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29、分家

　　直到第三天，郭家老爷才渐渐醒过来，医生给的诊断是重度中风，只能慢慢疗养恢复，不可再生气或受刺激，郭家太太知道丈夫保住了性命，终于松了一口气，背过身去靠着素芳默默拭泪。
　　素芳大为震撼，在她的印象中，大姨母一直是坚强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除了自己母亲去世，素芳从未见过大姨母流泪，这会儿她背着人哭的伤心却还强忍着不出声，可见她与大姨父三十多年的夫妻感情是很深厚的。
　　这些年素芳一直住在郭家大宅，大姨父忙着外面的生意，其实与大姨母交流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凡有事两人必定是有商有量，几乎从没红过脸吵过架，大姨父从来没有惹过任何绯闻，只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素芳也很羡慕这样的感情，不同于自己父母那种激烈神伤的甜蜜幸福，大姨父同大姨母更多的是细水长流柴米油盐，却更令人钦佩。
　　病房里的郭家老爷仍是静静的躺着，只有眼睛一直看着郭家太太，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郭家太太握住他的手，点点头，告诉他要说的她都明白。素芳和郭梓和在病房外看到这样一幕，都不禁热泪盈眶。
　　素芳非常担心大姨母的精神会垮掉或崩塌，只要一下课就来医院陪伴，这个时候，郭家太太表现出了中国女性最宝贵最优秀的品德，不离不弃的细心陪伴照顾，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不高兴，住院期间郭家老爷全身上下始终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一丝不舒服，连医生都称赞家属照顾的非常尽心尽力。
　　两个礼拜后，郭家老爷终于出院，因为重度中风，基本上已经无法自如的行动，走路需要两个人左右搀扶，且说话也很不利索，一句话要断断续续说三遍才能让人听清楚。晚饭后，素芳到大姨母房间里陪她，两人静静依偎，倒比亲母女还要贴心些。
　　“大姨父身体没事，只要多休息就会慢慢好转，大姨母实在是辛苦了。”
　　“我不辛苦。”郭家太太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样子，“三十多年了，除了刚成亲那会儿，我和他还没有像这样朝夕相处的陪伴过呢。”郭家太太似乎回忆起了年少时光，许多往事她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起。
　　“你外祖父不是个好男人，妻子生不出儿子便在外面养妾室，你外祖母胆小怯懦，你母亲又太小，我从那时起便养成个要强刚直的性子。想读书，便吵着让你外祖父请女先生来家里教，想掌家，便在年夜饭桌上摔了碗筷让你外祖父把账本交出来，杜琪华若敢欺负你母亲，我便揍得她跪地求饶。那时候我凶悍的很，大约也没有个好名声吧。到了婚嫁年龄，武昌城里的有钱人家要么不敢娶，要么我看不上，你外祖父只好将我嫁到汉口来，我听说郭家有钱有势，就一口答应，倒不是贪财爱虚荣，而是想着我有如此强势的夫家，你外祖母和母亲会好过许多。”
　　素芳有些惊讶，这些往事她确实从未听母亲和大姨母提过，难怪她们两姐妹出嫁后都与娘家少有联系，原来是痛恨外祖父纳妾。外祖父最终没能生个儿子出来，无奈之下过继了杜家一个侄儿，现在继承了杜家的生意，与郭家也几乎不来往。
　　“那会儿还是大清朝，我凤冠霞帔坐着大红轿子到了郭家，掀开盖头，你大姨父倒是先笑了，很和气的让我吃点饭，我见他并不盛气凌人，也不唯唯诺诺，终于放下心来与他过日子。刚开始还装一装淑女，你大姨父老打趣我，说我总有一天狐狸尾巴要露出来的，时间久了我就真的不装了，大家族里妯娌、婆媳、姑嫂之间矛盾自然多得很，我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你大姨父也总站在我这边，大事小情都随我处置，让我始终有底气放开手脚去做想做的事情，他自己也很争气，颇得老太爷器重和信任，我们俩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感情也融洽和睦，这一晃三十多年，除了忧心仪君这个混账，我和他真是没有缺憾了。”
　　“我父亲和母亲是一见钟情，您和大姨父是日久生情，都是夫妻恩爱的典范呢。”素芳微笑。
　　“是啊，我和你大姨父成亲没多久，婆母便来提点，若生不出儿子就要如何如何，他牵着我的手，当即回绝，说纳妾绝无可能，有没有孩子自看天意。我那时很感动，自己懵懵懂懂误打误撞的，竟是得到了这样美好的幸福。我们都老了，可我还是记得当时他不惜顶撞父母也坚持要给我个说法的样子。现在他终于不用再为了整个家族操劳，能歇一歇，我当然要陪着他照顾他，让他过得轻松高兴一点。”
　　“嗯，大姨母放心吧，我和梓和都会陪着你们的。”素芳再次依偎在大姨母怀里，就像回到小时候。
　　几十年过去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又会是谁？素芳忽然心里一动，眼前划过的竟然全是和梓和在一起的情景，在长江边玩耍的样子，在新市场里听相声吃小吃的样子，一起穿过街巷寻找汉阳树的样子，在楼梯拐角躲进他怀里痛哭的样子，还有在长春观一起跪拜的样子，许多许多。
　　一直以来，身边的人就只有他，所有的关心都是为他，也无条件的相信他，好像已经成了一种默契和习惯，从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他长大了，不止一次的态度坚决的说到了爱，说到了结婚，也许在两个人之间，感情也是会变化的，如果彼此真的分开，会痛苦，会难过，会不舍，大概，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没过几天，谢雨菲突然登门来，她穿着开司米的羊毛大衣，高跟鞋踩得咚咚响，有些老气的脸上妆画得很精致，一副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样子，径直走进客厅，在沙发主位上坐了下来。
　　素芳扶着大姨母从二楼下来，就看见她嫌弃家里的信阳毛尖不好喝，正大声让佣人给她换成英式红茶。素芳当即就有些厌烦了。
　　“表嫂从未去过英国，也不会说英语，怎么喜欢上了英式红茶？我们家可是传统的中国家庭，就爱喝中国茶，你想喝英式红茶，麻烦去外面的咖啡馆吧。”
　　素芳似笑非笑的样子惹恼了谢雨菲，她顿时柳眉倒竖，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又忍了下来，觉得没必要被个小姑娘给气着，便冷笑一声，又坐了下来。
　　“我这次来是通知你们一声，仪君和我打算接父亲母亲到洞庭街的小院里住一段时间，那里离天主堂医院近的很，方便父亲大人看病养病，也不像这大宅子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母亲您说好不好呀？”
　　还没等郭家太太说话，谢雨菲又一鼓作气的接着说道，“家里佣人本就不多，还要照顾仪君、我和两个孩子，就不跟着父亲母亲搬过去了，有梅香跟着也就足够了，对吧母亲？”说完又像生怕不够绝情一样，还补充了一句，“至于看病的钱，想来父亲母亲也不缺，我那点小钱，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你。。。”素芳气的手都发抖了，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个时候竟然要赶公公婆婆走！还有没有点良心了？大姨母哪里亏待过她了？为着小两口考虑让他们搬出去自由自在的过日子还不够好么？
　　素芳站起来就想冲上去给她一耳光，却被郭家太太紧紧摁住，素芳愤怒的侧过脸，看见大姨母冷静自持的样子，一下愣住了，只听郭家太太从从容容的回答：“好的，我们明天就搬家。不过今天，这宅子还是我做主，现在，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谢雨菲冷哼一声，站起来踩着高跟鞋仪态万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