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回信》暮锦南

2、chapter 2

　　四目相对时，阮黎往外迈出的脚步生生顿住，若不是一只手紧握在门把上，给了她些许力量支撑，她大概会因为脚步止得太猛而摔倒在地。

　　下一秒，阮黎迅速垂下脑袋，额前的碎发因为动作太快在莹白的脸颊旁边晃了又晃。

　　胸腔中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是他。
　　他的眉目一如当年，褪去了少年稚气，多了几分成熟与矜贵，短暂心悸状态下，阮黎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这过程中，顾时序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黎。
　　他看着她的表情由淡然变为错愕，看着她迅速低头，看着她一副不知所措的受惊之态。

　　她穿着粉白相间的碎花长裙，外搭一件薄牛仔外套，此刻，她右手紧握在门把上，左手拿着一个保温杯，手指大约是因为慌乱，在杯壁上不停摩挲着。

　　眼前这一幕，让顾时序流畅的下颌线不自觉绷紧，喉结上下滚动，深色眸子里涌动着讳莫如深的情绪，却又在对面人抬眼的一瞬间恢复如常。

　　阮黎倏地抬头，率先打破沉默，她弯唇：“嗨，没想到你现在做歌手，还做的这么好，之后如果写了适合你的歌，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合作一下？”

　　顾时序眼神定定看着阮黎，那眼神，寒潭般深沉，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幽深，里面透着让她看不懂的光。

　　阮黎万分懊恼。
　　自己怎么一看到他就乱了分寸，俩人年少时的约定，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他一定早不记得了。时隔三年，曾经的情谊也不复存在，如今他是粉丝千万的顶流歌手，而她，只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制作人，身份悬殊、地位相差也大，她怎么敢在刚重逢就问出这种不自量力的话。

　　瞧见站定在那里一动未动的顾时序，吴坤呆愣两秒，眼神下意识去看对面站着的女孩，如此冒昧的合作邀约，顾时序竟然没有扭头就走，反倒像是要接下合作似的。

　　他轻咳一声，适时展现出他专业经纪人的职业素养，上前一步，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添加界面举到阮黎面前：“老师您好，我是序哥的执行经纪小吴，这是我的微信，您可以添加一下，后续有任何合作相关事宜，都可以联系我。”

　　“啊，”阮黎脑子还懵着，找补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顺着吴坤的话回答：“好的好的。”

　　紧握在门把上的右手话落后终于松开，顾时序看着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因为慌乱，连续输了三次密码才把屏幕解锁。她头也没敢抬的和吴坤道歉：“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一分钟后，微信终于加上，阮黎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一道好听的磁沉声音从头顶落下：“走了。”

　　轻描淡写、全不在意的两个字。

　　他的声音，隔着网络，听过无数次，可当它没有任何阻隔地在耳畔响起时，阮黎还是一阵恍惚，隔着时间与海的重重阻碍，三年了，她终于再次当面听到他的声音。

　　可他竟然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
　　想到这一点，阮黎脸上强撑的笑瞬间分崩离析，胸腔里滋味难言，有酸涩、有钝疼，呼啸而过，席卷她所有感官。

　　她紧抿唇瓣站在原地，大脑里一团乱，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在听到那两个字之后又全数消散。

　　有细细密密的疼自内而外蔓延，侵蚀她心肺，很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无处遁形，想逃离，又无处可逃。

　　她怎么也没想过，和他的碰面会来得这么快，余飞文不是说他最近都不会来吗。

　　脚步声很快在耳畔响起，走廊幽静，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尖上，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又蜷，阮黎忍不住用余光小心去看那个走的毫无留恋的背影。

　　吴坤态度很好地同她道别：“那老师，车已经到了，我们就先走了，有粉丝蹲点，不好停留太久，之后有合作您随时微信联系我。”

　　阮黎抬眸，微笑目送吴坤离开。

　　直到走廊再次恢复寂静，她仍站在原地，望着电梯间的方向出神，喉间苦涩难抵，她艰难地拧开水杯，将杯底仅剩不多的水一饮而尽，依旧驱不散那抹向上直窜的苦意。

　　一些久远的记忆伴着苦浮上心头。

　　良久良久，思绪千回百转后一点点回落，阮黎闭眼，逼退所有痛苦回忆，迈步朝茶水间走去，到跟前，声控电源在她的咳嗽声后亮起。

　　不同于记忆里三楼茶水间井然有序的模样，这里很荒乱，像是杂物间。

　　饮水机只剩机身摆放在桌柜旁，周围空地和桌面上都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

　　看着眼前杂乱的一幕，阮黎微微皱眉，她坐在工作台前发了一下午的呆，再加上前不久的意外碰面，此刻亟需水源来抚平她处在崩溃边缘的情绪，狂喝水，是她应对这种情况一贯的笨方法。

　　转身下楼接水之际，身后有异常响动，阮黎回头，见是早上有一面之缘的前台小姐姐拉着手推车走近，推车上面放着一箱矿泉水。

　　视线相对，前台小姐姐微笑开口：“老师是要接水吗？五楼平时只有顾老师用，所以茶水间一般都是空的，定期会给他备上些矿泉水，你有需要的话拿两瓶就是。”

　　阮黎抿抿唇，接过前台小姐姐递过来的矿泉水，道了声谢，而后拧开瓶盖大口喝起来，水下了一半时，身体终于回归她的掌控。

　　她弯唇朝对方笑笑，而后转身回了工作间。

　　-

　　商务车内安静。
　　吴坤确认甩掉跟着的尾巴后，侧脸问靠在座椅上休息的顾时序：“序哥，刚在木西遇到的那位老师是您旧相识？”

　　要知道顾时序这人平日里选歌极为严苛，就算对方是再知名的制作人，不是他擅长的风格，他也不会接下合作。

　　可走廊上顾时序的反应，却好像对那女孩的冒昧邀约没那么抵触似的，除了顾时序与那位老师可能是相识之人，他想不出别的可能。吴坤望着闭眼假寐的顾时序，听见他鼻音里出一声：“嗯。”

　　吴坤好奇：“您这位旧相识也是业内人？怎么称呼？”

　　顾时序思绪微顿，眼帘缓慢掀开，出神地看向车窗外。

　　“序哥，怎么了？今天录制太累的话，不然明天休息一天？”吴坤体贴道。

　　“不用。”顾时序回神，“阮黎。”

　　“阮黎。”吴坤重复念道，同时偏头在脑海里检索阮黎的姓名，“没听说过阮老师的什么作品啊。”

　　片刻，他放弃，心想对方也许是新人，并未有什么知名作品，顾时序之所以对合作有意向大概是看在与对方相识的面子上，毕竟顾时序这人最为念旧，据他所知，毕业多年，还与一众同学保持有良好联系。

　　吴坤试探性问道：“序哥，阮老师是您老同学？”

　　顾时序重新靠回椅背，头抵在头枕上，没回话，吴坤讪讪笑了声，到底是没再出声打扰人休息。

　　车窗外画面流转，商务车逐渐驶入住宅区。
　　即将结束一天的工作，吴坤心情大好，笑嘻嘻道：“序哥，到了，你晚上早点休息，我和小王先回去了，明天下午一点来接您。”

　　顾时序嗯一声，人在座椅上一动未动。

　　一分钟后，吴坤发觉情况不对，平时顾时序醒神最多半分钟的功夫，今天时间早已是平时两倍，等他疑惑地看过去时，就见顾时序眉心微拧、眼神放空的不知在看什么地方，他出声询问：“序哥，怎么了？”

　　顾时序侧脸看向车窗外，同时拿出口袋里的手机递到吴坤面前：“把商务微信登我手机上。”

　　吴坤：？
　　有那么一瞬间，大脑的第一反应，吴坤觉得自己可能要失业了。
　　顾时序刚那副模样，不会是在思考如何开口辞退他吧。
　　他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支吾道：“序哥，怎么了这是？”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把他的职责所在，商务微信登在艺人手机上。

　　顾时序大抵是听出了吴坤声音中明显的慌乱，解释道：“新歌录制结束后接新的商务，我要亲自把关。”

　　顾时序对于个人行程选择拥有绝对掌控权，听此，吴坤高高悬起的心一点点放下，长舒一口气后接过手机将商务微信登在了顾时序的手机上，还没忘了劝一句：“序哥，你刚这一出吓死我了，《音乐制作室》的对接人我置顶了，你有空再看看呗，这档音综真的不错。”

　　顾时序接过完成登录的手机，瞧见那张久违的照片头像，视线没忍住多停留了几秒，没接吴坤的话茬。
　　片刻功夫后，转头对驾驶位的司机小王说：“今天辛苦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小王憨憨的笑了声：“序哥，不辛苦，谢谢您关心。”

　　顾时序抬眼对着后视镜里司机小王的视线点了点头，而后，拉开车门下车去了。

　　吴坤透过车窗看着夜色中大步朝前走的男人，心里总觉得今天的顾时序哪里怪怪的，一时又讲不出怪在哪里。

　　前排的司机小王大抵还在因顾时序突如其来的关心暗自开心，他没忍住问道：“你觉不觉得今天序哥哪里怪怪的？”

　　小王止了笑，啊一声：“哪里怪？”

　　吴坤回想一番，总结：“像是开心，又像是不开心，情绪波动，对，就是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序哥情绪的起伏。”

　　小王启动车子，打趣道：“你是被序哥要微信吓得了吧，我看情绪波动的是你还差不多，是不是以为你要失业了哈哈。”

　　吴坤闻言翻了个白眼，笑骂：“你失业我都不会失业，你坤哥，金牌经纪人好吗！”

　　小王笑一声，用搞怪的语气说道：“啊对对对，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那种金牌经纪人。”

　　-

　　坐回工作间舒适的工作椅，阮黎支着下巴继续望着工作台面发呆，脑袋里一团乱，过去、现在，画面交织重叠。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选择放过自己，准备关掉面前各种设备的电源，回酒店休息。

　　她晃了晃几近麻木的双臂，渐渐恢复知觉后机械性地完成一系列关机操作。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预备叫车时，忽而看到微信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未读消息。

　　来自傍晚新添加的那个微信，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AAA嘉禾娱乐吴坤：老师您好，这里是执行经纪小吴，不知道您怎么称呼？我备注一下。】

　　看着这条未读消息，阮黎稍稍理清的思绪再一次陷入凝滞。
　　所以，走廊上的碰面之后他甚至没和他的经纪人提起一点点有关她的信息，不然也不会叫人连如何备注都来问她。

　　眼眶没来由地有点发酸，阮黎仰头，逼退那股酸意，而后回复消息。
　　【L：抱歉，刚看到，阮黎。】

　　临城某公寓内，正站在落地窗前远眺的男人听到有新消息进来，迅速转身拿起桌面上的手机。不作任何思考的继续回复道。
　　【AAA嘉禾娱乐吴坤：好的，阮老师，您刚忙完？】

　　阮黎还没退出聊天框，就收到了新回复，她抿抿唇，回忆起走廊上吴坤对她释放的善意，继续回消息。
　　【L：嗯，准备回酒店了。】

　　回复完这条，阮黎没急着切换软件，聊天框上方的微信名又变成长长的一串对方正在输入中。

　　须臾，她收到了对方的最新回复。

　　【AAA嘉禾娱乐吴坤：阮老师，晚高峰园区附近估计不好叫车，出租车也很少往这边跑，要是叫不到车您从园区出门往右走大概五百米有个科技园，那边出租多一点。】

　　阮黎看着这一长串消息，忍不住弯了弯唇，陌生人不经意释放的善意，总能很轻易地叫人感动。

　　她点开表情包那一栏，选了个摇头晃脑的小猫咪发送过去，猫咪上方，晃着黑色的谢谢二字，似是觉得这简单的表情包不足以和对方的善意相抵，她又继续打了行字。

　　【L：谢谢你，不早了，我收拾东西回去了，对了，顾老师明天还来木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