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23、倾诉

　　素芳来到父母墓前，轻轻蹲下来，抬手抚摸父母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甚至比她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气色好了许多，也丰腴圆润许多，这大概是父亲选的吧，母亲在父亲的心里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照片里的父亲还是他准备出发去广州时的样子，精神奕奕，眼里有光，谁能想得到，一场叛变，父亲竟然会撒手人寰。又有谁知道，这一对伉俪情深的神仙眷侣，栖身在这幽深僻静的山脚里，惟愿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携手与共呢？
　　素芳拿出一小叠纸钱放在墓碑前，划亮一根火柴将纸钱引燃，橘黄色的火苗伴着青烟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想起父亲丧事办完后，湘乡府的族里叔伯讨论她去留的那天，有多害怕惶恐，小姨母拿了婚书要带她走，嫁给一个讨厌的人做童养媳，有多绝望伤心。。。
　　她一边往火里添纸钱，一边哽咽着，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出来。
　　“期末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九，很不错吧？父亲母亲你们开心吗？大姨母说要让我考大学呢！”
　　“大姨母想让我学师范，可我将来想做医生，救死扶伤，如果当时有好的医生，父亲母亲是不是就能恢复健康，不会离开我了？”
　　“父亲母亲，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早就离开素芳？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素芳？”
　　“从前你们说好要带我坐大轮船去上海的，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带我去了。”
　　“素芳一个人在这世上，好孤独啊！”
　　许多年里为了好好活着而强撑的坚毅和勇敢，许多年里因家道中落而受过奚落和白眼，表嫂谢雨菲时不时的嘲讽和使绊子，班里同学对她的冷淡和孤立，痛吗？真的太痛了！有时候甚至痛的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可是除了自己，又有谁能明白这种痛呢？
　　无数个夜里期盼父亲母亲能入梦里来同她说几句话，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在学校里得到老师的赞许，也不知道同谁去撒娇求表扬；在小铺子里吃到什么好吃的，带一份回家给大姨母尝尝，却也遗憾，父亲和母亲是永远也无法感受她的孝心了。
　　一直以来，素芳都不敢将这些情绪露在脸上，怕大姨母想起亲妹妹会难过，今天她却再也不想忍了，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终于落了下来。
　　“素芳不喜欢嘉惠哥哥，更不喜欢小姨母，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父亲母亲，我好害怕，如果有一天我抗争不过命运了，你们会不会失望？”
　　“父亲母亲，如果你们能和我说说话该多好啊！”
　　素芳一面往火堆里放纸钱和纸元宝，一面低头哭泣，一句一句的倾诉心底事，不知不觉间天色阴沉下来，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仿佛老天都在替她伤心难过。正当她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的时候，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走在她的心上，他怎么会来？不是工作忙吗？心里泛起一丝未曾察觉的甜，又很快被羞怯取代。
　　看到她蹲在父母的墓碑前蜷缩成一团低低哭泣，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郭梓和的心又疼的无法呼吸，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工作间隙接到祖母的电话，说素芳考的很不错，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祖母又说，今天任嘉惠到学校去找她了，所以她回来后情绪不好，又一个人去给父母扫墓。
　　他挂了电话还哪里能坐得住，工作也没心思处理，给祖父打了个招呼便匆忙往武昌赶。还好，她没乱跑，总算能把心放回肚子里。
　　郭梓和轻轻走到她身后，也蹲下来，劝慰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仿佛说出来都是苍白无力，只能将双手轻轻笼在她的肩膀上，将她虚虚的抱在怀里，让她感到不再孤单。
　　素芳刚才痛哭一场后，心里已经好受多了，但是郭梓和一来，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这才多久，自己狼狈丢脸的样子又让他给看了个正着，他一定在心里偷偷笑话吧。该怎么办？她低下头，抬手胡乱擦着脸，将眼泪抹干净，才回过身伸手轻轻推他，不想让他挨自己这么近，又忍不住想偷偷看一眼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在笑话自己。
　　郭梓和被她那似娇似嗔的一眼看的，热血都冲到头顶，脸上也热辣辣的，浑身充满了力量，他顺势将她扶起来，又一把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感叹一声，终于得到一直心心念念的满足。
　　素芳姑姑一直不胖的，抱在怀里是刚刚好的愉悦，软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仿佛是生来就该如此。她的腰又纤细又柔弱，令他更加不舍得放开。深吸一口气闻到她耳后属于女孩子的幽幽清香，那是一种雪花膏混合她体香的独一无二的味道，与其他人都不同，只要闻过便会为她魂牵梦萦。这样和她相互依偎，一直以来空荡荡的身体和心灵似乎都被填满，经历过的所有委屈和不甘都抛诸脑后，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期盼许多年的幸福和满足。
　　这一个月来他跟着祖父分秒必争的学习如何做事，如何管理公司，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跑遍长江和汉江沿线的所有码头，上至货运公司老板下至打码头的工人，都认了个遍；在璇宫饭店里当过端盘子的服务生，在后厨帮忙切过牛排，打扫过客人折腾的一塌糊涂的房间；为了办理批文在国民政府大楼里跑上跑下无数遍，求爷爷告奶奶，常常一等就是一天；为了准确无误的将账目核对完毕，他点灯熬油的加班，一天只睡2个时辰。他也只是个12岁的半大少年啊！
　　这些辛苦他都咬牙扛下来，从来不对任何人说，不想辜负祖父祖母的期望，更不想让素芳姑姑担心。加班很晚回到家，都要悄悄到她房间里看看，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有没有好好睡觉，每次都要轻轻的亲一下她的额头才能心安。有时好不容易能按时下班，回家见她乖乖的在等着，偶尔还在厨房里忙碌，并没有和小余阿姨出去疯玩，他就特别高兴，疲惫一扫而光，晚饭都能多吃一碗。吃完晚饭闲下来，他又不敢太放肆，总怕她闹别扭生气，于是只能借口饭后散步和她出门逛逛，趁着月色偷偷牵她的手。
　　像今天这样能长长久久的将她拥抱在怀里，简直是老天爷的额外馈赠，他只希望这一刻能永恒。
　　素芳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因为羞怯和不好意思，她埋头在他的肩窝里，额头触到他有力跳动的颈部动脉，热热的呼吸反复熨烫着，闻到他身上不同于小时候的味道，那是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好闻，让她神经有些绷紧，心里恼恨的小火苗窜起来，伸手便狠狠在他后背上打了一下，却没想到疼的却是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月来迅速成长，梓和整个人变得硬朗结实起来，长高了不少，眉目间也释然开朗许多，已经有男子汉的雏形，素芳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意识到，他们都长大了，尤其是梓和，就像一列火车一样，沿着轨道加速向前冲去。
　　郭梓和后背挨了一下，却一点也不感觉痛，反而发现怀里的素芳姑姑别扭、恼恨又羞怯的样子真是甜到他心里去了。知道再不松开她可能会变本加厉的揍他，梓和还是舍不得，于是松手之前侧头在她白皙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素芳挣扎着推开他，终于站直身体，抬头愤愤的盯着他，他却一脸满足和开心，毫不理会她杀人般的目光，镇定自若地牵着她的手向寺院走去。素芳本想骂他两句，怎么可以在我父母面前如此放肆！可是看见他宽厚的肩膀和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又说不出话来了。有他在身边，终归是安心的，踏实的，这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
　　他们一起踏进主殿，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许愿，袅袅青烟缓缓升起，仿佛是将他们的愿望带往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