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种饲养指北》裁骨

1、序章

　　穹顶之下，亮红色的火焰在漆黑熔炉之间一闪一灭，彻夜不休。里面烧的，是永不熄灭的人矿。

　　——

　　“第三小队，第三小队029，呼叫机动指挥部！”

　　带着气音和喘息的声音从血泊里的指挥终端中传出。
　　安静的室内没有回音，只有湛蓝的显示屏上滚动着一条条数据，和屏幕上还在飞速移动的蓝点。

　　原本应该给予回应的机动指挥部——目前是几具只剩了半个脑袋的尸体，还剩的半个脑袋焦黑成炭状，看不出分毫生前的长相，还冒着被烧焦的烟。

　　指挥终端蓝色的语音提示光又闪了几下，伴随着风声和布料刮擦的声音，显然通讯另一边的人正在拼命奔逃。
　　“咻——”随着消音子弹划破空气的轻微声响，“啪”地一下，最后的蓝点在屏幕上湮灭下去。

　　滚动着的蓝色屏幕仿佛被按下了终止键。
　　在半秒钟的停顿后，原本满屏的数据从最后一条开始飞快上滚，以肉眼完全跟不上的速度被逐条删除。

　　夜风呼啸。

　　029放下被打穿的通讯终端，在眨眼之间冲过居住区顶层的十几米距离，踩着楼顶边缘依靠外骨骼的跳跃力纵身一跃，交叠起双臂保护好脑袋。

　　这一跃几乎达到十米。

　　“哗啦”，青年撞破玻璃，从破碎的高层窗户中冲进废弃的商场大楼。

　　无人机的超远射程耽误了准头，在他身后打下一串子弹。

　　多年前拥挤的街道如今空空荡荡，寂静冷清，那串子弹贯穿了灯牌，往上才是黑沉沉看不清情形的玻璃破洞。

　　智能机器在外面盘旋两圈，直接离开了。

　　029靠在货架上，无人机干脆利落的离开并没能让他放下心，反倒是添了紧迫。

　　塔上面不缺武器，这类智能兵器执行命令时向来是追到人死才罢休，这样干脆地离开，只有一种答案——

　　他手上这份资料的重要性足够派出传说中的特种队员。

　　机动指挥部没有回应，大概率也全军覆没了。

　　029咬了咬牙，感觉嘴里全是挥之不去的铁锈腥气。
　　外骨骼能量有限，充电又慢得要死，瞬移一次要充能将近半月。塔上的特种队员是什么程度的赛博怪物蔚蓝手里一直没有数据，只有折在他们手里的伤亡和失踪数字一直在涨。

　　一直有传言说特种队员是人造人，天知道呢，这年头针对胚胎的基因修改都烂大街了，塔上别说人造人，造出个怪物都不让令人感到惊讶。

　　百货超市的货架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气儿。这片地区早就被废弃，停了能源。能源一切，现代社会的人没有扛得住的，不消半年就走了个干净。

　　在极度寂静的环境下，轻微的脚步声就变得极为清晰。
　　029屏住呼吸，把掌心里攥着的红外干扰器打开。

　　脚步声顿住了，像是有些犹豫和困惑，半晌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响起，轻软好听，就是隔着面罩一类的护甲有些沉闷，令人听不清具体讲了什么。

　　029顿时在心中松了半口气，能说话，证明还是人，不是什么高塔造出来的机械怪物。

　　但不是机械造物只能说稍稍提高了那么一点胜率，迄今为止，蔚蓝对付特种队员的胜率是0%，029也没把握自己能不能做那不知道百分之几，不过即使是死，手里这份资料也要送回总部。
　　说话的人应该是接收到了什么命令，好听的声音吐出简短的“收到”，脚步一转，从百货超市这边逐渐远去了。

　　029耐心地竖着耳朵等了会儿，待确认对方不会猝然折返，用布条绑好自己的靴子。这种二十年前的建筑楼相当好走，不管中间是如何错综复杂，两边一定会留出条笔直的路，直通窗户或是楼梯。

　　经验丰富的队员扯了扯布条，无声确定这简单的消音装备不会妨碍动作或是轻易掉落后，一个箭步无声蹿出了百货区，奔入左侧的消防通道。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他冲进消防通道的同时，原本离开的脚步轻轻一转。

　　029头皮瞬间一炸，本能地低下脑袋，头顶顿时划过一片焦痕。

　　青年完全没有时间回头，对现在的他也对组织来说，保住性命把资料带回去比什么都重要。

　　消防通道说长不长，从这边到另一侧窗口不过百米，029背包里还有最后一个折叠滑翔翼，只要能跳出窗口，跑出去的概率就将大大提高。

　　身后机械踏在地面的重响越来越近，和跑步节奏不同，重响更似一种有节奏的追逐，“咚”、“咚”、“咚”的声音几乎像鼓点一样整齐，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声响几乎就在029身后——
　　029看也没看，把手里的红外干扰按了EMP爆炸，往后一扔。

　　红外干扰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砰——”小型爆炸在接触到金属表面的瞬间激发，近距离接触爆炸，震耳欲聋的沉闷声响和气浪冲得029一个踉跄。
　　身后的特种队员更不好受，颇具重量的机体不至于被贴脸爆炸击伤，但脉冲在一瞬间干扰了他们的系统，令运转都出现了一瞬停滞。

　　这一瞬停滞是出于保护机体内血肉之躯的本能，但对029来说已经足够。青年借着被推飞的力量往前跳了一大步，然后不加停顿地继续狂奔！

　　“啪”就在他离窗口只有不到十几米距离的时候，走廊里忽然又闪出来一道黑影。029冲得太快，要不是反应过来急刹车差点直接撞到对方怀里。

　　在清冷的月色和靠着备用电能，居然现在还没熄灯的安全出口绿色灯光照射下，029终于看清了传说中的特种队员。

　　那是一具高约两米，戴着厚重透明面罩的人形机体，短短的金发温软又乖巧，右眼是瑰丽冷淡的冰蓝，而左眼——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左眼。

　　青年的整张左脸都是由电子和电子零件构造而成，身体也是如此。
　　他的脖子被剖开，撑在中间的不是柔软的喉管，而是一根金属组成的，能被称为“喉咙”的支架。

　　那具在029想象里本来该是人类躯体的身躯，根本就是混杂着人类零星肌肤碎片的电子盔甲，肉色的皮肤组织连接起关节与关节，散发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后面被撞飞的机体也跟了过来，029机械地转头，在身后看到了连上面人脸外观都一模一样的另一台人造机器。

　　……这可比人造人恐怖多了。

　　“发现目标。”还是那道软软的，悦耳好听的声音。
　　但发出它们的却并非声带，而是机械人喉咙中间冰冷的发声器。

　　“检测目标成功突围概率：极低。”
　　“实行抓捕计划。”

　　两具一模一样几乎是孪生兄弟的特种机械队员一唱一和的做完了数据，猛地同时扑向站在中间的029！
　　029手腕一抖，甩出衣袖侧面绑着的激光刃刀，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乱砍——

　　“轰！”

　　整座大楼晃了一下。

　　这摇晃直接让身体腾空的孪生特种队员双双停顿，修改了落足点，借力停在墙壁和地上，连落声都整整齐齐，简直像实现演戏过无数次的机器表演。
　　029顾不上感叹，也没心思琢磨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是从哪来的，趁着两具机甲检测意外问题时闷头就冲！

　　“咻”他刚冲出去半步，一发银亮的子弹-直接打在了青年身上。霎时全身的剧痛席卷了青年神经，令奔跑的动作在刹那僵硬，变成直挺挺地扑倒在地。029几乎在瞬间咬紧了牙关，免得呻-吟声直接冲出牙缝。

　　电击弹！这两台不知道是人还是机器的东西收到的命令是抓活的！

　　“轰”大楼又晃了一下。

　　这次晃动幅度远比刚刚大了很多，逼得两个特种队员也没法继续朝029猛力进攻，不得不分出部分资源来扫描附近的情况。

　　黑暗深处静悄悄的，风声在长长的走廊中呼啸。

　　整栋大楼只有消防走廊的绿色指示灯亮着，用充满不详气息的，绿油油的诡异打光照着三个人两张脸。

　　两名特种队员的扫描仪对着黑暗照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只能转回趴在地上的029身上。

　　“咯啦啦——”

　　就在他们将视线转到029身上的那刻，清晰的，震耳欲聋的开裂声缓缓传来。

　　大楼从未触发过的红色报警灯霎时全部打开，滋啦啦的电流声不断响起。在尖锐的警报和一闪一闪的红色应急灯中，三个人脚下的土地缓缓地，开始呈30度角往右侧倾斜。

　　碎石降落，货架倾倒。

　　楼，塌了。

　　两名特种队员忠实地执行了他们捉活的命令，这两位，或者说两台机械混着血肉的生物一左一右抓住029的两条手臂，把青年牢牢地锁在机械和机械之间。

　　他们完成这动作的下一秒，原本以三十度向60度缓慢倾斜的角度猛地加了速，啪地折成90度，巨大沉重的楼体坠落下来，撞击上下方早已人去楼空的居住楼。

　　尘埃腾空而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坍塌声和尘埃下落一同消失，在“滴、滴、滴”持续不断的报警声中，029用合成钢刀切开锁死自己的机械臂，在硝烟弥漫的机械废墟中缓慢地，踉跄地探出头。

　　夜风透过千疮百孔的楼壁吹干青年鬓角的血，在余光能隐隐瞥见一片雪白的，浓重的阴影中，他抬起头，看见——

　　那是不该出现于世界上的生物，巨兽阴影漆黑似乌云，金色瞳孔冰冷而璀璨，头上长着鹿似的角。

　　而那双灼目的，融金似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