忌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又失败了！都121回了，不干了！老娘不干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东山复起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