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锦难归》六迩

61、结束

　　“雪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大殿中传来一丝幽幽的叹息，明珠一身白色僧袍，赤足而来，眉眼间满是无奈，倒显得北锦此举过于无礼了。

　　大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的，映在明珠脸上，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北锦远远望着，不仅没有从这位昔日好友身上看到戾气，反而从他身上看到了，悲悯。

　　一如既往的，没有夹杂任何杂质的悲悯。

　　“魔族不仅冲动，还嗜杀，你要试试么？”北锦抖了抖手中的长鞭，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问，你答，要是不听话，就杀了你。”

　　魔气在经脉中游走，经脉中传过来的熟悉的疼痛，但北锦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因为疼痛而加重了杀意。

　　“你想问什么？”明珠又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北锦。

　　“其他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吗？”北锦轻轻歪了歪头，额边有碎发落下，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漆黑的鞭子绕在雪白的手上，显得那双手更加苍白了，但是明珠却无比肯定，若是他回答的不能让北锦满意，这双苍白的手，很有可能会活撕了他。

　　北锦说的很含糊，但明珠却懂了他的意思，北锦是在问九州七杰的的悲剧是不是和他有关。

　　九州七杰的关系算不得很亲密，却到底是做过朋友的，作为当时九州最出色的少年，他们暗中较劲却又在很多时候惺惺相惜，北锦还是把他们当做朋友了，或者说，他们都是彼此为数不多的朋友。

　　明珠垂下眸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北锦冷笑了一声，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有些烦躁地又甩了一下鞭子，继续问道：“这百年十几座城池被屠，是你在背后指示的么？”

　　“是我。”明珠手指不自觉的捻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再次点头，“我肉身被毁，灵魂却并没有留在这里……抱歉，我骗了你。”

　　他骗了北锦，让北锦成为寒山寺的保护神。

　　北锦一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手指轻轻摩挲着长鞭的鞭柄，眼中杀意翻涌。

　　“师兄，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他。”一直在大殿外的南瑜此时缓步走了进来，手上拖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清秀少年。

　　“兔妖？”北锦愣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南瑜：“就是蛊惑你的那一个么？”

　　当初南瑜产生心魔，兔妖的幻阵功不可没。

　　“就是他。”南瑜冷笑一声，看向明珠：“这是你养的吧？如果我没猜错，这百年你也是寄居在这兔妖的身体里，对不对？”

　　一个和尚，一个兔妖，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们的组合也极其无害，若不是事实摆在面前，哪怕是南瑜，也不会轻易怀疑到他俩身上。

　　“不是让你走么？又回来做什么？”明珠看见狼狈的少年，神色变了变，最后叹了口气，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悲伤。

　　兔妖挣脱不开南瑜的桎梏，只能侧身吐出一口鲜血，随即看向明珠：“对不起……”

　　他只是想着，最后一程，送一送这个和尚，实在不行，和他一起死，也是可以的。

　　“这兔子……”北锦低头看了看这个兔妖，轻轻皱了皱眉，“苏念那只？”

　　九州七杰，长明张狂，泽言狡猾，白棋傲慢，北锦偏执，顾青冷漠，明珠心思重，如果非要找一个纯善之人，那就只有苏念了。哪怕是北锦也不得不承认，苏念是他见过心思最为纯善之人。

　　苏念是医仙谷的传人，和其他修行者不肯入世不同，苏念医者仁心，平时多在九州游历，治病救人，或者妖。只是苏念与人为善，收到的并非都是善意，被迁怒被绑架对苏念来说算是家常便饭。苏念并不傻，只是苏念对生死很敏感，这对医者来说，实在算不得好事。

　　苏念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受他救助的人把她捧上了神坛，但哪怕是苏念也做不到真的生死人肉白骨，而每一个她救不了的人都变成了束缚她的枷锁，她走在医者之路上，走的路越长，身上的枷锁越多，最后苏念被这些枷锁生生压死。

　　苏念救过一只兔妖，后来那只胆小的兔子也一直陪在苏念身边，苏念死后下落不明，没想到和明珠走了。

　　冷不丁听到了苏念的名字，兔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即垂下了眸子，没有说话。

　　“你不要为难他，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就好，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我没有必要再骗你了。”明珠叹了口气，开口道。

　　北锦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苏念有没有参与这些事？”

　　他不相信这只兔妖会跟着一个杀害自己恩人的人一起。

　　“我倒是希望你反应不那么快。”明珠苦笑一声，抬手抛了一个储物袋给北锦：“这是当时苏小姐给我的东西。”

　　储物袋里的东西大多是一些仙芝灵药，只有角落里放着一个很古朴的卷轴，饶是北锦也差点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千里江山图？”北锦将卷轴拿在手中，展开之后才终于认了出来。

　　卷轴展开，里面是九州全貌，千里江山收于一纸之间，观看者可以一眼揽尽九州风华，这幅图不仅仅是一个名画，更是一个法器。

　　九州除了魔界外都被一层浅淡的蓝色包裹，灵州蓝色最深，但陈塘上面却是死寂的灰色。

　　“百年前它上面的蓝色要重很多。”明珠幽幽的补充道。

　　这些蓝色的雾气一样的东西就是修士赖以修炼的灵气，这是这百年，九州的灵力已经淡了。

　　“其实原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雪域。”明珠顿了顿，抬眼看向北锦，竟然有了些责怪的味道。

　　“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介意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北锦神色不变，只是冷冰冰地开口。

　　“南掌门去过秘境应该知道现在秘境的现状。”明珠只好收回视线，继续道：“因为本源之力不够，秘境只能压缩自身的规模以保证自身的存活，九州现在就像是一个大型秘境。你能不能先把百图给松开。”

　　最后一句话是对南瑜说的。

　　南瑜无所谓地一耸肩，正当明珠以为他会把兔妖给放了的时候，南瑜伸手把兔妖就给敲晕了过去。

　　“你继续说。”北锦看了南瑜一眼，没有阻止，只是冲着明珠微微扬了扬下巴。

　　“你应该还记得，当时天道崩塌，裂缝吞噬九州的事情。”明珠也聪明的没有卖关子，继续道：“除了天道本身的问题外，就是因为九州灵力的不足。”

　　九州灵力不足，那些裂缝也是九州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做出来的东西。这也是九州的示警，可惜的是，没有人发现这一层，他们只觉得这是天道漏洞导致的问题。

　　“其实如果当时补天的是成平仙尊，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了。”明珠再次抬头，唇边又浮现出了微妙的可惜。

　　当初成平仙尊的实力距离踏碎虚空只有一步之遥，身上的灵力之充沛九州罕见，他一个人怕是就占了九州灵力的两成，如果当时是他补天，如果当时是他……

　　明珠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后来成平仙尊飞升离去，就像是又在重病的人身上吸走了一大碗血，断绝了它最后一丝复苏的可能。

　　明珠能想到，北锦自然也能想到。

　　“你之前不是问为什么寒山寺一夜灭门么？”明珠苦笑一声，继续道：“因为寒山寺众僧私窥天道，受了天罚。”

　　九州将倾这件事原本只存在于苏念和明珠的臆想，却在众僧圆寂后，彻底成为了既定的命数。

　　“不是我一定要斩断地脉，而是现在九州的气运和灵力养不出真正的地脉。”明珠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在北锦面前站定，“如果地脉不断，那不仅地脉无法真正化龙，九州灵力也会被吸个干净。”

　　“所以你是在救世？”北锦漆黑的眸子回望过去，忽然一笑，“因为九州修士过多，九州灵气都被修士所吸收，所以你杀了他们，对么？”

　　北锦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荷花池中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修士死后，身体里的灵力也会重新回归九州，就像是循环。是修士太多了，是人类妖族对灵力的需求太多了，所以九州灵力不足，所以明珠开始清扫他们。

　　“我手上已经沾满很多血了，不差他们这几百条人命。”明明是极其恶劣的话，北锦却从中听出了无法承受的悲哀。

　　“不过是由早死变成了晚死，偏偏又给自己背上了一身罪孽，愚不可及。”北锦后退了一步，眉头轻皱，评价的毫不客气。

　　地脉断了，也就意味着九州灵力不会再增多，但是……灵力会被污染，最后还是会走向覆灭的结局，这是一个无解局，明珠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会输的一败涂地。

　　“最起码，九州能多存在上万年。”明珠轻笑一声。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北锦垂了垂眸子，再抬头，魔纹已经蔓延到了脸颊上，“很感谢你为九州做的这一切，所以现在请你去死，好不好？”

　　“好。”明珠脸上笑容不变，“请你在我死后，封了寒山寺，好不好？”

　　北锦却没有回答，长鞭化成黑色雾气笼罩在苍白的手上，然后毫不客气地穿透了明珠的胸膛，将他心脏生生给掏了出来。

　　饶是南瑜也被师兄这样血腥的做法下了一跳，毕竟师兄的确很讨厌血。

　　明珠脸上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缓缓地倒在了地上，直到看到北锦扬手用魔气化火包裹着自己的心脏落入荷花池，满池火光，已经停止呼吸的明珠似乎叹了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

　　北锦手上雾气散去，依然干干净净的，脸色却很难看。

　　就九州慢性死亡这件事，换谁知道了也不会有好心情。

　　南瑜轻轻握住了师兄的手，轻声道：“这种杀人放火的事，下次还是交给我吧。”

　　魔气化作火焰把这里烧了一个干净，寒山寺中发生的事都会被归到北锦身上。

　　“这些荷花要是留着，这些人的灵力就会聚集在荷花上，久而久之，寒山寺就会成为九州灵气最足的地方。”也许是南瑜神色过于郑重，北锦勉为其难地解释道：“这对九州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是明珠为数不多私心，但北锦却没有满足他的意愿。

　　“九州啊……”北锦扭头看向寒山寺内的火光，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看向南瑜，忽然道：“我要回魔界了。我答应过魔尊的。”

　　“瑜与师兄一起！”南瑜想也不想地开口，又被北锦的目光给定在原地。

　　“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北锦皱眉开口，“召集九州器修，商讨如何解决灵气污染的问题吧。”

　　明珠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所有事，其他的，北锦不想管，但九州能人颇多，总会有人能想到办法的。

　　“若是有人骂我，你不必过多理会。”北锦还是不放心，皱眉嘱咐。

　　寒山寺的惨案终究会被发现，这个锅他总是要背的，明珠又算计了他一回，不过算了，他不与死人计较。唯一就是，南瑜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又惹出乱子。

　　南瑜点头应了，只觉得这一趟有些荒唐可笑，但是想想这百年因此死去的人，他又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撒娇似地挂在师兄身上，“师兄，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啊……”

　　“有啊……”北锦配合地转移了话题，“因为你是另一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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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完结，完结撒花
其实师弟就是听魂声
师兄献祭之前碰到过一个孕妇难产，就画了一个聚魂阵给她，孕妇诞下的是一个死婴，这时候听魂声刚好被打散，最后被这个阵法给聚拢起来，成为了这个婴儿，也就是现在的南瑜
所以南瑜北锦其实是一个人，南瑜戾气重，北锦就克制。北锦放肆了，南瑜就平和了。大概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