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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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我独自坐在摩天轮里，窗外是即将落下的红日。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是不是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这么跳下去，就可以到解脱；是不是只要跳下去，一切的痛苦就可以随之终结。
我早就说过那种什么摩天轮的祝福都是假的，不然该如何解释明明在最高点接了吻，我的恋人最终却死在了摩天轮里。
我以为只要打碎幻想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只要我能再次走下摩天轮，就可以忘却悲痛，接受未来那个没有他的人生。
我以为。
【一】
我在恋人葬礼的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目暮警官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真的不需要再休几天假吗，我指了指办公室上的文件，表示松田那家伙死了以后，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能替班了吧。
所有人都震惊于我对恋人的死的接受速度之快，说实话，我也一样。
我埋头于工作，每天第一个出现在警视厅又最后一个离开，甚至还要主动请求为同事们顶班。
大概只有忙于工作时，我才能勉强忘记摩天轮的座舱从我的头顶炸裂开的那一天的情景。
我的恋人死的很悲壮。
我亲眼目睹。
【二】
我和松田阵平已经认识许多年了，自初高中起就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各自大学毕业后又同期考入警校，当然，我们依旧针锋相对。
我很早之前就跟他气场不合，但是这不耽误我们成为了彼此的初恋。
那天我正吃着拉面，那个家伙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大声道：“喂喂，源治，你表不表白，你不说我可要说了啊！”
“啧，你好吵。”
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淡定地发出了个恋爱邀请：
“那要谈个恋爱吗？”
在难得一次的和谐又郑重的握手中，我们达成共识，确定了情侣关系。
松田阵平那个混蛋，转头就开始对全世界宣称是我先追的他！
【三】
我们的恋爱日常充满火药味，冷嘲热讽是必不可少的生活调味剂，两个人几乎都是一点就炸，让所有朋友都不禁怀疑我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降谷零曾一本正经地询问我们，你们俩真的不是因为一直视对方为死对头，以至于关注过头，进而产生了喜欢彼此的错觉吧？
我上去就是给他一记飞腿，这问题我可以怀疑但是别人不行，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质疑我和松田阵平的感情的真实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我和松田阵平的恋爱关系十分稳定，虽然争吵不断，隔三差五还要打上一架，拳拳到肉、你死我活、谁都不会手下留情，但是从未有人提过分手——吵架和打架就是我们调解矛盾的最直接的好办法，如果问题没能妥善解决，那就一定是打得还不够狠。
毕业后，我顺利进入了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而那家伙应邀加入了警视厅警备部机动组爆.炸物处理班。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我们共同的朋友萩原研二殉职。
他死在了一场爆炸中。
【四】
松田萎靡了许久，久到我忍不住找他打了一架。
我抓住他的那头黑色卷毛，手上的动作毫不留情，咬牙切齿地命令他振作起来，耿耿于怀的话就去为好友报仇，躺在家里萎靡不振算什么男人。
第一次，他既没有和我争吵，抬起的拳头也没有砸在我的眼眶，而是死死地抱住了我，就像是在风雨飘摇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从不擅长说什么开解的话，那一晚，我反手抱紧他，绞尽脑汁后也只憋出来一句“我在”。
庆幸的是，天明以后，我的恋人顶着一脸淤青，仿佛是终于又活了过来。
后来的四年里，他开始频繁地申请要调职到专门处理炸弹案件的特殊凶案组，在他的坚持下，加之上级也希望能让他降降温冷静一点，于是于一周前正式将松田阵平调入了同一课的暴力犯罪组。
一周，我从未想过，那会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周。
【五】
虽然互相嫌弃又彼此看不顺眼，但是无论是松田阵平还是我都从未掩饰过我们的恋爱关系。
松田阵平调职到搜查一课后的初登场拽得很，双手插兜戴着墨镜，很有我当年刚刚加入搜查一课时的风范。
他的蠢话搞得办公室内鸦雀无声，我差点以为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把脑子落在家里了，在目暮警官还在尴尬地打着圆场的时候，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他一脚。
“敢在老子的地盘跟老子装！”
“靠！源治！你这个家伙！！”
被终于反应过来的同事们手忙脚乱地拉开时，目暮警官后知后觉地问道：“松田直接叫你源治啊……你们认识？”
“啊也对，算算年龄，你们应该是同期来着。”
我磨着后槽牙“啧”了一声。
我的恋人同我对视一眼，扭头嗤笑。
“何止是认识……”
“何止是同期……”
我和松田阵平异口同声地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蛋还是我男朋友啊！”
诡异的寂静了几秒后，搜查一课三系的同事们集体目瞪口呆。
“诶？！！！！！”
【六】
我和松田阵平从小打到大，恋爱时少有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温情的时刻，拌嘴打架才是常态。
如果一定要提的话，好友萩原研二硬是把我们俩推上摩天轮的那回，大概可以勉强称得上是我们最像是情侣的一次。
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十分钟里，我们面面相觑、坐立不安，摩天轮的座舱空间狭小又悬挂于高空，难得一次的，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轻举妄动或开口冷嘲热讽。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那家伙慢吞吞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燃时，我指着一旁写着【禁烟】的警示牌，友好地表示：
“松田阵平，你要是敢抽烟我就把你和你的烟打包从这里扔出去哦。”
“啧，你好啰嗦！”他的语气带着不耐烦，叼着的那只烟最终却还是没有点燃。
吵归吵闹归闹，但是当我们乘坐的那个座舱转到摩天轮的最顶端时，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那样，我们默契地接了个吻。
【七】
我的恋人殉职一个月以后，一直对我小心翼翼又担惊受怕的同事们终于舒了口气，放下了心。
我恍惚间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除了房子空荡了许多、耳边清净了不少以外，恋人的离去似乎并没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无法逆转的巨大影响。
只要埋头于工作，只要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起那个人，大概那些残留的痛苦也会随着时间而渐渐消逝吧。
其实在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也会想，如果人死后灵魂依旧，那是不是其实那个混蛋正躺在我身旁，等着我为他流泪时看我的笑话；或者会不会像四年前我做过的那样，其实他正谋划着该如何暴揍我一顿，然后命令我振作起来。
我知道那些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我也很清楚再这样继续下去，总有一天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崩溃会一并爆发着击垮我。
我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所以我开始尝试做出改变和反击。
比如，去坐一次摩天轮。
【八】
我在目暮警官欣慰的眼神中请了个假，跑到游乐场买了一张摩天轮的门票。
我和恋人绝无仅有的温馨时刻就是身处摩天轮最顶端时的那个吻。
但我的恋人死在摩天轮里，我亲眼目睹了那场剧烈的爆炸的发生。
当第一只脚迈进摩天轮的座舱时，恐惧感不出所料地迅速从我的脚底席卷至全身，虚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捏住了我的心脏。
随着摩天轮齿轮的转动我缓缓升入高空，我僵硬地转头看向窗外，一轮红色的落日即将消失在地平线，我心底突然萌生出一种冲动——
是不是只要推开这扇门，是不是只要就这么走出去，一切就能够得到解脱？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个混蛋的虚影，是不是我的恋人此刻就在这扇门外等着我？
但是我知道那只是错觉，我的脑子十分清醒，我也永远都不可能这么做。
研二离开的时候，我曾强迫着恋人走出困顿和悲痛，没道理在我遇到相似境况时却停滞不前，不然未来哪天真死了以后再见到那家伙，百分百要被他笑话。
我怎么能输给他。
目光触及那个禁烟的标志牌时，我仿佛烫到了眼睛似的快速挪开视线，回忆骤然涌上心头，我没有流泪，只是攥紧头发默默地低下了头。
“松田阵平，你要是敢抽烟我就把你和你的烟打包从这里扔出去。”
我反复地喃喃着记忆中的对话，但这一次，无论我说多少遍都再没有人会不耐烦地说我啰嗦了。
自从那家伙殉职后，我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这个血淋淋的现实：我会为此痛苦，且可能一生都无法得到解脱。
【九】
自我的恋人殉职以后，我还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我是无神论者，但是从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相信世界上是有灵魂存在的。
要是不小心掉了滴眼泪被那家伙看到了，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欠揍的风凉话。
毕竟那可是一天到晚四处宣扬是我先追求他他看我一个人太可怜最终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松田阵平。
我怎么能输给他。
实际上我也的确流不出什么泪水，当在葬礼上面对那张黑白照片时，我仿佛踏入了虚无，世界上的一切喧嚣都在瞬间弃我而去，眼睛极度干涩，脸上的肌肉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木然地呆立在原地注视着那张黑白照片。
我爱他，但我从未将这句话说出口过。
过去他问我时，我只会说你赶紧给我滚蛋，实际上，我们恋爱时的拌嘴吵架的比例的确是远远大于情话。
再后来，等到想把那句话说给他听时，竟然已经没有机会了。
【十】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没有浑浑噩噩，也没有萎靡不振，除了耳畔过于清净了一点，仿佛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直到那一天，搜查一课为一个棘手的案子全员加班熬了两个通宵，当案件终于被破解，在同事们的欢呼声中我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去吃个饭回个血。
在我离开座位之前，隔壁课的同事从天而降，友情赞助了我们一顿午餐，一时间办公室内洋溢起欢快的气氛。
“我特意跑去那家开在警校附近的拉面店订的餐，我以前读警校时每周都要去吃的，味道超级赞！”
同事们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了，我看着摆在眼前的打包盒，鼻头突然一酸。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拍了拍脸颊，希望自己能再清醒一点，至少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入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只记得当目暮警官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递上纸巾时，我还咬着牙哽咽地辩解道：
“谢谢……这碗面太辣了，我就是呛到了而已。”
上司只是沉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同事们也纷纷轻手轻脚地体贴地退出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的门被阖上的那一刻，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做到坦然地接受那个他已经离去的事实，我以为只要再次走出摩天轮，我就可以将一切痛苦抛在身后，就可以像他还在我身边时那样所向披靡。
我以为。
【十一】
我一直都很清醒，我其实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清醒地逃避，但是我没有办法，那个唯一一个能够打醒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是个无神论者，我早就说过那种什么摩天轮的祝福都是假的，不然该如何解释明明在最高点接了吻，我的恋人最终却死在了摩天轮里。
我的恋人，那个混蛋。
我混着泪水吃下了那碗拉面，机械地咀嚼，哽咽着、狼狈地吞下每一根面条，明明是我曾经最爱的店，时过境迁，如今再吃时却竟然会如此酸涩。
我不确定到底是面是涩的，还是因为我止不住的眼泪流到了碗里，所以才让它失去了记忆中的味道。
我恍惚间感觉自己不是在警视厅的办公室里，而是坐在那家开在警校附近的拉面店，我的死对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巴掌拍在餐桌上，我以为那家伙又要找我打架，却听到他大声嚷嚷着：
“喂喂，源治，你表不表白，你不说我可要说了啊！”
店里的所有人的视线一同转到我们身上，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淡定地发出了个恋爱邀请：
“那要谈个恋爱吗？”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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