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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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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作为一年前那顿饭的回礼,我觉得或许给杨也鸣带点上海的特产回去比较好,至少这样才能体现出我是个得体的成年人。只是土特产这种东西我从来没买过,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选——对于两次送我回酒店还特意订下苏然喜欢的店带我去吃的杨也鸣,我也不想太敷衍他。
在网上搜索过之后又特意问了公司的同事,利用难得的周末大老远跑去买了或许杨也鸣会喜欢的糕点,等到回家后躺在床上发呆时才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旦冷静后,我思考起突然送他土特产会不会显得很唐突。他不过因为我碰巧是苏然的发小、碰巧会每年回去看苏然,所以才会敞开心扉和我聊天,归根结底我们仍然是两个陌生人。苏然很不喜欢陌生人突然靠近示好,杨也鸣如果也是这样,大概会感到不知所措吧。
不想给他添麻烦,可同时也不想浪费钱。
算了,如果到时候没有送的机会就拿回家给父母吧。
纠结了几天后,我还是带着东西一起回了成都,然后又来到苏然安眠的这个墓地。只是这一次除了来见苏然,我还想见到他。
为了顺利送出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土特产。
“一晃你已经走了六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杨也鸣还没来,我正好也可以单独和苏然说说话。然而无论我说什么苏然都不会有回应,空寂的墓地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这更加让我感到失落。
“变成大人后习惯和周围的一切都保持距离,反而让我一次又一次意识到年少时候的感情有多真实。不管在我梦里你是多大年纪、什么身份,但始终都还是初中时候的样子。明明你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原来你话多到会对着墓碑自言自语啊。”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调整好表情转头看向提着外卖走来的杨也鸣:“昨晚苏然托梦给我,说很想念我的声音。”
杨也鸣笑了笑,拿出外卖盒放在墓碑前揭开盖子。
我很惊讶他竟然拿外卖当祭品:“现在很流行这样?”
“我偶尔会给苏然带外卖来。比起那些水果花生,他肯定更喜欢这些。”杨也鸣站起身,扯了片旁边的树叶擦拭手指上的油。
我看不下去,从衣服里拿出纸巾递给他:“喏。”
他抬眼看了下纸巾,立刻接过去:“谢了。”
“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家里给了点钱,正式加入了朋友的公司,算是一起创业阶段。”杨也鸣将用完的纸巾揣进兜里,手顺势没再拿出来,“你呢,项目上线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顺利的话再等一两年,不顺利,三五年。不过我可能会跳槽。”
“要是在现在的公司待得不开心,换换环境说不定会更好。”
“也不是不开心。而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之后,会深度融入周围的环境,这时候不管是身体还是大脑都会开始倦怠。换句话说,就是觉得太舒适感官已经开始迟钝,我怕自己会变成废人。”这些话算不上心事或者秘密,只是一直以来我都没想过要告诉某个人而已。
杨也鸣听得睁大了眼,然后又恢复正常:“当个废人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你们,你和苏然,虽然进了自己喜欢的行业,但一天到晚加不完的班。或许每个人追求会有差异,只是,除非你换一个行业,不然你所谓的新环境从本质上来讲就是同事的区别。而且你也不是因为不开心,那就算换了公司,其实每天的生活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不是想追求生活的变化,就是单纯地害怕自己的人生从此就固化了。虽然这个年纪我也不打算再做人生赢家的梦,可就是觉得……”
“做人生赢家的梦有什么不好,男人不管到了哪个年纪都对世界有征服欲。”
朋友之间的聊天其实几乎都是在相互倾诉,急着把自己的想法、自己遇到的事都说出来,至于对方说了什么或许并没有记住多少。毕竟,谁都没有到需要有人来仔细倾听认真给出反馈的地步。
可我现在觉得,如果是苏然面前的杨也鸣,也许能听我把话说完。
抱歉苏然,暂时借一下你男朋友当回我说废话的树洞。
14、
杨也鸣问我:“除了游戏,你还有什么兴趣?”
我想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觉得尴尬了才回答他:“好像还真没有。”
“在工作之外也能找到让你神经维持亢奋的事。就是俗称的爱好。虽然说起来很容易,但,你不如试试。”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我没有劝你不跳槽的意思,你随着自己的心走就行。”
“年过三十的人还能说随着心走的话,我不禁想为你鼓掌。”
为了配合我的话,他耍帅地撩了下头发:“别爱哥,哥只是传说。”
我一听他这话立刻笑得弯了腰,尽量忍着不要太大声:“有二十年前非主流那味道,土得很怀旧啊你。”
杨也鸣摊摊手,并不在意我的嘲笑:“不是我跟不上潮流,是潮流对我望尘莫及。”
“你够了。”我下意识给了他一拳,打完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举止似乎不妥。
三十一岁,已经不是能像少年时期那样打打闹闹的青涩年纪了。
“笑你也笑了,打你也打了,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怎么样。”
我收敛好胡闹的心情以成年人的状态问他:“去哪儿?”
杨也鸣痞痞地在笑:“吃饭啊。”
我愣了一下:“这回让我请客吧。”
“你要请八个人?”
“什么八个人?”
“都是以前我和苏然的同学朋友。往年的今天我们都会聚一聚,也算是他们为了确认我还活着吧。”杨也鸣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
我不想揭人伤疤,但又忍不住想知道,所以最终还是问了:“确认你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杨也鸣叹了口气,过了小会儿才说:“苏然走了之后我一直过得很不像话,哪儿都不去天天呆在家里,一直睡,一直睡,也不吃东西。他们都很担心我会想不开自杀什么的,就算后来慢慢恢复正常生活了他们也还是不放心。能遇到你我很开心,所以想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能认识苏然的朋友,或许是件还不错的事。
“去吗?去我就回复他们。”
“去啊,我今天不用补眠休息。”
15、
跟在杨也鸣身后走进包厢的时候,里面正在聊天的人突然全都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里多少带着些打量的意味。其中有两个人我认识,正巧是当年在灵堂上安慰杨也鸣的高中同学,经过杨也鸣的介绍,他们才想起来和我的一面之缘。
饭桌上大家谈笑自如,话题的中心也不全都是苏然和杨也鸣。他们聊着各自的事,就像个大型口嗨现场一样大声喧哗着,不停往别人酒杯里倒酒,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在吃饭。但是没有一个人提过要让杨也鸣喝酒,哪怕已经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也没有劝他。
我想其中的原因应该不止杨也鸣要开车这么简单。
多年前在灵堂上给我递烟的人再次向我递来一只烟,出于社交礼仪,我再次接过并和他聊了起来:“听杨也鸣说你们每年都会这么聚?真好啊,我在外地除了公司团建基本没机会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
“我们也是偶尔才会聚聚,平时大家都要上班也很忙。杨也鸣去年突然说不聚的时候我还在担心他是不是又想不开了,听说是约了苏然以前的同学吃饭大家才放心。”递烟的人边说着边拿起打火机要帮我点烟,我正准备宛然谢绝,手里的烟就被杨也鸣抽走。
他将烟放进嘴里,凑到打火机前点燃。中间隔着一个我。
男人无奈看着他:“那有你这样抢烟的。”
杨也鸣吸了口烟吐在他脸上:“这人不会抽烟,你给他就是浪费。”
男人摆手扇风往后退,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露出了安心的笑悄悄对我说:“谢谢你。自从和你在苏然墓前遇到,他就没再说过不如死了之类的话。”
我看了一眼转头和别人聊天的杨也鸣,说:“也许是因为我和他的处境很像吧。”
“不止是这样。”男人拍了拍我,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杨也鸣突然转过来问我:“吃完饭他们要去玩桌游,你去吗?”
“去啊,好久没玩儿了。”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可以睡个懒觉。”
杨也鸣想了想:“酒店一般十二点之前退房,到时候你要是没睡够就来找我,我帮你安排。”
“那就麻烦你了。”说完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过那或许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有当真的必要。
16、
一群人吵吵闹闹玩到凌晨两点半才结束,街上安静得让我们的声音传遍了四周。约好下次回来再一起聚之后,我就跟着杨也鸣上了他的车。
“麻烦你送我回酒店,我有东西给你。”
杨也鸣笑着转头看了我一眼:“礼物?”
我打着哈欠回答他:“算是吧。给你带的土特产。”
“干嘛这么客气。”
“你不也挺客气的。明年我请你吃饭吧,不然总觉得心里欠你的。”
杨也鸣没接话,直到他将车停在酒店门口等我上去拿了土特产下来,他才一边将我推进副驾驶一边说:“我想和你聊聊。”
等他也坐进车里后我就开始抱怨:“刚才路上你不说。”
他犹豫半天终于在我的催促下开了口:“苏然死后我感到天都塌了,就算身边还有父母朋友,我也一直都觉得世界上只剩下我自己。后来遇见你……一想到有人和我一样放不下苏然,我才发现自己并不孤单。”
我故作轻松地把手搭上他的肩:“我们也算是患难兄弟了。”
“明年,我不会再去苏然那里了。”
“为什么?”
他深吸口气转头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我喜欢上别人了。”
我收回手,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像是浑身上下被电了一下。
“我——”
“我觉得挺好的。毕竟苏然已经死了六年了,我们都需要继续生活,不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能从过去的悲伤里走出来重新喜欢上别人,苏然也会感到欣慰。祝福你。”对他笑着说完这句话,我拉开车门直接走了出去。
杨也鸣没有错,活着的人渴望幸福是天经地义的事。苏然会理解的。
可是……
我到底在生谁的气……?
17、
这一夜我失眠了。
还以为至少能睡个懒觉,却因为杨也鸣那句话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也不过才早上六点四十。
入住这么多回我第一次去吃酒店准备的早餐,然后提前退了房打车前往机场,匆匆就和这个城市道了别。
偶然之间产生交汇的两条线,此后也必然是分叉得越来越远。和杨也鸣的相遇就像是往湖泊里扔的一个小石子儿,涟漪过后终归还是只有平静。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其他事,就连跳槽的打算也暂时放下。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机械齿轮那样毫无变化的在运转,晃眼便转了一整年。
杨也鸣去不去看苏然都不会影响到我的行为。
“谢谢。”和出租车师傅道过谢,我再次走进机场,换好登机牌前往安检口。
非节假日的这个时候,旅客并不多,除了有几个旅行团比较吵闹外,大都还算安静。广播一遍又一遍的响起,是温柔的女声,因为和我无关所以没有细听在说什么。我看着地面放空了大脑往前走,余光虽然瞥见旁边有人大步走过来也没有在意。
直到他拦在我前面喊了一声:“陶临川。”
我这才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杨也鸣。他在笑,痞里痞气的,耳钉格外惹眼。
“杨也鸣……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见我喜欢的人。”
“来上海见?你们来旅游吗?可这里是登机口……是要回去了?”
苏然的忌日和新的喜欢的人出来旅游,原来你真的已经把他忘了……
杨也鸣指了指旁边人少的地方:“去那里说。”
“我快登机了,下次吧。”我不想和他聊太多关于他新欢的事,准备绕开他。
他像听不懂人话似的抓住我的手臂直接就走,到了刚才手指的地方才松开:“我昨天才到的,然后一直在这里等他。”
“什么?”我没能将他的话和前言联系起来。
“我说我一直在这里等我喜欢的人。”
“这里的登机口,你在登机口等?”
杨也鸣盯着我看了半天,才继续说:“因为他每年的今天都要从这里坐飞机去成都。”
他这句话里指的……就像是我一样……
他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没听见?”
而我……
“如果,错过了怎么办?”
竟是如此的开心……
“那我就明年再来,直到见面为止。”
我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那你……见到了吗?”
杨也鸣伸手快速扶了一下我的下巴笑着说:“他正在我面前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对不起苏然,明年我一定去你面前好好道歉,今年,请准许我请一次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