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1、楔子

　　民国二十六年，汉口，永昌巷。
　　永昌巷是汉口集家嘴一条不算显眼的老巷，与码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不同，这里安静清幽，往来的也都是老住户，碰面时笑一笑，打个招呼，便擦身而过。
　　从巷口往里200米有红砖小院一座，围墙凹凸不平且颜色斑驳，门脸也不算大，仅二尺宽而已，门楣上的牡丹雕花早已老旧过时。
　　这样的院子在永昌巷里并不显眼，而左右邻居尤其是在这里一住几十年的老街坊们，见了这景象仍不免摇头感叹一句“任家算是败落了”。
　　院子里除了两株桂花树外，再无其他花草，显见得主家既无钱也无闲来打理这院子。
　　桂花树下，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蓝色粗布上衣黑色长裤，扎着羊角辫，正在低头捡树叶子玩，仔细一看，女孩脚上的黑色布鞋已破了2个窟窿，她却毫不在意，认真地将每片树叶拿起来对着光看，自顾自笑的开心。
　　女孩身后的一栋2层小楼，一楼正中是客厅，老汉口话俗称“堂屋”，十二尺见方，除一张八仙桌和几条长凳外，再无他物，看上去空旷得很，左右各一间卧室，后面是厨房，二楼亦是简单的三间卧室，此时天色阴沉，更显得屋子里晦暗不明。
　　一楼左侧的卧室里，家具更是简单，木板床，掉漆的衣柜，两把椅子，简陋的环境却掩盖不了房间主人的干净整洁。
　　窗边女子容颜清丽，皮肤白皙，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发髻在脑后盘的一丝不苟，一身灰色格子的棉布旗袍，光影之下，显得瘦弱而单薄。她凝神望着院子里的小女孩，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素芳，真搞不懂你在犹豫什么！”身后的男子不悦的皱眉。
　　他看上去年纪很轻，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毫无褶皱的衬衫西裤，及脚上光亮如新的皮鞋，是大汉口较为时髦的男士打扮。
　　“叶家没了我可以保护你，你跟我走吧！”男子继续说。
　　“不行，我跟你走了算是什么？何况我还有，还有顺芝。”她望一眼院子里的小女孩。
　　男子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反复几次后终于平静了一些，他坐进墙边的椅子里，轻轻握住女子的右手，声音也渐渐温柔低沉。
　　“素芳，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吗？”不等女子回应，他接着说道，“这几年我明里暗里攒了不少钱，也学会了做生意，就算不依靠郭家，我们完全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你若实在舍不得顺芝，也可以带上她，仍当我们女儿养。至于任家太太，她当年那样欺骗你父亲，害苦了你，你给她当儿媳孝顺她这些年，早就够了，让她守着任家的破房子过吧。”
　　窗边的女子微微低着头，露出后颈白皙的肌肤和几缕碎发，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进去多少，只是一味不出声，半晌后她抬起头，终于肯与男子面对面。
　　她眼眶微红，盛满了晶莹的泪水，淡粉色的嘴唇轻轻颤抖，似有千般委屈无法诉说。男子蓦然间心疼不已，鼓起勇气站起来一把将女子拥入怀里。
　　五年了！从十四岁那年爱上她，整整五年，看着她吃苦受罪却无能为力，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给她幸福，怎么能放过？
　　女子轻轻挣脱，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掉落，“郭梓和，我不能跟你走。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是个寡妇呀，而且我也没有办法生孩子，你还这么年轻，又是郭家少爷，怎么能娶我当夫人呢？我们一走了之，你祖母怎么办？我也不能对不起郭家啊！”
　　男子的情绪显然有些崩溃，再次将女子拥进怀里，死死箍住，“我不管！我不管！日本人马上要来了，我不能让你留在汉口，你必须跟我走，必须！”
　　“不！我父亲说过，故土难离，我不能走！这一辈子，我都没法离开。”
　　女子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悲伤也消失不见，仿佛一个木头人，喃喃自语：“我走不了了。。。”
　　男子见无法说动女子，终于不再执着，他脸色灰败，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刚跨出门槛，女子追上来，将一个胡桃木盒子塞到他手里，他浑浑噩噩的接过来，也不问盒子里是什么，只木木登登的向外走去。桂花树下的小女孩脆生生的喊他“梓和哥哥”，他也仿佛没有听见。
　　2周后，郭家举家迁往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