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终有时》欧阳雪瑞

76、过境

　　刘琪没来见证，因为她出事了。周六那天，她妈妈从老家过来，以庆祝她乔迁为由来跟她要钱。

　　刘琪很少跟她妈联系，尤其是她爸走后的这些年，基本是每月到了日子就给对方打五千块钱过去，两千给她生活开支另外三千用来还她弟弟的房贷。

　　那日她母亲突登三宝殿，也未提前向她知会，是被表妹潘明艳领过来的，一大早门铃也不按，用的乡下乡野手段锤门。

　　刘琪睡得一眼迷糊的，被这动静整醒，爬起来，顶着个昏沉沉的脑袋趴在猫眼前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透过猫眼看见她妈的脸，一个咯噔醒神了，自己人是真真切切地站在玄关处的，光着脚，地面的冰冷穿透脚底，尔后房间手机跟着外头的锤门声一齐响起，是表妹潘明艳的来电。

　　还能怎么样，只能开门呗，门锁滴滴开启后，就传来母亲的声音：“哎哟，这里买房子得多少钱哦。”

　　母亲见门开了缝，直接往里推，正眼不看站在里头的女儿，视线直往屋里瞅，瞧这装修，瞧这高档的配色，瞧这客厅面积，房顶的水晶灯，她这辈子头一次见，嘴巴‘O’得合不拢，把背来的蛇皮袋随手往地上一扔，又道：“你一个女孩子买什么房子啦，以后都要嫁人的，浪费钱。”

　　被潘明艳一路带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盘问过了，在这边买房的价格，潘明艳也不敢说实话，就直接说了句百十来万吧。

　　在刘琪母亲眼里始终都觉得她是个不孝的女儿，尽管她在老家县城给她弟弟买了房，每月还着按揭，给她两千的生活费，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让她这个重男轻女的母亲饿死。就算给她再多的钱，也是用来贴补她儿子。

　　而且还总是摆着一副，我生你养你就是要靠你的嘴脸。

　　刘琪的弟弟刘晓恒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早年就搞大女人肚子，因此早婚，也无正经工作，整天游手好闲还烂赌。

　　也就在一个月前，跟人玩了把大的，输到把老家房子都卖了，县城的房子还在按揭中，不然估摸着也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了。没有了落脚处的老母亲只能到县城去住了，偏生儿媳妇又是个泼辣之人，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就没写她的名字了，因为这事还差点闹得结不上婚，这回婆婆还要来住，而且不是住一年半载就能走的事情，是要长住。

　　两人都不是善茬，一见面就如同火花碰汽油，轰然开炸。

　　正当婆媳在屋里吵着架呢，电话却赶在风头上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接听后，是警察局的来电，让刘晓恒的家属去一趟，尔后是很简单的叙述情况，语句中有两个词格外入耳，肇事逃逸，逆行，怪不得昨夜电话不接，人也没回来。

　　婆媳两敛了先前争吵的怒火，面色凝重相继前往警察局。

　　刘晓恒，男，23岁，肇事逃逸，逆行，造成一死两伤，除了面对高额的赔偿金还有牢狱之灾，这就是刘妈妈来要钱的原因之一，狮子大开口五十万，并非她的意思，是死伤者的家属索赔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惊为天人的消息，在刘琪脑子里，却让她变得异常轻松，反倒觉得把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送进里面去改正，反倒是一种好事。

　　但是五十万，现在一下子真拿不出来。

　　刘琪只道没有，所有钱都压在这套房子里了，手头上剩下的一点也是被赵止宇免下来的设计费用罢了，最近也没接什么单子。刘琪是个可以吃不好，但不能住不好的人，从小到大在那个家里，她都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家的温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自然不会想要用卖房子的方式来‘救赎’她的好弟弟的。最终因为这事母女两大吵，情绪一上来还拉扯出了当年她爸爸去世的事。

　　当年她爸爸的死，不是因为手术不成功，是压根就没做手术。这事她妈跟她弟弟一直讳莫如深，她也没问，但总觉得蹊跷，终于在今天都爆发了。

　　当时决定要买房给她弟弟结婚的时候，她妈妈偶然提到一句，“你爸留下来的那笔钱都不够首付的。”

　　她思来想去，她爸爸就在镇上的钢铁厂上班，她读高中那会家里还欠着债，一度逼她辍学出去打工贴补家用，她无奈没法又不想放弃读书，后去找兼职，可能也是运气好吧，就走上了当模特的道路，好在那个时候赚的钱足够让自己脱离家里的经济，勉强自立果脯。

　　再后来赚到大学的学费之后，其余的钱都用来给家里还债了，所以她深知这样的家庭条件，她爸爸怎么会留得下钱，无疑就是大学那会她拼死拼活赚的那笔，给她爸做手术的费用没有用上，一直攥在母亲手里，成为了那笔她妈口中，她爸死后留下来的‘遗产。’

　　她弟弟那档子事情虽在心里发誓不会管了，母亲在家里又哭又嗷的，最终刘琪还是软下心，将自己钱包里所有卡的余额汇总了一下，只有三十万，把她母亲打发走了，彻底成了只剩下房子的穷光蛋。

　　也就是在当天的晚上，她母亲回去老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的，手里还攥着一张沾着血的银行卡。那天婆媳两见到死者家属的时候，对方就破口诅咒，想要她们偿命。母亲这场意外如死者家属所愿，但他们索赔的金额，并没有因此有所减少，依然是一分不让。

　　这事李雨鸣也是只听潘明艳说了个大概，当天下午她就独自坐了大巴车回去了刘琪老家的县城，她弟弟已经进去了，跟亲戚东借西借凑够了五十万赔款善后。李雨鸣陪着刘琪带上她妈妈的骨灰回去乡下老家安葬，老家的房子跟地早卖掉了，刘琪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只好找了她的姨妈，给了些钱让她一块想办法安顿她妈妈的骨灰。

　　这个镇离县城不远，刘琪是少数民族的，她们这地托了那颗千年老榕树的福，算是一个旅游景点，但是鲜少有人来，去年有个短视频博主来这边拍了一段视频在网上火了之后，就越来越多人到这来打卡，带动了一波旅游经济。

　　都安顿完之后，节哀顺变到附近走走，刘琪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胸闷喘不上来气，浑身开始无力，她支着李雨鸣，摇晃了两下，艰难地说了句：“我有点头晕。”

　　加上今天的早餐也没吃好。

　　她这么大个人倒下来，李雨鸣也着实支撑不住她，跟她一块跌坐到地上，只好叫了个三轮车大爷把她们送到县医院去了。

　　县医院里空荡荡的，墙面地面陈旧，刘琪躺在病床上，医生给她检查完，取下听诊器，“早孕晕厥状态反应，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早孕？哈？

　　李雨鸣一下子听懵了，这是诊错了吧，怎么会早孕？刘琪倒是阖着眼躺在床上神情平易近人，无任何波澜，像是早就知晓自己怀孕之事，毫无惊讶之举。

　　出去之后，医生给李雨鸣说了些注意事项，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脑子里一直想着刘琪怎么会早孕？

　　交完费用再次回到病房之后，刘琪别着脸看向窗外，语气虚无般道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李雨鸣说：“你打算怎么办？”

　　刘琪没回话，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丫子，轻叹一口气。

　　反倒是李雨鸣焦急了，她要是这样的话以后模特生涯就走下坡路了，而这也是刘琪最怕的事，“你先说那个人是谁，我们认不认识，总会想到办法的。”

　　办法无非就是两个，生或不生。

　　刘琪答得干脆，像完全不把这当回事，“不用想了，直接做了吧，你出去帮我问问，办理一下手续。”

　　“那孩子的爸爸？”李雨鸣还是想知道是谁。

　　刘琪不说，这个节骨眼上逼问也无用。李雨鸣看了眼发黄的床单，撂下一句话，“你先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还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如果要做也回翎江做，那边医疗水平比这好。”语罢她出了病房。

　　在空阔的走廊里站了许久，神游万里，着实想不通，最终给赵止宇打了电话，那头问事情是不是处理完了。

　　李雨鸣有气无力地说着话：“如果你的一个朋友怀孕了，你又不知道孩子爸爸是谁，好像帮不上任何忙，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电话那头传来沉闷的呼吸，尔后响起：“我会联系孩子的爸爸。”

　　“可是都不知道是谁。”李雨鸣听到他这句话想对着手机叫嚣，但是这又是医院，不得不压低声线。

　　她又琢磨了几秒，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你知道谁是孩子的爸爸？”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随后是一声沉沉地：“嗯。”

　　**
　　刘琪之所以不愿说，是因为她从来不把这种事情放在规划里，谁知她的爱情来的很意外，就像这个孩子一样。

　　某日因为一个拍摄单子的事情，心情很差，拍摄完那天，有甲方的人想邀请她吃饭，她照惯例的拒绝，拿包回家，谁知落了东西，半路折回去取，就听到人家在背后议论她：“都28了，还以为自己水灵呢。”

　　那一刻她像坠入万丈深渊，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言论了，以前别人都议论说她长着一双好腿，却拢得太严实，多少钱都砸不开，很难睡。说她一个不知名的小模特，却清高至极，冬拍夏装，夏拍冬装的，累死累活，还不如多跟人睡几觉，不见得比这赚的少。

　　带着这句话，出去之后刘琪走在夜色中，如同一只在海上漂浮的孤舟，怎么也寻不到灯塔，方向紊乱。

　　到街角的一个清吧喝了几杯闷酒，谁知道遇见了她的跟屁虫。微醺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红唇沾着酒，润润的，半睨着眼，把小跟屁虫捞过来凑到他耳边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水灵的。”

　　被她捞着的男人说，“谁说的，我就不是啊。”

　　刘琪笑，小跟屁虫果然还是年轻，也真是因为年轻才出言轻狂吧，她又摸出自己的身份证，看着上面的出生年份，想到被别人议论她不水灵了，心气郁结，借着酒意把身份证拍到男人脸上，“我都28了，不水灵了，你说我是不是这份工作要做到头了？”

　　“水灵啊，谁说你不水灵的。”男人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凤眼低垂，脸颊潮红，像坐失去神秘的城堡，但依然让他瞩目。

　　“那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还会追我吗？”她突然仰起头，下巴磕到男人肩头上，温热的呼吸扑向他的耳朵。

　　男人哼笑一声回她：“可能那个时候我都追到你了吧。”

　　“你不是说让我去你公司做前台吗？那我明日就去入职，你要不要我？”说完她又趴在吧台上看他，眼影在她眨巴眼睛的时候也跟着一闪一闪的，这样微醺的她好看至极。“知道我为什么不收你的礼物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那些包，我都背很便宜的。”说罢，她弹坐起来，把自己背的帆布包扯到面前，给他看，“这是我花12块钱在夜市买的，如果你用那种眼光来看我，你是追不到我的。”

　　你们觉得这种包送不出手，而恰好这就是我想要的朴实。

　　她喜欢地摊上的耳环，她也买得起Cart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