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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龙第一次见到二奎那年是九岁。
那一年,京城里孟京生的案子轰动了整个朝廷上下,众人有鸣冤的,有不平的,有跟着看热闹的,也有落井下石的,月余后,尘埃落定,辕门前贴出了告示:满门抄斩!
东街菜市口的监斩台上,监斩官正襟危坐,红宝石的顶子在严寒的天气里,显得很是耀眼,午时一到,令牌簌地落地,刽子手一点儿不含糊动手行刑。
庆祥茶楼前的西瓜灯喜庆的颜色还未褪尽,淋漓的鲜血就如泼墨的朱砂红了人间。
戏文的唱词儿里,生生死死亦如粗茶淡饭,过场的云烟散不去的,是留在唇间的那一点咸。
栈桥上“哗哗”的锁链声,如同愤懑的喝斥,带着森寒的气息,让人生畏。
一个年仅七八岁、穿着雪白囚服的孩子,眼看着自己的庶兄亲妹,老仆至亲一个个在自己跟前儿被处死,血像绽开的红绸一样肆无忌惮。
昔日在君堂,今日骨寒怆。
哭喊声,议论声,惊呼声……
声声都如同响雷钝重地狠狠地锤在他的心坎上。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问:“哎,多大了?”
那声音未脱稚气,带着脆生生的直白,极目望去,纷纷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身穿藏蓝棉袍,眉目清秀的少年正与他对视,那少年眉眼间不遑多让的神情与气势,似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少年身边一位略微年长的汉子背着一杆走江湖卖艺的红缨枪,那架势身段忽地让他想起了旧岁府上办堂会时的情景,他反问道:“你是唱戏的吧?我要砍头了,你唱一段送送我吧!”
孟京生的案子,一龙是听说了的,虽然师傅嘴上不让他多问,但他知道其实从内心里,师傅也是敬重孟老爷的。去年他随师傅去孟府唱堂会时,那是何等地风光!想今日……
果然是世事无常。
他一腔慷慨,正待开口,一双宽厚的手背搭在了他的肩头,只见师傅皱着眉头,暗暗示意,略微摇了摇头。
此刻,被推上行刑台的、一个年仅几岁的小女孩儿正嘤嘤地哭泣着,她还不懂得这命运是如何不堪,但很快,那哭泣声便停止了,鲜血溅在青石上,如万点桃花。
栈桥上的男孩,紧紧抓着围栏,胸中的气血带着一股子咸腥堵在了他的喉咙,泪水蕴在那双灿若星辰的眼角,他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凛然提气,字正腔圆地唱道:“自古英雄有血性,岂肯怕死与贪生?此去寻找无踪影,枉在天地走一程!”
一段《长坂坡》的唱词,西皮散板唱得有模有样。
一龙怔怔地看着他,不禁有些愣住了。
他自小随师傅学戏,戏文里真真假假,英雄万千,可到了真正挺身赴义的时候,又有几人有此等气概?
他低声道:“师傅,救救他吧,多么好的武生坯子啊!我还能多个师弟。”
余胜英听闻,有些许动容,略一沉吟,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