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童》花重九

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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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东华帝君归来。
　　小仙童步履薄冰，处处躲着师父。
　　东华帝君几日未见小仙童，不由地挂念起来，因而问到身旁坐骑：八宝，近日可见过小仙童？
　　八宝麒麟兽目光闪烁，语气不定：未曾。
　　东华帝君虽有疑惑，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八宝麒麟兽随帝君修仙已久，从未有过欺骗帝君的行为言语，如今已是惶惶然不知所以，喏喏地跟在帝君身后不敢如以往一样摇首摆尾阔胸大步。
　　小仙童瑟缩地躲在自己房中，几日未敢出门，听闻东华帝君方回来几日便又去了西天北斗星宫，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岂料七星北斗众星君执掌命星轨迹，算得东华帝君近日有劫，因而才特地遣人将帝君请来，为其卜算星命。
　　东华帝君早已历炼神历劫多年，结下夙世善缘，脱俗飞升，本不应再有此劫数。
　　他心中自是疑惑，却也特地去西天走了一趟，结果经天枢测算，这场劫数竟与那专掌人间命数的红鸾星纠缠在了一起。
　　这红鸾星便正是那冷面神仙，然而冷面神仙执掌的不过是人间命数，北斗宫首星司命星君天枢掌管的却是天庭所有神仙的命格，自然也包括那冷面神仙。
　　这边东华帝君方弄清事情的缘由起因，那边执法天尊手下千里眼顺风耳早已发现了冷面神仙所犯的罪行，派下各路天兵前去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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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童乖巧地蹲在八宝麒麟兽旁边，瞅着地上各种珍奇的仙草，十分好奇：八宝，你说这天上这么多仙草，难道没有一种是可以比不殊草更厉害的么？
　　八宝麒麟兽睥睨般从鼻孔中噗出一小团火焰：你以为仙草都是可以随随便便给人吃的？仙物有灵，这天上哪一种生灵不是经由万年修炼而成？若要给人下药，岂不残忍可惜？道家有云，道气生万物而法身不灭，你把不殊草平白的送了人叫人吸走灵气，那便等于抹去了它的百世修为啊！
　　听了这番话，小仙童心有悔恨，但又想起冷面神仙拿到仙草后释然的神色，不觉又以为欣慰了。
　　小仙童勉力一笑：既然是我拔的草，那便是我造的孽，那执法天尊若是知道了，便罚我好了！
　　八宝麒麟兽听闻此语，不禁无奈地摇了摇首，叹了一口气，又喷出一团小小的火。
　　小仙童莞尔一笑。
　　八宝麒麟兽自被收服后便忠心耿耿地跟在东华帝君身旁，学得了不少仙法，比一般神仙势要强上许多，此刻它忽觉天庭异动，抖抖耳朵，忽的听见远处天兵天将的嘶喊声，它顿时目光如炬，直射穿重重云层，看间红鸾峰上阴云攒动，事有不妙。
　　小仙童瞪大眼睛，揪住八宝麒麟兽的一撮毛：八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八宝麒麟兽两只眼睛犹如灯笼，泛着黄光：一定是司命擅救凡间女子的事情被执法天尊发现了，天兵天将正往这边赶来！
　　小仙童一颗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儿：不行，不能叫冷面神仙被天尊抓走！
　　八宝麒麟兽试着劝说他：那神仙与凡间女子相恋已是触犯天条，现下又妄图救活阳寿已尽的人类，这是弥天大祸！你若再被纠缠进去，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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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危机关头，小仙童哪里听得进去，只一个劲儿地对八宝麒麟兽喊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去救冷面神仙，你帮帮我吧，我一定要去救他的！八宝，我求求你啦！
　　八宝麒麟兽素来听小仙童的话，此时看着小仙童气急哭泣的模样，一颗兽心也软下来，低吼道：别哭，我带你去就是！
　　小仙童破涕为笑，连忙解开它身上的缚仙索，翻身来到八宝背上：快走！
　　八宝麒麟兽仰天长啸，嘴边长长地胡须翘起来，施展腾云之术飞速朝着红鸾峰飞去。
　　一路上小仙童焦虑不安，一个劲儿地催着八宝再快些。
　　这八宝麒麟兽乃天地所生的灵物，运起仙法来自然是如鱼得水，几个俯仰之间便到了红鸾峰。
　　整个峰顶已经被天兵天将围了个严严实实，小仙童驾驭着麒麟兽飞下云层，远远地就看见了那袭白衣。那美人儿如今正依偎在冷面神仙身旁，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色，十分惹人怜爱。
　　小仙童心中没来得及吃味，就见执法天尊从虚空中祭出托塔，他以前听说过，那个塔里关着许多犯了天条的神仙，一旦被关进去，没有赦令就再也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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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宝麒麟兽一声嘶吼，威震八方，见多识广的神仙认得那是东华帝君座下的宠骑，只见它脚踏三昧真火，威风凛凛大杀四方地往下方冲来。
　　众神仙见状惊恐不已，纷纷识相地四散开来，给麒麟兽让出一条道路。
　　待麒麟兽落在冷面神仙身边，众神仙才发现麒麟兽上正端坐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仙童，身着浑天绫，一双明眸灵动有神，正怒气冲冲地望着身前的天兵天将。
　　冷面神仙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他认得这小仙童，他不是东华帝君身边的么？区区一介小仙童，来这里所谓何事？
　　他站在他后面，正看见小仙童有些颤抖的双手正紧紧抓在麒麟兽脖子上的缰绳上。
　　小仙童挺直身躯，抬头对执法天尊大声道：我不准你们抓他！
　　执法天尊见他坐着的是东华帝君的坐骑，不敢冒犯：眼前司命仙君犯下天条，我等奉玉帝之命须即刻捉拿他归案，小仙童，可是东华帝君派你来的？
　　小仙童沉了沉心，摇头：不是。
　　执法天尊恭敬地问：那——可是奉其他帝君之命而来？
　　小仙童继续摇摇头，大声道：没人要我来，是我自己要救他！冷面神仙是个好神仙，他对美人儿姐姐那么好，他只对着他笑，都不对别人笑一下的。你们好不讲理，凭什么要抓他？！
　　执法天尊大笑：哈哈，这小仙童有趣得很。
　　执法天尊冲着他俯身挥手：我看在东华帝君的份上暂且饶你扰乱执法之罪，还不快速速离开！不然，我连你一并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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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面神仙虽不明白小仙童为何执意要来到这里，但他是断然不会叫区区一名小仙童来为自己挡这十万天兵天将的。
　　冷面神仙将美人儿挡在身后，走上前去对小仙童道：小仙童，此事与你并无牵连，既然不是东华帝君遣你而来，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惹火上身。
　　小仙童背对着他摇摇头。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就算死他也要保护他到底。
　　东华帝君乃天底下第一厉害的神仙，教给他的法术自然不会简单，他学了很久才背熟了夺心咒的心法，这时候他挽起云袖，一双白葱般的双手飞速的结起咒印，作起法术来。
　　他运了运底气，不顾一切地大喊道：我、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叫你受一丁点儿的伤害的！你放心好啦！
　　听了这话冷面神仙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身旁的美人儿也吃了一惊，眼波流转不定，暗自掐了冷面神仙一下。
　　冷面神仙臂膀吃痛，眉头一蹙，对小仙童喊道：小仙童与我只有一面之缘，却能为我做到这等地步在下已是十分感激了，小仙童还是速速住手罢！
　　小仙童使劲摇摇头，夺心咒已经被他勉力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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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泛着金光的灵力飞速漫延开来就这样笼罩在了仙人居上，将冷面神仙、美人儿和自己三人牢牢护在了里面。
　　小仙童得意的笑：哼，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除非我自己想解开，否则你们是进不来啦！
　　冷面神仙失笑：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美人儿点点头，也开了口，声音婉转动听：真是谢谢小仙童了，你我素不相识，可小仙童如今却帮了我二人如此大的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小仙童目光一转，挑起眉拿眼角去看他：谁说我是为了你？
　　美人儿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噎在咽喉里了。
　　小仙童不去管他，只怔怔地望着冷面神仙：冷面神仙，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他？你、你喜欢我好不好？
　　冷面神仙扯了扯嘴角，半晌没说话。
　　美人儿撇过脸去不理他。
　　冷面神仙尴尬得拉拉美人儿的手，转脸对着小仙童道：这真是……实在是失礼了，小仙童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至于刚刚的话，在下只好权当未曾听见。
　　小仙童眼圈儿立刻泛了红，抽噎了一下，转过身去。
　　果然是不行的啊。
　　他擦擦眼角，不过没关系，只要冷面神仙可以幸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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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障外天兵天将正试图破除法术，执法天尊心道，不过是区区一介小仙童，他的法术能高到哪里去？
　　他冷笑一声，一掌拍出，掌风四溢，浑身的力气就这么径直冲撞在灵障上。未想，夺心咒乃是东华帝君多年琢磨而成的术法，精妙非凡，当中又蕴含阴阳调和五行八卦等玄妙之处，自然能够以柔克刚。
　　执法天尊掌风瞬间被反弹回来砸在自己身上，他吃不住力气倒退几步，吐出一口血：好厉害的法术！
　　众天兵无奈，与屏障内的三人一兽僵持许久也无甚办法。
　　小仙童兀自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看着冷面神仙和美人儿相亲相爱，你侬我侬。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他撇过脸去闭上眼睛对着屏障外吐出舌头做起鬼脸来。
　　这一做不要紧，等他乐滋滋地玩完了挣开眼睛，却被屏障外站着的那人着实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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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童顿时四肢僵硬，脸上没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低声道：师父。
　　东华帝君正是从西天得知消息后飞速赶来，他站在屏障外半空中，面无表情，只盯着小仙童死死地看着。
　　小仙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低头不敢看他。
　　八宝麒麟兽也蜷缩在院落一角，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它不知道自己的身躯实在太过雄壮，实在不能不叫人注意，反而一副胆小的模样显得好笑极了。
　　这下糟糕了。
　　小仙童抿紧嘴唇。师父的脸上向来没出现过这种严厉的表情的。
　　只听东华帝君终于开口了。
　　他穿着一身墨云锦边的仙袍，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仿佛看不到深处，他语气凌厉，只喊道：孽障！
　　小仙童更加伏下身子：小童知错了，请师父原谅小童罢！小童以后再也不敢了！
　　东华帝君半晌不曾言语。
　　这可怎么办，连求饶也不管用了么？不会的，师父向来疼我宠我，一定不会生我气的。
　　东华帝君叱道：孽障！如今你知错也不管用了！我且问你，不殊草可是你私自拔出送与司命的？
　　小仙童不敢隐瞒：是。
　　东华帝君听他这一字，便知事情已无挽回之余地，不禁轻叹一声：唉！为师实在是太过纵容你了，如今终究是犯下这等大错！
　　小仙童惶然抬头，大叫：师父！
　　东华帝君晗下眼帘，微低首，伸出左手对执法天尊摆了摆：且去吧，任凭天尊发落了。
　　小仙童心中一片凄凉，只觉天地间一片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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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华帝君念动口诀，仙人居上方的结界顷刻间消散了个干净。
　　执法天尊一声令下，冷面神仙和美人儿被上前而来的天兵天将围了起来。
　　小仙童不敢妄动，只听冷面神仙站在原地，对美人儿深情地说道：你我情深，奈何缘浅，能够与你相知相恋，我心愿已了，此生足矣。
　　美人儿泪眼盈眶，决绝道：不，该是我报答你才是。为了救我，你历尽千辛才得来不殊草，又耗尽了全身仙力叫仙草提前开花，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我原以为能够与你携手天涯共赏人间美景，如今都算了罢！能与你死在一处，我心甘情愿！
　　冷面神仙紧握住美人儿的手，忽然仰面大笑：哈哈哈，做神仙有甚么好！好一个仙凡有别，好一个天规天条！凭什么！凭什么做神仙要听天命顺天意，凭什么做神仙要绝七情灭六欲！这无情无义的神仙，不做也罢！哈哈哈哈！
　　小仙童跪在地上，被冷面神仙的模样餍住了，只顾抬头凝望着冷面神仙俊朗的面容。
　　那一瞬间，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冷面神仙的脸颊滑落下来，而他却依然癫狂的笑着，挣扎着，被执法天尊狠狠地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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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面神仙就这么被带走了。
　　小仙童也被执法天尊不留情面的打入了天牢。
　　临走的时候，小仙童愧疚不已地望了望师父，可他连一眼也没有施舍给他，反而决然的甩袖转过身去了。
　　师父不要他了。
　　师父真的不要他了……
　　小仙童颓丧地缩在天牢的角落里，这里暗无天日，看不到一点光亮。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呆了多久，他默默地数着日子，想念着师父和八宝，但他仍然不后悔，他只是心底还记挂着冷面神仙，他究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执法天尊有没有手下留情放过美人儿和冷面神仙？
　　小仙童勉强提起精神，想起师父教他的法术，不禁自娱自乐的玩耍了起来，他手指向虚空中一点，一道淡蓝色的荧荧亮光便停留在了他的指尖上，微微闪烁在黑暗当中。
　　小仙童十分高兴，他在半空中轻轻摇动着手腕，那光芒也随着来回摇曳，漂亮至极，映得小仙童的脸光洁明亮，惹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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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童在天牢里百无聊赖的呆了许多天后，终于，漫无边际的黑暗被一道刺眼耀目的光芒给破开了。
　　他蜷缩在角落中，抬起手挡住眼前的亮光，眼睛不由得一闭，然后慢慢张开。
　　执法天尊天庭饱满，双目微凸，在他面前威严的站着，身后率领着一群面无表情披甲执锐的天兵。
　　小仙童跪在地上，抿起嘴角望着他，心中稍微有些失落，这个时候他好想再见师父一眼，对师父说一句，对不起。
　　辜负了师父这么多年的教诲，他愧对师父。
　　执法天尊冷笑一声：小仙童，你胆大妄为，私盗仙草，违逆天规，你，可知罪？
　　小仙童匍匐着往前跪走了几步：小童知罪。
　　执法天尊点点头：既然知罪，便要领罚。
　　小仙童握紧拳头，猛然抬头：天尊且慢，在领罚之前，小童只想求天尊一件事，可否请天尊告知小童，司命仙君近况如何？
　　执法天尊冷起脸色：好个小童，大难临头，还顾得着别人么？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冷面神仙早已被剥除了仙籍贬下凡间，百世轮回，不得善果！小仙童，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罢！
　　小仙童听见执法天尊冰冷冷的言语，想到冷面神仙今后竟要遭遇这种残酷的折磨，不禁怒火中烧，睁大眼角：你、你们太残忍了！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根本没错！冷面神仙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又不是犯下什么滔天大罪！难道你都没有恻隐之心的么？难道、难道神仙不是都有一颗善心的么？为什么要独独执着于天规戒律不放呢？！
　　在小仙童还没有被东华帝君带上天庭的时候，他耳里听到的都是天上神仙救苦救难，黎民百姓拜各方菩萨以求福缘，各家庙宇香火鼎盛，可是自从上天以后，他见到的都是仙风道骨吞云吐雾的神仙，性情冷漠没有一丝人情味道，如今，眼睁睁的看着执法天尊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孔，小仙童的心头不由得凉了下来。
　　小仙童挪动膝盖，上前几尺的距离，抱住执法天尊的腿：我求求你，你放过冷面神仙吧！以后就算叫我做牛做马我也愿意的，只求你饶过冷面神仙吧！仙草是我拔的，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执法天尊冷哼一声，怒目而瞪，将小仙童狠狠甩开：放肆，来人啊，将这大胆小童拿下！
　　小仙童吃吓，只见天兵们手中拿着长枪就要上来，他浑身微微哆嗦，但仍旧不放手，又去抓执法天尊的一角：我、我求求你了！放过冷面神仙吧！
　　执法天尊不耐，又摔开他。
　　小仙童在地上滚了一滚，只听执法天尊冷冷地说道：罚他看守东海永劫岛三百年，未经允许，不得擅离！
　　回音久久的萦绕在小仙童耳边，他跌坐在地上，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并不言语，只有双眸里充满了茫然。
　　这是他一生中经历的最残酷的惩罚，从此之后的三百年里，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了师父，再没有了八宝，也再没有了冷面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