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36、母亲

　　梓和的母亲葬在附近的一处山坡上，一个土堆，一块石碑，便是栖身之所。幸而墓地周围干干净净的，还有些小野花尚未完全开放，让人心里好受许多，听舅舅说他每年都会来看看，烧点微薄的纸钱。
　　舅舅不善言辞，想着梓和也许有话要对母亲说，毕竟这么多年了，受的委屈肯定不会少，便提出自己先去地里忙活，转身离开了。
　　素芳上前蹲下来，帮助他将香烛点燃摆好，又烧起纸钱和元宝等，火光中她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字，原来梓和母亲的名讳是“李云霞”，这倒是第一次知道。
　　在郭家，梓和母亲的名字从未被人提起过，有时郭家太太背着梓和也只是说“那个女子”，她的名字被淹没在了漫长而冷漠的时间里，已经模糊到没有存在的必要，她唯一能被记起的价值便是为郭仪君生了这个儿子而已。
　　而她自己却孤独的栖身在这里，所谓的丈夫已经抛弃了她不闻不问，儿子常常受父亲和继母的冷眼，她会后悔吗？在花样年华里遇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富家少爷对自己关怀有加，她有感到幸福吗？飞蛾扑火般的爱情却以失败和死亡告终，她失望了吗？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突然残忍的背叛和离去，她害怕了吗？
　　一定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吧，不妒不恨，不悲不喜，才让那么痛恨纳妾的大姨母最终原谅了她。可是这样短暂而仓促的走完一生真的是她想要的么？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如今儿子终于来看她，于她的在天之灵也算是一种安慰和解脱吧。
　　她和梓和一同跪下给这个叫李云霞的女子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来，侧头看去，梓和面容哀戚悲伤，泪水也已经蓄满眼眶，不忍再看，她悄悄转身往山坡下走去，留下他独自与母亲说话。
　　深深的吸上一口气，远远看去，早春的天气虽寒冷，可油菜花却已经按耐不住零星的冒出了金黄色的花朵，看过去颇有生机，也是，油菜花是很重要的农作物，农民们一年吃的油也就靠它了，猪油是稀罕物一般只有过年才能买一点，而此时种油菜显然是有些影响早稻的播种，希望这些油菜早日开花结籽。
　　素芳正在想着，微风吹来，她听见郭梓和压抑的哭泣声，不像前两天那样嚎啕痛哭的那种哭法，而是断断续续的小声呜咽，想来他是有许多心事想同母亲说吧。素芳等的双脚都冻麻了，回头看了好几次，梓和都没有出来，突然有些不放心，于是又折返回去，见他还是跪在原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她忽然心痛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泪也忍不住掉落，想起那年被任嘉惠骚扰后去给父亲母亲扫墓，自己也是这样悲伤痛苦，那时候是他赶来安慰并将自己带回郭家，如今，他能拥有的只剩她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让他这样彷徨无助。
　　她轻轻的走到他身后，像那年他做的那样，蹲下来从身后抱住了他，双手搂住他的肩膀，想给他一些力量。
　　郭梓和对着亲生母亲的墓碑痛哭一场，又倾诉了多年以来的心里话，本就放松了许多，素芳一直在他身后拥着他生怕他难过，这令他更加释然，已经逝去的无法再追回，只能放开，而身后的这个女孩子却是要用一生去守护的。
　　他心里默默的对母亲说，“您看到了吗？这个女孩子很好很好，她会一直照顾我陪伴我，母亲放心吧。”
　　待到纸钱和元宝全部燃烧完毕，梓和与素芳也都平静了许多，两人商量着去田地里帮舅舅舅母做点农活，然后再告辞。
　　他们牵着手来到地里，舅舅已经在挥着锄头翻地了，郭梓和便也拿起一把锄头，有学有样的干起农活，舅舅家的两个孩子在翻过的地里拾野草，一来可避免野草生根妨碍将来播种水稻，二来可捡些能食用的野菜。素芳觉得有趣，便也蹲下身翻找起来。
　　梓和一边卖力干活一边偷偷看她，心里有点乐。
　　素芳蹲在地上毫不在意鞋子和双手沾的泥，一副认真的样子，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莹白而柔软，有时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是分辨不出手里的植物能不能食用，便转头去问两个小外甥，她和孩子们有说有笑的，后来在两个孩子的带动下甚至沿着田埂奔跑打闹起来，一点也没有叶家大小姐的样子，郭梓和心里甜甜的，想想如果和她能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有可爱的孩子，一直这样纯粹的快乐，哪怕吃红薯稀饭呢，也是高兴的。
　　做完农活，两个人蹲在自家打的水井边洗手，商量着回汉口去，虽然私心都很想多住两天，但着实不想给舅舅舅妈再添麻烦，这次突然找上门来，已经是大大的不好意思了，以后有机会再带上多多的礼物来，多住几天也无妨。
　　婉拒了舅舅舅妈的好意，他们两个人踏上归途，相比来时的忐忑和沉重，回去的火车上心情轻松不少，唯一面临的难题就是，他们两个都这样冲动的跑出家门，如何求得郭家太太的原谅。而在这个问题上素芳比较有经验，见梓和愁眉不展，便有意逗他。
　　“怕什么？大不了咱俩回去了在大姨母面前跪下认错，她你还不了解么？嘴硬心软。见咱俩态度诚恳，一定会原谅的。”素芳自小就没那么怕郭家太太。
　　“你。。。”郭梓和想到那个场景，就像私奔的小情侣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又回家来求得长辈原谅一样，再想到医院里的忘情亲吻，突然有些脸红。是呀，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也不为过吧，至少确定彼此的心意，也算定下终身吧。
　　素芳大大咧咧惯了，并不会想那么多，心思很快转移其他的事情上面去了，“还得去小余家里一趟，我出来找你，她也跟着着急。”素芳双手托腮，“她肯定又会问我要报考哪个大学，我该怎么回答她呢？好矛盾啊！”
　　郭梓和一愣，报考大学？最近自己不是忙于工作和读书，就是为亲生母亲而难过，竟然没有关注她人生中的大事，真是该死！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想考哪个大学？”
　　“最想的当然是上海的同济大学啦，可是我不敢向大姨母开口，她已经够难的了，我不想离开那么远那么久让她担心。”对着梓和，素芳向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任何隐瞒，这也是两个人长久以来的默契。
　　“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这个男子汉呢。”郭梓和毫不犹豫的选择支持她，“你不是说很想坐着大轮船去上海看看吗？”
　　“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们。”素芳声音小小的，脸上还带着点羞怯，似乎很为自己说漏嘴而不好意思。
　　郭梓和顾不得火车上还有许多人，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伏在她耳边说，“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想读书是好事，你去吧，几年时间也不算什么，我可以等你啊！”
　　素芳挣脱不得，只得依着他，“等我大学毕业，你也中学毕业了，到时候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我也会同样支持你的。”
　　梓和笑了，他的素芳这样善解人意。其实他内心的不安全感远比想象的复杂，送她去上海读书吧，也许认识了别的什么人就觉得自己不够好，担心她会不会不想回来待在自己身边，这大概是从小就有的自卑心理在作祟。留她在武汉读大学吧，任嘉惠万一还没放弃，又来骚扰她，重提结婚的事，她心里必定是很不好受的，要让她这样担惊受怕的过四年，实在不是他想要的。只怪自己还不够强大，为什么不能好好的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有接近她的机会。
　　梓和没有把自己的这些顾虑说给素芳听，这些烦恼，他自己知道就行，他要让她每一天都尽量快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