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虹》夏鹤清

21、第21章

　　托周黎的福，他脑袋里就好像装了个音响一样，一直在放邓丽君的甜蜜蜜，即便他们现在已经下了车，步行到了那家店的门口。

　　周黎跟在他身后，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

　　从背影看来，他骨架清瘦单薄，手腕上的玉镯落下来卡在拇指关节的位置，手背上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鼓起来的青筋。如果抛去身高，看背影他完全像是个女人。

　　周黎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整个人几乎要贴到他后背上她捏住他头发里的木簪子猛的一抽，头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温舒维立刻用手捂住脑袋后面，但已经无济于事，他怒目瞪向周黎。

　　“你这个家伙！干的什么好事！”

　　周黎嘿嘿一笑，走上去跟他肩并肩，跟挽小姐妹上厕所似的挽住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店里走。

　　他推着她的胳膊，还要从她身上找自己的木簪子，急得脸都红了，低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快点还给我！”

　　老板娘抬头看到周黎，愣了几秒，再看到她身旁的温舒维，两个眼睛都要发光了。

　　“天哪！小周，你这是从哪找来的大美女啊？这个子真高啊，还这么苗条，是不是模特儿啊？”

　　周黎笑得肚子疼，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手竟然直接摸到了温舒维胸上，还笑嘻嘻地看着他，“大美女胸有点平呀，以前光顾着长个子了。”

　　温舒维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狠狠握住在他胸口作乱的手，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温文尔雅的样子，现在却目露凶光地瞪着她，低声警告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还给我！”

　　他手指几乎要她手腕的骨头捏碎，真不知道他这么弱不禁风的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痛得她彻底失去了表情控制，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连求饶的话都痛到说不来。

　　她从袖子里拿出那个木簪子递给他，他这才丢开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板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拍了拍周黎的肩膀，“他是男的吧？听声音完全不像女的。”

　　周黎揉着发红的手腕，恨恨地瞪着温舒维，目光恨不得把他撕碎，“他是个人妖！”

　　“人妖啊！”老板娘花容失色，又迅速稳定了情绪，同情地看着温舒维，唉声叹气的:“唉，不容易啊，这真的太需要勇气了，他以后的路不好走啊……”

　　周黎原本愤怒的脸，在听到老板娘的话后，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她坐到温舒维对面，翻了遍菜单，点了份寿司和番茄肉酱意面，然后把菜单推到温舒维面前，“你看看你要吃什么？”

　　温舒维低着头盘头发，看都没看菜单一眼，好像压根就没听见她说话。

　　“不是吧，还在生气啊？别这么小气嘛。”

　　她手指悄悄溜到温舒维胳膊旁边，想戳戳他，结果还没碰到人家呢，就被人家无情地躲开了。

　　她收回手指，用力合上菜单，跟服务员说:“就这些吧。”

　　“好。”

　　服务员走了，温舒维挪到墙边坐着，跟周黎错开了。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的飞快。

　　他现在这个吊样，在她老家就叫尥蹶子。真不知道他都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跟她一个二十岁的人玩冷战。

　　“你在给谁发信息呢？”她语气酸酸的。

　　温舒维眼都没抬，手指继续在手机屏幕上按着，过了一会，他停下来了，手机里传出一道嗲里嗲气的女声。

　　“温医生，你明天上班嘛？我有颗牙齿要补。”

　　周黎恶心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学着那个女人的声音，娇声娇气地说:“温医生，你晚上有空嘛？人家的第二颗智齿还没拔呢。”

　　温舒维终于放下手机，抬眸看向了她，她还在对他挤眉用眼着。

　　“你有病是不是？”

　　他脸色冷得要结冰了，眼中的不耐烦多到要溢出来。从他这样的脸上，周黎丝毫看不到他对她的好感，只有无穷无尽的厌恶。

　　心又开始痛了，那些才拥有不久的快乐如潮水般褪去，她双手托着下巴，脸上依然在笑，但笑容早已变得诡异冰冷。

　　“这都被你发现啦？”

　　温舒维认真地看着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周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圈逐渐发红。

　　“心理医生”这四个字，在她这里是敏感词语。那些消极情绪被她隐藏在心底，看心理医生无疑是将她心脏剖开了，让里面的秘密全部公之于众。

　　“我不去。”她接过服务员递来寿司和意面，垂眸吃饭，擦嘴边酱汁的时候顺便擦掉垂在眼睑的泪水，“我不需要看医生，我可以管好我自己。”

　　“我没有看出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三番两次与人发出冲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救。”

　　温舒维顿了一顿，对她现在的状态做出了一个总结。

　　“你就像一个亡命之徒。”

　　周黎放下叉子，忍过泪水的眼睛红血丝还没有消下去，她用充满悲伤却又覆盖了很多笑意的眼睛看着温舒维。

　　“那将来和我在一起的人需要承担风险，因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死了。”

　　就像周海良对待社保非常认真，而她却想自己将来才不要交社保。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能活到退休年龄的自信。她怕自己哪天想不开就去寻死了，结果交上去的钱将来一分都拿不到。

　　温舒维无话可说，还是那句话，“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周黎烦躁地摇头，把头发抓得一团乱，抬起眸子痴痴地看着他，“我不用去看心理医生，我看你就行了，我每次看到你就特别开心，而且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温舒维眉眼低垂，嘴唇微抿。

　　她又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看到你真的很开心，我今天笑了好多次你知道吗？在没有看到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笑过！”

　　温舒维扶住额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什么，脸颊浮上了一层粉，“你又在胡说八道！”

　　“我没有！”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声音和手指都在颤抖，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她好像从自己身上看到了魏清的影子！那个该死的疯子！

　　她握紧叉子，想让手不再发抖，可是越用力手就抖得越厉害，她看着面前温舒维沉着冷静的样子，感觉自己像一个怪物，她把因情绪激动而发抖的双手放到大腿上，紧紧地攥住裤子。

　　“如果换别人撞到我，让我落下残疾，我一定会恨他。可是从车祸发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受害者都要宽容，却又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受害者要贪婪。

　　温舒维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他眼睛看向上方，似乎在接受与消化一件他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突然站起身来，大步朝门口走去。周黎紧跟着站起来，跑着追上他。

　　温舒维出来以后没有开他自己的车子，他走过大街小巷来到了马路上。期间周黎也没有提醒他忘了车子，因为他要是开车走了，她就更追不上他了。

　　交通灯还是红的，温舒维却好像没有看到，直接迎着红灯走了过去，而且还没有走在斑马线上。他就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不知道看路看车，也不知道看交通灯，像只误入人类世界的动物，漫无目的地乱走着，在车辆穿梭的马路上颤栗着。

　　他甩开周黎很远一段距离，拿出手机给别人打电话。

　　“喂，你现在有空吗？”

　　“我在市中心图书馆门口。”

　　“我现在没办法开车，也没有带药，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药了。”

　　“谢谢你。”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马路上的汽车如同离了弦的箭，引擎发出的嗡鸣声震得他心脏都在颤抖。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事物发白好像变成了一幅动态的素描画。

　　在用双手捂住眼睛之前，他看到了穿过马路径直朝他走过来的周黎。她脸色惨白如纸，显得耳朵上的红宝石耳钉异常妖冶。她那双漆黑死寂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内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想逃，但是双腿好像被钉在了地上，又或者是周黎此刻的眼神对他下了咒语。

　　周黎走到他身旁，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

　　他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也没有说话。

　　旁边是个公交站台，有一群老太太和老爷爷在用本地话唠嗑，阳光落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气氛祥和。周黎却好像掉进了冰窟里，麻木地看着这个世界。

　　她旁边有一男一女，挨得很近，应该不是情侣，因为他们手里拿着某种机构的广告单。

　　那个男的忽然朝一个方向指去，同时拽了下女生的衣服，笑得很猥琐。

　　“诶！你看那两条狗在干什么？”

　　女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红了脸，咬着唇不搭理他。

　　那男的看到她这幅害羞的模样，更来劲了。

　　“它们在□□！你快看啊！”

　　周黎翻了个大白眼，朝那个男的走了过去。狂风吹起她乌黑利落的短发，几缕发丝蒙在她眼前却不显得碍事尴尬，反而透出一股煞气，那种连恶鬼见了都要绕道走的煞气。

　　她走到男生身旁，不紧不慢地站定，一双透着森森寒意的笑眼看着他。

　　“怎么啦？你羡慕啊？羡慕就去加入它们啊！”

　　男生傻了，干瞪着眼睛，脸也慢慢红了起来。不同于女生羞愤的红，他的里面带着些耻辱与尴尬。

　　周黎用一个白眼结束了这场对视，等回到之前的地方，哪里还有温舒维的影子。

　　她心急如焚，四处张望，终于在车站最前面的绿化旁边看到了他。

　　他站在一辆轿车旁边，已经打开了车门。周黎用跑五十米的爆发力冲到他跟前，按住他握着的门把，“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温舒维垂着眸子，没有看她，“对不起。”

　　周黎气得跳脚，“明明是你先来找我的！凭什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温舒维推开她的手，打开门坐了进去。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又在犹豫着要不要说。

　　周黎俯下身子，看向主驾驶。

　　女人棕色的卷发让她心里咯噔一下。许是她的目光攻击性太强，那女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来，用极其温柔知性的目光对上了她充满恶意的眼睛。

　　“你好。”她主动打招呼。

　　她是上次和温舒维一起去吃午饭的那个女人。

　　周黎一瞬间被强烈的自卑感席卷，不想再看这个漂亮的女人，视线回到温舒维身上，她看到他嘴唇微启。

　　“以后不会了。”他淡淡道。

　　周黎不明所以，皱眉问:“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