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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开在梦里的花 ...

  •   病房里躺在程寒暮腿上,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他抚了抚我额前的头发:“我刚到枫城,想起来去那个房子里看了下,发现有人去过,就给童律师打了电话。”

      我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我喜欢那张照片。”

      他不说话,只是拨开我额前的碎发。

      “程寒暮,”躺在他膝头仰头看着他,我又问,“你在那个房子里住着,会从窗口里看我吗?你看到的我总是什么样子?”

      隔了一会儿,他轻轻开口:“总是跑得很快,一闪就不见了。”

      我没说话,他的手轻放在我额头边,有微凉的温度。

      过了很久,我哼一声:“你不早说你在看我,你早说了我肯定慢慢走,还摆几个造型!”

      他听着微微笑了一笑,和记忆中并无二致的笑容,看得我直接发呆。

      常文心曾说过像我这样的,别看平时咋咋呼呼,恋爱了肯定跟个傻子差不多。我很不以为然,反驳说老娘就算恋爱了也照样英明睿智神武无敌,断断不会被小小男欢女爱冲昏头脑。

      常文心当时“切”一声:“到了时候你再说吧!”

      现在看来……我窝在医院里做得最多的两件事情基本是:看着程寒暮发愣,看着程寒暮傻笑。

      似乎真的有点智商直线下降的嫌疑。

      其实就我的状况来说,既然除了偶尔眩晕之外没有发现别的症状,就算被怀疑有什么大问题,也只用不时到医院来做点检查,完全没有必要花那么多钱在医院里住病房。

      可程寒暮显然不这样认为,除了坚持不让我出院之外,还很准时每天早上到我病房里报到,顺便无视跟在他屁股后面苦口婆心劝他一定要住院,要不然在医院里出了情况,他们也不好办的一票医生。

      想到那天在D城里抢救他的医生出了手术室之后也怒气冲冲说了“这种身体情况的病人还放出来乱跑”的话。

      趴在床头,看着坐在一旁沙发上翻着报纸的程寒暮,我忍不住把他跟不听老师话出来瞎逛还死活不回家的不良少年做对比……对比到最后,不厚道地把头蒙在被子里闷笑。

      几年没相处,程寒暮猜我心思的本事一点也没拉下,把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淡看我一眼:“乱想什么。”

      “没有没有。”赶快矢口否认,我跳下床穿上拖鞋跑到他身边,晃他的胳膊,“看那医生急成那样,你就住院了好不好?”

      注意力全在报纸上,程寒暮随口应了一声:“没那么严重。”

      “要不然住两天怎么样?就两天。”笑眯眯伸出两根指头,我谆谆善诱,“住两天我们就走。”

      他终于放下报纸,轻咳了咳,带些好笑地看我:“真的没什么事,医生比较喜欢危言耸听。”

      “没事还咳嗽什么?”我可没那么好糊弄,瞪眼说。

      仿佛是觉得跟我太不好沟通,他颇为无奈地看我一眼,又摊开报纸看。

      还准备再跟他缠两句,我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顺手捞过来一看,是一条短信,来信人显着两个字“舒桐”。

      说起来我住院的当天晚上,刚在医院醒来,就看到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之后有一条舒桐的短信,问我为什么没有在家,是不是有什么事。

      那时候距离他总来接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在我家楼下一定已经等得十分着急。

      那时候程寒暮已经出去,病房里没有别人,我就连忙打了个电话回去告诉他我这两天有紧急的事出差去外地,让他不要再等我了,等我回来后会主动联系他。

      电话里舒桐的声音低沉,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让我自己注意身体。

      此后几天他也不时会发短信过来问一下我是不是还好,我每次都敷衍回去。

      我抱着手机,偷瞄了瞄程寒暮,看他没注意就走到一边,打开信息:一切安好?明天降温,注意防寒。舒。

      有点心虚地清咳一声,我回过去:很好,勿念,谢谢。

      回完了正按发送,突然听到那边程寒暮淡淡开口:“黍离。”

      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机几乎掉地上,我抬头:“啊?”

      微微挑了挑唇角,程寒暮抬手指了指我的手:“不要把手指放到嘴里。”

      我赶快抽出刚才因为太紧张不自觉放到嘴里去的手指,我这从小的臭毛病到现在都还没改。

      把手机揣进口袋,我又晃过去,看他还拿着报纸再看,就挽住他的胳膊,把头伸过去,差一点就搁在了他肩头:“看什么?我也看!”

      他自刚才起,好像就一直在看着财经版,现在我探过去了,就看到头条很醒目的一个标题:“华风掌门人郑恒豪涉黑遭警方刑拘”。

      版面正中是一张郑恒豪被捕时的大幅照片,昔日意气风发的首富,如今夹在两个一身制服的刑警之间,步履微乱,形容狼狈。

      作为被媒体吹捧的华南首富,郑恒豪算得上公众人物,现在出了这种消息,虽然够吸引眼球,但也不至于让程寒暮看上这么久。

      我开玩笑:“你跟他很熟啊。”

      被我这么骚扰,程寒暮把报纸折上放到一旁,拉住我放在他肩头的手,笑:“你都不累么?”

      “我不累啊,你累了啊?”笑嘻嘻跟他黏糊,我趁机再把话题拉回去,“你累了就住院好不好?”

      似乎是终于被我无所不在的缠功打倒,他无奈地看我。

      正说着,房门被敲了敲,童欣刚推开门走进来,看到腻在程寒暮身边的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径自看程寒暮:“寒暮,有些事情需要你出来一下。”

      那天我在马路上晕倒,据说是童欣刚发现并把我送到医院的,不过接下来这几天他在医院里对我还是那爱理不理的臭脸,既然他态度这样,我就索性把向他道谢的程序省了。

      还是拉着我的手起身,程寒暮对我说:“黍离,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对他点头,我不情不愿地放开他的手,又踮脚在他面颊上轻吻一下,才说:“好吧。”

      受不了我的肉麻,童欣刚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一圈。

      我趁程寒暮已经转身要出去的瞬间,对童欣刚比出一个逼视的手势。果然见他气得脸色发白,因为程寒暮在前面,又不敢摔门,愤愤转身出去。

      屋里剩了一个人就是无聊,病房里又四面是墙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把程寒暮丢在桌上的那份报纸拿过来翻完娱乐版,程寒暮居然还是没有回来。

      真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说这么久,又百无聊赖晃到窗台前,没想到还真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看到程寒暮的身影了。跟童欣刚站在一起,他正跟对面两个穿深蓝西装的人交谈。

      因为隔得远了,又有树木遮挡,根本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只是看到他们又谈了一会儿,那两个人从童欣刚手里接过一份文件,塞在手里的黑色提包里,接着就告别离开。

      等他们转身的时候,我才看清,除了穿着深蓝的制服之外,他们胸前都别着一枚小小红色的徽章,这两个人竟然是检察官。

      那两个人走开,程寒暮就和童欣刚一同往回走,走到楼下的时候童欣刚转道去停车场,程寒暮进了楼。

      知道他马上就要回来,我从窗口退回来坐到床上。

      这几天跟程寒暮相处,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事,每天早上他到医院之后,基本上就一整天足不出户。

      虽然说他是在陪我,但我总觉得他似乎也在故意避免着出门。而且他身边没有任何的通讯工具,跟外界的联络基本就是靠童欣刚跑来跑去。还有在D城陪过他的那个小张,这几天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问题我曾经想要问程寒暮,不过还是没有问出口。

      坐等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不见程寒暮上来,知道他走路一直慢,不过这次也太慢了点。

      等不及了打开门探头往走廊里看,不看还好,一看就见到程寒暮就站在走廊不远的地方,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揪住胸口,脸色惨白。

      这一层的单人病房病人不多,走廊里人走动很少,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居然没人发现。

      慌了神跑过去扶住他,我急得不停问:“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扶你坐下?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没事,黍离……”他轻喘着有些艰难地开口,拉着我的手,“别叫医生。”

      他明明已经发病,拉着我的手冰冷汗湿,指甲上也显出浅浅紫绀,脸色更是白得厉害。

      我急得要哭,小时候他身体虽然也差,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毫无征兆出去走一圈都能发病。

      我抱着他,让他把身体的重量尽量移到我身上来。

      他轻咳了咳:“黍离,药……”

      我忙把手伸进他上衣口袋,把药盒拿出来倒药给他。

      把药片含在口中,缓了片刻,他气色总算好了些。

      恰好这时有护士过来,见我们这样,连忙走过来问:“先生您不舒服?我帮您找医生过来吧?”

      “不用,”轻咳着,程寒暮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我只是头晕,谢谢你。”

      那个护士还想说什么,但看程寒暮这样坚持,就笑笑走开。

      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我肩上片刻,他抬头冲我勉强笑笑,有安慰的意思:“没关系,黍离……我们回房间吧。”

      我点头,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间。到房间之后不敢让他再坐着,手忙脚乱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又把床调高一些。

      他的脸色仍是苍白,眉头紧蹙在一起,低咳了一阵,像是仍旧不放心,眼睛看向我:“我没关系,不要让医生知道。”

      点了点头,我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连珠炮一样开口:“你一直不住院,是不是因为住院了要登记身份证明?在D城那次是小张帮你办得住院手续,用的不是你的真名登记吧,我虽然没查医院的记录,但是酒店方面我问了,根本没有姓程的客人登记。你这几天在哪里住?也没住酒店吧,是不是在我们学校附近的那个房子里?”

      说到后来,声音控制不住有点拔高:“我刚才看到你跟检察院的人谈了,程寒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用得着躲躲藏藏掩饰行踪!”

      见他仍旧蹙着眉不说话,我身体有些发凉,这么多的不对劲连在一起,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把程寒暮跟那些触犯法律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看着他的脸,我等着他的回答,然而等了很久,他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垂下的眼睫也再没有抬起。

      我站起身,走到窗口,背对着他站。

      楼下是医院的花园,偶尔有散步的病人从花木中走过,一切静谧祥和。

      我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虚妄,能再见到程寒暮,跟他和好,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的。

      但是,这个我见到的程寒暮,还是不是当年我记忆中的程寒暮?我甚至连他身家是否清白都不能肯定。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沉默,程寒暮也没有再说话。

      他没在床上休息很久,还是咳嗽不断,他却等稍微好一些,就移到一旁的沙发中坐着。

      气氛虽然尴尬,但程寒暮也没有提前离开的意思,一直等到快要晚饭的时间,才站起身说:“我走了,黍离,你晚上注意休息。”

      我点头,有些冷淡:“知道了,你也一样。”

      看着我微微笑了笑,他不再说话,转身带上门出去。

      听着他缓慢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我把自己摔到病床上躺着。

      李黍离啊李黍离,你一贯自负清醒冷静,怎么现在混到这份儿上,别人底细都还没清楚呢,就要跟着人家跑了。

      越想越烦,脑袋里一会儿是楼下检察官的身影,一会儿是程寒暮离开时仍然苍白着的脸。

      结果晚饭没什么心情吃,睡觉时候也不安稳,翻来覆去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爬起来,吃过了早饭,等查房的护士例行过来看一遍,混到探视的家属可以进来的时间,还是没看到程寒暮的身影。

      接着来半天时间,我一个人在病房里翻完报纸翻杂志,百无聊赖打发时间,程寒暮再也没有出现。

      这么弄到下午,我正在床上坐着扣指甲打发时间,那个总一脸和蔼的主治医生走进来了,探头看看,语气有些意外:“哎呀,今天你舅舅没来?”

      我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程寒暮抽得是哪根筋,在这家医院里报得身份还是我的舅舅,以前这么说倒还罢了,现在这样,如果让医生护士正撞见我们接吻,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想法。

      既然医生这么问,我只好有气无力回答:“没来,今天都没来。”

      “结果是出来了,”主治医生有点为难,“不过你舅舅说过一定要让他先知道。”

      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得是我的检查结果,这几天注意力全在程寒暮那儿,我都快忘了我是为什么会住院了。

      看看主治医生的脸色,我问:“不好?”

      呵呵一笑,主治医生说:“检查结果嘛,有什么好跟不好,检查出什么病症就按什么病症治疗。”

      所以说我最讨厌这些医生,除了没事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吓人之外,还喜欢说点废话让人着急。

      我无奈看他:“我舅舅今天估计不会来了,有什么结果您直接跟我说吧,我有知情权的。”

      笑了笑,主治医生也没再跟我开玩笑,从身后的护士手里接过一份报告:“你自己来看看吧,消息基本上是好的。”

      说着翻开,给我看一堆数据和脑部的扫描图:“本来怀疑你有恶性脑干胶质细胞瘤,不过对比你前一段时间头部受到撞击的情况,再加上进一步检查的结果,确定这只是一小块淤血,随着时间推移,应该能被自然吸收。”

      我听得有些迷糊:“这么说我前几天被怀疑脑袋里长瘤了?”

      主治医生笑眯眯地:“具体来说,是怀疑你患有恶性脑癌,要不然你以为留你在医院里住着干什么?我们床位很紧张的。”

      继续发愣,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已经患过一次绝症了。

      “你舅舅一直很担心,这几天不断催我们赶快确诊。”主治医生笑着说,“我早就说过你的病没还确诊,不一定就是脑癌,倒是他,趁早住院控制病情才是主要。看吧,现在不是没事?”

      闹了半天这几天完全是虚惊一场。接过主治医生手里的报告,我没好气瞪他一眼:“没确诊别乱说行不行?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哦呀?我们也是本着为你负责的态度嘛。”主治医生依旧笑得很高兴,“你的住院费是交到明天的,不过要是你想今天就出院,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满脸黑线……你说这么恶劣的医生是怎么混到三甲医院里来的?

      开玩笑归开玩笑,在我决定了马上出院之后,医院还是给我退了明天的住院费。

      拿着不多的行李走出病房,跟那个爱打趣的主治医生告别,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有一阵恍惚。

      不知不觉被判了死刑,又不知不觉被告知一切都是误会,这几天真有点像黄粱一梦。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茫然,呆愣愣站了没多久,旁边就有计程车路过,司机按了按喇叭,摇下车窗:“小姐要打车吗?”

      醒悟过来,我点头爬上车,顿了一下,说:“C大北门。”

      都在市中心,距离并不远,不大工夫车就开到目的地停下。

      交了钱下车,我又在街头站了一会儿,然后穿过马路,走到那栋居民楼前上楼。

      因为已经来过一次了,很容易走到三楼,站在门外,我按响门铃。

      悠长的门铃响过两遍,门内似乎还是没有动静,又等了一会儿,我正准备按第三遍,面前的防盗门无声打开,门后落地的窗帘低垂,程寒暮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里分外苍白。

      “黍离?”轻咳了几声,他侧身让我进来,眉头却蹙起来,“我正要过去,你怎么从医院里出来了?”

      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白色的衬衣,他似乎昨晚回来后就没来得及换衣服,不过以程寒暮一贯的洁癖状态,就算这样也不显邋遢,只不过他眼睑下的灰影在昏黄的光线下也看得出来。

      先走到窗口拉开了窗帘,让阳光照到室内,他才回来在沙发上坐下,身子陷在宽大的沙发中,胸前的起伏有些明显,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仍是蹙着的:“出来告诉医生了吗?说没说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没事,那块东西是淤血而已。”把报告从包里掏出来扔在茶几上,我也不坐下,站在程寒暮身旁,低头看他,“脑干胶质细胞瘤会死吗?死得有多快?”

      眼睛看向茶几上的报告,他轻抿了薄唇,没有说话。

      我冷笑一声:“是不是我如果得了这个脑瘤,死得会比你还要快……”

      “李黍离!”厉声打断我,他脸上少有地带了怒气,胸口起伏,“不准胡说!”

      我不再接着刚才的话说,停下来看着他:“程寒暮,我算什么?你想过没有?我到底算你的什么?”

      紧抿着唇,他眼睛微眯,却还是没有开口。

      我知道他在压抑怒火。虽然神色一贯冷淡,程寒暮真正动怒的时候却少之又少,眯眼是他发怒时不多的征兆之一。

      “我住院可能得脑癌,你就站出来了,抱着我,说那些都让我觉得不像是你会说得话。”我看他冷笑,“程寒暮,你是觉得生病的可怜女孩需要点甜头啊?还是觉得安慰一个绝症患者很有意思?”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波光微敛,冷冷看住我。

      以为他要开始骂我,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而他只是看我一眼,接着扶住沙发站起,一言不发,转身向卧室走去。

      他起得太急,转身时禁不住微微踉跄,我就在一旁,连忙扶住他。

      他抬眼看了看我,他的眼眸太黑,不再有情绪之后,瞳光之上泛出冷意几乎浸骨,我忍不住想要往后缩,又挺直脊梁,也直视着他。

      推开我扶着他的胳膊,收回目光,他径直走回卧室,连身后的门都“嘭”一声关上。

      看着他的背影,我简直要气结: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发不知所谓脾气,那边连一点反馈都没有!

      越想越气,干脆提起包,跑到门口鞋柜的抽屉里一阵翻找,果然翻到我要找的东西,抓起来塞到包里,毫不示弱也甩门出去。

      从程寒暮的房子里怒气冲冲跑出来,跑到路上又奋力大步走了一段还不解气,索性一脚踹上路旁的垃圾桶,骂:“装什么装!有什么了不起!”

      踹完了也不管旁边纷纷侧目的路人,把包甩到肩上扛着就走。

      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其实只隔了两条路,一路气呼呼走回家,也没用几分钟。

      上楼把包放下,又翻箱倒柜收拾了一堆东西,觉得差不多了,就坐在地板上给常文心那女人打电话。

      这女人现在正无耻地跟着她自己老爹混研究生,一天到晚醉生梦死,我这会儿电话过去,那边接起来时还睡意朦胧:“喂……”

      “喂什么啊,大小姐,星星都晒到屁股了,再不起天都黑了。”我说,“小得心情不好啊,需要女皇陛下来抚慰下怎样?”

      常文心明显还没睡醒:“你怎么了啊?”

      我有气无力:“还能怎么?跟男人闹不愉快了。”

      “医院里那个美人儿?”常文心的声音瞬间清醒,“好啊,我安慰你!我们什么时候见?”

      就算了解这女人口无遮拦,听她叫程寒暮“美人儿”我还是默了一下,才说:“路口潇湘人家,十五分钟后见!”

      那边常文心一声欢呼,我握着手机黑线,这女人有什么好欢呼的?

      收了线提起,提着收拾好的包赶到地方,常文心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洗漱打扮再火速冲出来,居然已经站在门口等了,见了我极其兴奋冲上来:“怎么了?怎么了?要跟那个美人分手了?”

      我一时无语,拽住她往饭店里进:“你给我老实点,我时间紧!”

      看我心情真的不好,坐下点好菜,常文心也不闹了,捧着一杯奶昔一本正经:“来,跟我说说看?怎么了?”

      我闷闷看她:“可能是我自己在纠结,这男人比我大十一岁。”

      常文心一拍桌子:“三十四岁的男人正极品!你丫不要了给我!”

      我默了一下:“他有心脏病。”

      常文心瞪眼:“小虐小病,怡情养性!你不想要了我要啊!”

      我再次默一下:“他现在好像惹了官司。”

      常文心摆摆手:“如果你信得过他的人品就相信不是他的问题,如果你信不过他的人品你坐这里叽歪什么?你不要了我就去追啊!”

      我默然半响:“我没说不要,不会给你。”

      常文心瞪我一眼:“不撒手你找我闲扯半天干什么?浪费感情。”

      她说着,甩甩一头柔顺的长发:“既然那么喜欢人家就别再穷折腾了啊,就你这性子啊,能受得了你的人真不容易。”

      我摸摸脸:“我喜欢他有那么明显?”

      “那还不明显?”常文心白我一眼,“你这女人没心没肺惯了,整天嚷着喜欢帅哥,当年校篮球队的大帅哥前锋堵在路上跟你搭话你都目不斜视走过去。现在呢,那天人家刚进病房你眼睛就死盯着不放,就差直接扑上去了,这还不叫明显?”

      “那也叫帅?他那一头毛竖得跟悟空一样好不好?”想到当年那个很是猛追了我一阵男生我就无力。

      “人家可是计算机系系草!小心计算机系的女人们听到了半夜跑你家里投毒!”常文心狠狠白我一眼。

      我翻个白眼,不吭声了,抱着奶昔杯猛吸。

      常文心注意到我身旁那个塞得满满的硕大背包,有点奇怪:“你背这么多东西出来干什么?”

      我还没抬头回答,就听到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黍离,你回来了?”

      顿时有被雷劈到的感觉,我脖子略微有些僵硬回过头去,果然见舒桐站在不远处,脸上有些惊喜:“事情办完了?还好吗?”

      “嗯?好了……”随口搪塞着,我一脸不自在。

      对面常文心一看到舒桐,双目就放起光来,在桌下猛踢了我一脚。

      我也正尴尬,趁势就拉她起来,对舒桐介绍:“这是我好朋友,叫常文心。这是舒桐。”

      “舒桐你好。”一本正经站起来跟舒桐打招呼,常文心淑女装得绝对标准。

      “舒工,这是你朋友?”舒桐身后转过来一个他的同事,拍拍舒桐的肩说,“我们先去那边坐?”

      “没关系,不用了!” 我连忙接过话头推辞,向舒桐说,“我正好有点事情要走,你跟你同事先吃饭吧,我们再联系!”

      说完不管还站在一边的常文心,抓起背包就要走。

      我态度这么敷衍,舒桐还是带着笑:“好吧,我们再联系。”

      连看都不大敢看他,我匆匆告别,几乎是夺路而逃,快步走出餐厅。

      这顿饭是吃不成了,以后还少不了要给常文心念叨一回。

      抱着包站在路口,我轻叹了口气,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来看,这是我从程寒暮那里出来前在鞋柜抽屉里找到的,把房子备份钥匙放在那个位置,这么多年程寒暮的习惯还是没变。

      手里的背包沉甸甸的,里面其实是我的一堆洗漱用具,还有一套睡衣。

      没吃饱肚子,几步路也不想走了,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一屁股坐上去:“C大北门。”

      到地方下车,又跑到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我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去。

      才刚走到楼下,上面一阵脚步声,迎面走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回头对另一个说:“总之最好别再让他出门了,你先在这附近守着吧,我回局里一趟。”

      边说边从我身边经过,其中一个抬头看了我一眼,我面无表情走过去。

      转过了弯,看他们的身影走出楼道,心跳才有点加快。这两个人是便衣警察。

      赶快加快脚步跑上楼,我慌慌张张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已经是来过人的样子,门口的地上摆放了两双拖鞋,茶几上也有两个用过的茶杯。

      程寒暮微合了眼靠在沙发上,听到响动,转头看见是我,神色里有一丝意外,却还是没开口,轻咳了几声,又转头合上眼睛。

      我蹲下随便套上一双拖鞋,把手里东西丢在地板上就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低声问:“怎么样?是不是还不舒服?”

      微皱了眉,他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不过身体也没动。

      我老着脸皮,顺水推舟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试温度:“一直咳嗽,发烧了没有?”这么说着,触手他的额头果然有些低热,我顿时紧张起来,“退烧的药吃了没有?”

      可能是听我声音太紧张,他总算说话,侧头避开我的手:“吃过了。”

      清凌凌三个字,语气冷淡到死。

      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他还端什么架子?顿时又觉得有点憋屈,一赌气转身跑开,去跟那两包东西奋斗。

      衣服和我的洗漱东西先不管,把从超市中买回来那两大包东西先提到厨房里。该放柜子里的放柜子里,该塞冰箱的塞冰箱,留下的一堆材料。

      半只老母鸡,几根黄瓜,几块大葱和姜,一包新鲜玉米粒,两根莴笋……在台子上一字排开。

      眯眼一一打量过去,觉得杀气酝酿够了,我提出菜刀,90度角砍在案板上。

      深吸一口气,我开始第一步,清洗那半只老母鸡。

      正挽着袖子洗得兴起,厨房的门无声打开,程寒暮慢慢走了进来。

      像所有正做饭的主妇一样,我边干活边回头招呼他:“很快的,你先休息吧,待会儿我做好饭了叫你。”

      沉默看着我,程寒暮却没走开,隔了一会儿,走到我身后:“你在做饭?”

      “是啊,”我手上不停,语气自然,“在教授家跟师母学的,可能没师母做的那么地道,做好了你尝尝。”

      正说着,手一滑,抓着的老母鸡“噌”一声飞出去,正落在程寒暮脚边。

      我清咳一声,弯腰捡起,继续在水下冲,欲盖弥彰般说:“母鸡肉本来就不干净啊,在肉贩子那里运来运去。”

      又沉默了片刻,程寒暮轻叹一声,接着开口:“要做炖鸡汤?鸡肉掉了也没关系,第一遍煮久一些消毒就好。”

      “啊?”我大为惊奇,“鸡肉还要煮两遍?不是洗好了直接扔高压锅里就好了?”

      似乎是再次无语,他看我一眼,终于挽起袖子,走到洗碗池前打开水龙头洗手:“放着我来。”

      我“哦”了一声,把东西交给他,看他先打开热水冲洗了鸡肉,接着又在钢锅里烧上开水煮第一遍,而后指挥我从柜子里翻出高压锅,把煮过的鸡汤捞干净渣滓倒进去,再把鸡肉放进去,搁上洗净大块姜和葱,把锅盖压好放火上炖着。

      忙完了他轻舒口气,咳了几声:“盐等出锅的时候再放。”说着又看看我堆在一边的材料,“还要做别的菜?”

      我脸早涨成红布了,连忙把他往外推:“炒菜有油烟的,这个我应付得来,你先洗了手休息。”

      看了看我,他也没坚持,只是临走前看了眼我砍在案板上的那把菜刀:“注意安全。”

      在厨房里被嘱咐注意安全好像不是很有面子,我送他出门,红着脸连连点头:“放心,放心!”

      好在剩下这两个菜我使出浑身解数,总算出锅之后蛮有卖相甜咸适中,稍稍挽回了点面子。

      又用小锅熬了米粥,杂七杂八做完,也用去了一个多小时,把东西都摆上餐桌,去客厅叫了程寒暮过来坐下,我也不敢再充能干主妇,给他盛了碗鸡汤,放到他手边:“你尝尝……”

      他看看我,拈起汤匙喝了一勺:“挺好,盐放得正好。”

      “是吧,是吧?”得了夸奖我总算有了点精神,把一盘莴笋玉米推到他面前,“尝尝我炒的菜,我用得是橄榄油,不油腻的。”

      点了点头放下汤匙拿起筷子,他看了下桌上的菜:“你吃晚饭了吗?要怎么吃?”

      不怪程寒暮这么问,当年我绝对是无肉不欢,而且酷爱红烧糖醋之类的重口味菜,所以每次吃饭,蒋阿姨总要做两种菜,两三道清淡的是给程寒暮准备,其他就都是我喜欢的菜。

      冲他笑了笑,我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粥,夹起一片清炒黄瓜:“本来准备在外面吃完再回来的,不过没关系,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我跟你一起吃就行。”

      又看了看我,程寒暮也没再说什么,勾起唇角:“好。”

      程寒暮每餐吃得都不多,今天还算胃口不错,鸡汤和粥都喝了半碗,菜也夹了不少,吃完后冲我笑了笑:“很合我口味,很好。”

      反正他也不会吃,我正捞了汤里的鸡腿在啃,听到这话扬起了眉,得意洋洋邀功:“合吧?原来跟着师母,只要口味清淡的菜我就留心看师母怎么做的。”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练习得少了点,以后我多给你做!”

      看着我,他轻笑了笑,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黍离,你长大了。”

      语气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很努力才没有让眼泪落到面前的汤碗里,扬了头,我笑一下:“是啊,长大到能光明正大赖着你了。”

      静静看着我,他轻轻笑了:“嗯。”

      隔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黍离,刚才你打了三只盘子,黄瓜已经倒掉一份了吧?”

      我脊背一下僵直。

      轻叹口气,他说:“我们下次叫外卖吧。”

      吃过饭收拾好碗筷,把客厅茶几上那两个用过的空杯子一起收走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沙发上正看文件的程寒暮。

      觉察到了我的停顿,他也抬起头看着我。

      想了想,我还是问:“我上来的时候正好在楼道里撞见两个便衣警察,他们是不是刚从这里出去的?”

      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把手上的文件放到一旁,而后才点头:“是。”

      我不动,捏着杯子站在那里看着他。

      气氛僵持了片刻,他终于轻叹口气:“你从报纸上看到那个郑恒豪,我正配合检察院和警方调查他,并且很有可能在公开审理中出庭作证。那天医院里的检察官,还有昨天的两个警官,都是因为这个事情,才会跟我联系。”

      虽然开过玩笑问程寒暮是不是认识郑恒豪,现在真听他这么说了,还是惊讶得一时缓不过神来:“你要给警方作证?你手上有郑恒豪的犯罪证据?”

      “是可以直接证明他早期经营的物流公司有违法涉黑的证据,”程寒暮回答,“我名下的一个公司在他那个时期跟他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后来我发现他的公司有问题,就中止了合作。

      “不过我有保存过期文件的习惯,还留着那时候签下的全套合同和他的公司开出的□□。今年初警方找到我,我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交给他们后,他们进而希望我能出庭作证,那样会更加有力。”

      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才想到那个姓郑的被抓捕的罪名是涉□□他们你会不会有危险?”

      “还好吧,”他看了看我,带些安慰地,“我认为还好,警局是太小心了,硬是要我发假讣告隐藏行迹。“

      我惊讶,把杯子放下也坐沙发上:“发假讣告是警方的主意?”

      “可能是郑恒豪手下众多又比较狠恶,他要对我下手的话,警方也防不胜防。”似乎是对这些事情颇为头疼,他有些无奈,说得还是轻描淡写,“前段时间我和小陈在高速路上被一辆车恶意挤到护栏外翻了车,再加上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个证人意外身亡,警方怀疑是他派人做的,为了确保我的生命安全,我在医院的时候,他们趁我不知道,自作主张发出了讣告……这不是跟闹着玩儿的一样。”

      他几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小陈叔你俩遇到车祸了?你们怎么样?”

      “小陈左腿骨折。”他回答,看我笑了笑,“我还好,没有外伤。”

      他不用外伤都能被送到医院抢救了好吧!我心有余悸,差点出一身冷汗,急着拉住他的胳膊:“你小心点!”

      他微挑了唇角,抬手轻抚我的头发:“没事的,没关系。”

      顺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还以为你发讣告留遗产……是为了气我……”

      他仿佛啼笑皆非:“我哪儿有那么多闲情逸致……”

      我轻哼一声:“反正我都快给你气死了……”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轻拍了拍:“算上警方的人,知道讣告只是幌子的事也不过五六个人,没有必要把你也卷进来……”说着顿了下,“至于那些财产,总归是你的,早点交给你,我也比较放心。”

      怎么听这样的话都觉得不详,我赌气索性伸手抱住他的腰:“什么叫没必要把我也卷进来?还早点交给我比较放心!你都不怕我一个想不开跳楼去陪你!”

      “黍离!”他不知是惊讶还是被这抽风话气住了,一时接不下去。

      说完了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肉麻,针扎了屁股一样放开他跳起来,抓起桌上的杯子,气鼓鼓瞪他:“不准再提那些财产的事儿!我不要你东西!你给我了我也不会用!”

      说完转身就跑回厨房,“哗啦哗啦”把杯子盘子都洗了,又拿了抹布东摸西摸,一直磨了半天才出去。

      探头看看客厅,程寒暮已经把文件放到一旁,打开了电视在看新闻。

      我清清嗓子,尽量自然走过去,准备悄无声息到里面房间去,刚走到沙发旁,程寒暮就抬了头,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灯光下他深黑的瞳仁中细碎光亮欲流,含着隐约的笑意。

      我吞吞口水看他:“干什么?”

      他的唇角勾起,看着我:“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想了想,因为收拾得急,我电脑并没有带过来,要是现在跑回屋里,能干的消遣活动好像只有去翻程寒暮的书柜……这才不到八点啊!

      斗争了一会儿,我折回沙发前坐下,理所应当抢过茶几上的遥控:“有什么好看的没有?”接着一通乱按,把节目从头到尾换了两遍。

      看着不停闪台的电视,程寒暮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这个点的节目不是新闻就是资讯,乱糟糟全都看不进去,换了一会儿自觉无趣,我瞥瞥程寒暮。

      他早已经换了蓝色的家居服,现在靠在沙发上,一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支着头,整个人显出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我故意大声打个哈欠:“真无聊……”边说边歪了身子,把头放在他肩头靠着。

      他唇角似乎微挑了挑,还是没说话,不过也没有移开身体。

      我暗暗窃喜,又过了一会儿,就势从他肩头上滑下躺倒,脑袋枕在他腿上,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顺手把遥控器塞给他:“喏……帮我调台。”

      他接过遥控器,准确换到一个频道停下:“要看这个频道?”

      瞥瞥屏幕下方那个黄色框框的标志,我表示满意:“就这个台。”

      他还是没说话,把遥控放到一旁。

      电视屏幕上,几个背着包的探险家正兴高采烈地准备下到某个金字塔里去,我在下面仰头,“程寒暮……”

      低头看我,他唇角有笑意:“又干什么?”

      这一下看得我突然不好意思,扁扁嘴,偏过头还看电视。

      微凉的手轻轻放在我肩上,程寒暮叹了口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那么喜欢胡思乱想。”

      我哼一声:“就爱胡思乱想了,你管得着么?”

      他不再说话,只是把手留在我的肩上没动。我都几乎要被几个上蹿下跳外加卖力演说的探险家吸引注意了,才听到他轻叹着气:“养成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交给别人。“

      我正看得专心,随口反驳:“原来不是也说过这样话?转眼就把我赶出家门啊?”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轻动了动,没再开口。

      现在天气早已转寒,暖气却还没有开始供应,本来屋里是有点凉意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却意外的暖。

      中途觉得程寒暮的手有点凉,起身拿了一个毛毯给两个人盖上之后,简直舒服的不想再动。

      结果我昏昏欲睡给一脸无奈的程寒暮摇醒:“起来刷过牙再睡。”

      我根本已经神志不清:“今天不刷可以么?”

      脑袋被按住,像安抚小猫一样揉揉:“不行,快去。”

      我只好揉揉眼睛去卫生间。

      胡乱洗洗换上睡衣,我很自觉跑到客房去,打开柜子找到整套卧具,抽出其中一只枕头,抱着跑到程寒暮房间。

      老房子只有一个卫生间,他还没有洗漱,只是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我走过去,就张开眼睛看过来。

      我毫不客气走过去,一头倒在他两米的大床上,还顺嘴在被单上他修长的手指上吻了一口:“我先睡了,你快点。”

      迷瞪着不知道程寒暮接下来的反应是无奈还是头疼,反正等了没多久,他从卫生间折返回来,拉开我身旁的被子躺下。

      我大为得意,翻了个身隔着棉被抱住他的手臂:“程寒暮,一起睡。”

      他没说话,也没动,过了一会儿,我几乎已经进入梦乡,听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时候的事,是我没有尽到责任,对不起……”

      昏沉中意识到他是在说当年我从家里出来的事,我点头,含糊不清地尽量表达清楚:“我那时候也是小,所以才会觉得像天塌了一样,现在就不会。”

      当年的我,的确太过依赖程寒暮,当我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出现之后,他安慰哭着的我,对我说不会把我交给别人。

      程寒暮从不随口说实现不了的承诺。他答应过的事情从未失信,他说不会把我交给别人就是不会交给别人,我全心信赖,从不怀疑。

      所以才会在后来,他在沙发上神情冷峻,淡淡说出要放弃对我的监护权以后那么发疯。

      我能告诉他吗?之后我因为这句话做过多少噩梦。每次在梦中,他目光冷冽,断然转身离去,我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甚至刚进大学的头一年里,我都会时常从梦中惊醒,而后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的宿舍里,看着窗外发呆。

      有次常文心夜里去厕所,恰巧看到我正坐在窗口的椅子上,立刻打开灯急急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我事后怪她闹那么大动静好像我要跳楼,一贯嘻嘻哈哈的常文心那次板着脸:“我是真以为你要跳楼!”

      现在想想,我庆幸那个时候独自从家里出来,到这个地方,认识这些人。

      因为如此,才让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大吵大嚷的小孩子。

      第二天起床之后,天气有些转寒,窗外一片阴沉沉的天空。

      我起身使得动静惊醒了程寒暮,他似乎也想一同起来,却刚支起半个身子,脸上就一片煞白。

      我看了连忙把他往床上按:“我回去拿点东西,你再睡会儿,待会儿我回来叫你。”

      正给晨起的心悸折腾着,他也没力气跟我说什么,躺回去之后轻点了头,又合上眼睛。

      给他掖掖被角,我才走出卧室把门带上。

      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清爽,又下楼仔附近的米粉店吃了早点,接着走回我的窝。

      我回家是为了收拾昨天太急拉下的东西,别的都还算了,笔记本电脑不能不带,我接工作全靠网上邮件,虽说近段时间之内是不想再接什么工作,但是还有些寄来的邮件和留言要处理。

      到了家之后就打开电脑先处理下邮件,回复了两封之后,不小心瞄到邮箱上方一条闪亮的招聘信息网的广告。

      平时这种广告看得多了,无非是找“工作上x”“前程无忧”什么的……看得烦了,觉得无比恶俗。

      犹豫了一下,把鼠标移过去点了一下,网页弹出,网站主页上花花绿绿闪动着的招聘信息就充斥了浏览器,看着这些,我有一阵发愣。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从D城回来之后,突然对现在所做的工作有了些厌烦。

      说是疲惫期也好,毕业后之所以会选择这一行,一大半因为天性散漫,不想每月领个死工资被公司管束得死死的,一小半因为做这个可以借工作之名各地转悠。

      可是这次从D城回来之后,我却突然疲倦了,最初的激情和浪漫已经褪去,四处跑着找帮别人找回遗落多年的失物,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空荡荡的摸不着边。

      这样的工作我可以做几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又应该在哪里?在干什么?完全看不透想象不出。

      完全无意识的,点进广告传媒类的招聘广告里去看了,看了几个之后才突然想起,我手头上居然没有一份写好的简历。

      手忙脚乱又从文件夹里把大学毕业前夕参加学校招聘会胡乱写的简历翻出来,本想看能不能在这个基础上改一下,谁知道打开文档之后就是满脸黑线,简直马虎敷衍得改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只得作罢。

      这么一耽误,在网上的时间就有点久了,最后打包好东西背回程寒暮住处的时候,距离我出来的时候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拿钥匙开了门,我本以为程寒暮还会在睡觉,谁知道他却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身子微微陷在沙发里,背影沉静。

      因为回来晚了,我有些心虚,清咳了一声才开口说话:“怎么出来了?不是说我回来再叫你吗?”

      闻声转头看着我,他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接着恢复过来,咳嗽了几声:“睡不着,就起来了。”

      “你要吃什么早餐,我帮你做。”想到我把他撇在家里独自出去吃饱早餐晃悠了半天,更加愧疚,我带点讨好和小心。

      似乎是想到了我的厨艺,他嘴角上挑了点,看我眼巴巴望着他,先叹了口气才说:“你会做什么?”

      “鸡蛋茶。”我赶快抓住这个机会将功补过,边说,就往厨房里跑了,“很快,不难喝的!”

      新鲜的鸡蛋打匀了下进沸腾的开水里,只滚一下就熄火,端出去的时候总算因为味道清淡又没有一点油腻,让程寒暮难得的舒展了眉头。

      拿着围裙坐在他对面,托着头看他慢慢吃东西,我等他快要吃好时才说:“程寒暮……我准备找工作。”

      抬头看着我,他也有些意外:“你是说稳定的工作?”

      我点头:“不想继续这么晃着了,想安定下来了。”

      沉吟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汤匙:“这样想也是好的,你有什么意向没有?”

      “广告和传媒吧,总归我学的是这个专业,大学实习的时候也都是在这类地方。”说着我耸耸肩,“这样公司也相对比较自由,不用每天早晚打卡上班。”

      他笑笑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推开身后的椅子要起身。

      我连忙把他用过的碗抢过来:“碗我来刷,你去休息”

      又冲我一笑,他也没再坚持,转身回了客厅。

      把碗刷干净擦了手,我转回客厅的时候,见他正坐在靠窗的沙发边翻着文件,蓝色的身影整个罩在融融的日光里,暖和得有点不真实。

      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我用手支住下颌看他。

      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却只是微勾了唇角,并没有抬头。

      “真奇怪啊,”我喃喃好像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会有一大堆建议给我呢,结果什么都没有啊……”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唇角有丝笑意:“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还要我提什么建议?”

      我翻个白眼:“小时候可不一样,小时候不管我有个什么决定,你这儿都一堆大道理等着我。”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想问题容易冲动极端。”他淡淡说着,“现在你已经成熟多了,如果我给了太多意见,反而会影响你的判断。”

      想想当年随着我年龄渐长,程寒暮对我的管束也越来越放松,到了高中之后他基本上也会听听我的想法,不再直接插手干预我的私事。

      冲他笑,我看着他:“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他也抬头看我,微微笑了笑:“不一样了。”

      我有些不知死活,仗着他这会儿态度温和,托着头笑眯眯继续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带着点笑意看我,他把手伸过来,微凉的指尖轻轻从我脸颊上滑过,把我散落下来的几缕乱发抚到我耳后,无比自然也是无比亲昵。

      用那双深黑的眼睛看着我,他笑:“黍离,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孩子看了。”

      如果不是碍着面前这张茶几,如果不是怕压坏了他,我想我绝对会跳起来扑过去。

      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小茶几,在程寒暮面前站定,我命令:“手臂张开给我抱。”

      只顿了一下,他把文件放下,眼中仍然带着笑意,手臂抬起张开。

      蹲下毫不客气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

      这个动作,从很小时候就做过无数次。被骂哭了,耍赖了,犯懒了,都会跑到程寒暮那里,腻歪歪抱住他,半天死活不撒手。

      不过,现在不同了。

      现在不再是一个孩子,抱住她的养父。

      不再含糊不清,意味不明。

      “程寒暮,”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缓慢的心跳,我开口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停了片刻,仿佛是不太确定,他却依然轻声说出:“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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