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终有时》欧阳雪瑞

59、过境

　　赵止宇跟老板唠完之后出去院子洗了个手，回来时服务员已经把虾上上来了，河虾不同于海虾的是个头比较小，赵止宇坐下来把那盘酱油蘸料拈起放到自己跟前，像以前一样慢条斯理的给她剥虾壳，

　　李雨鸣以前吃虾也不爱蘸酱料，这回正盯着那盘蘸料看，赵止宇深知她打的什么算盘，但是又想着吃酱油对她额角伤口愈合产生留疤的情况，有不忍心不给她吃，只是浅浅地说了句：“你要是不怕留疤，你就沾吧。”

　　他的心思似乎比以前更细腻了，或者说比以前想的更周道。

　　赵止宇剥虾的期间偶尔会抬眸来看她一眼，李雨鸣也清楚他这次把她带出来吃饭的目的，不就是找个机会谈谈嘛，既然都来了，那她也不想在等他先开口了，自己开门见山起来。

　　“你不要告诉我你来翎江是为了找我？”

　　“嗯。”赵止宇回的很平淡，没有任何掩饰，打算来翎江的时候多少人问过这个问题，为何要去翎江，他始终回答如一：去找女朋友。

　　去国外的那些年，包括在翎江的这几年，赵止宇始终都觉得他们两人只是吵架了而已，只要找到她，好好道个歉，就一定会和好。

　　可是这件事情对于李雨鸣来说并不是吵架那么简单，林戚戚这个人的名字，他提出来她不爱听，她提出来他也不爱听，但终归是因为这个人而引起的这场误会。

　　赵止宇剥完最后一个虾，拆开桌上的一包湿纸巾边抹手边看李雨鸣，她咬着筷子，似乎要等他往下说什么，又或者是得知对方真的是来找她的，而感到意外或者有所负担，赵止宇道：“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反正我在哪都是......”

　　反正我在哪都是混日子，赵止宇话还没说完，便被李雨鸣打断了。

　　“我怎么可能有负担，我好着呢。”说完她收回视线，落到服务员端上来的那盘西红柿炒蛋上，又夹了一块他剥好的虾仁塞嘴里，并没有蘸酱料，细细嚼着，味道还真跟海虾不同，确实挺好吃。

　　说到负担的问题，她自然没有，分手后实习那一年状态确实不好，也曾几度想过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也会在每个睡不着的夜里，想着今天是他们新婚燕尔的第几天。

　　今日得知他是为了找自己才来的，反而让她心生出一种扯平了的感觉。

　　“关于订婚那个事......”赵止宇没有提林戚戚的名字，半句话刚出口又被李雨鸣打断了。

　　在她心里这事早就过去了，含笑问：“你别说是有人造假的请帖来唬我呢？”

　　赵止宇还真嗯了一声，表示事情确实如此。

　　李雨鸣敲了下筷子，压低头由上往下瞅他，嘴角还没下去呢，不是觉得好笑，是觉得可笑：“赵止宇，能不能编一个像样一点的理由，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啊？”

　　“是真的。”赵止宇也盯着她，郑重地答。

　　“噗.哈哈哈哈....”听他这么说，李雨鸣左手捧腹大笑了起来，这是她平生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她自然是不信的。

　　隔壁几桌的，被她的笑声惊扰了都频频往这边看了过来，赵止宇把擦过手的湿纸巾叠好放到装虾壳的碟子里，“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信？”

　　不管怎么说李雨鸣都不会信的，因为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白纸黑字的婚帖，怎么可能是有人拿这种事情来造假，况且那段时间他什么也没说就回了黎海，电话也不接，怎么也联系不上，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总不能还有别的什么意外吧。

　　一个要解释，一个不想听，最后谈也没谈妥，饭也没吃好，赵止宇就喝了一口汤，把打了九折的钱用微信转给了老板。

　　开车送她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9点多了，路上赵止宇开的极慢，两人也没说一句话，沉默的呆在密闭空间里，像两座岑静的冰山，谁也不化，谁也猜不到对方心里头藏着的话有多少箩筐。

　　李雨鸣上车后有忘记系安全带的习惯，自然下车前也不记得解安全带，先是伸手开车门，发现被锁死了，推不开她也不挣扎，从鼻腔哼了口气，等着驾驶座的人下一步要搞什么幺蛾子。

　　“哒。”一声，听到赵止宇解安全带的声音，李雨鸣三下五除二的反应过来在他转身凑过来前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了去，就不劳烦他了。

　　谁知是自己想多了，赵止宇并没有要替他解开安全带的意思，他虽侧身过来，只是往车后座探手，捞了个小袋子，递给她，道了句：“记得用。”然后把车门给她解锁了。

　　李雨鸣就着窗外路灯昏暗的光，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是祛疤膏，推开车门下车后，在关闭车门的前一刻，赵止宇又道。

　　“是真的，不是什么笑话，林戚戚......”

　　李雨鸣刚听到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蹦出来时将车门光得砰响，隔绝了他后面说的话，隔绝了车内那阵很淡的橙花香，迈腿往小区走去。

　　***
　　七月第一天，李雨鸣没去大厦的办公室上班，带着王华去了要开年中会议的地点，会开了一天，总体来说公司的收益是直线上升的，陈菲菲有提议想要建立自己的品牌工厂，而李雨鸣也把国际站的策划案分享了出来，并且表示要是实行的话就将由王华来监管这个项目。

　　经商讨之后，给国际站项目初步定了个试水计划，将在7月底正式启动。

　　第二天到公司之后，全体吃着早餐，王华给大伙撂下话，这周五是她三十岁生日，要宴请部门所有同事一道去KTV庆祝，“姐过30大寿谁都不要拒绝啊，每个人都得来，娟姐最好把孩子老公都带来。”

　　今天胡继渠跟李苑也因为单位有事，没法提早去接胡茵茵，只能麻烦李雨鸣请假几个小时去幼儿园接她。

　　胡茵茵是下午四点半放学，李雨鸣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期三点就出公司打车去她的幼儿园，刚好赶到四点半把人接到了，还得再赶回去公司跟王华继续商榷国际站试水计划的事，又带着她火急火燎地打车回公司。

　　“到姐姐公司你别闹啊，乖乖的，姐姐下班了就给你买冰激凌吃。”

　　“好。”有冰激凌吃胡茵茵自然是乖得很，坐在出租车后座一路上趴着窗户往外看。

　　小孩子眼特尖，出租车刚开到禄丰大厦隔着绿化带就看到赵止宇了，指着喊表哥，虽胡茵茵跟赵止宇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那晚离别时赵止宇确实跟她说过再来找他玩的话就给她买大的冰激凌，她小脑袋瓜子记得清清楚楚的。

　　下了车就迈着小短腿往翎想装饰的铺面跑，边跑边喊。赵止宇没注意到胡茵茵，因为停车场那边刚开进来一辆宾利，有个小孩从宾利车后座探头喊他舅舅，喊的还大声，自然覆盖了胡茵茵喊的表哥。

　　宾利车开过来又把胡茵茵的小身板挡住了，赵止宇从铺面门口谈笑的人群中走下来边应着喊他舅舅的小男孩，将他牵下车。

　　开宾利的男人是钱跷梓，正打着方向盘倒车入库的时候瞥见了从前面绿化带走进来的李雨鸣。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遇见李雨鸣，先是愣了一会，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细瞧了几眼，说不上她哪里变了，如果非要形容点什么的话，大概是现在的她比大学那会更好看了。

　　钱跷梓快速把车倒好停稳，从车上下来朝着往这边走来的李雨鸣吹了一记口哨，站在离老钱三米远的胡茵茵看见陌生叔叔下了车，还吹了一记口哨，像耍流氓一样，把孩子吓得往回退，抱住李雨鸣的大腿。

　　“老钱？”李雨鸣算瞧见他了，一身西装革履的，像模像样，“你怎么在这？”

　　钱跷梓回头刚想往翎想装饰的铺面指，却没有赵止宇跟孩子的踪影，他儿子钱多多来过几次这里，惦记着那家便利店的关东煮，这回估计吵着他舅舅进店里给他买关东煮了。

　　只好摊手道：“最近刚好有个项目在这边，拖家带口过来算出差，孩子想念他舅舅，这不过来了。”

　　李雨鸣在胡茵茵喊表哥的时候就看到赵止宇站在铺面门口的身影了，当然也瞧见了他带走的那个小孩就是一个月前在游乐场看到的那个，一下子就缕清了，原来那个叫多多的孩子是老钱的儿子，这么说的话，老钱的老婆就是赵止宇的姐姐了。

　　“到咖啡馆聊聊？”钱跷梓问道。

　　“好啊。”李雨鸣把胡茵茵牵到跟前，让她喊叔叔。

　　胡茵茵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叔叔好。”

　　“这你女儿啊？”

　　“不是，我妹妹。”

　　“啊！”听到是妹妹，钱跷梓先是惊讶了一下，又敛住了表情，用不可思议的口吻道，“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你。”

　　老钱话题转的有点快，面对这句话，李雨鸣也只是勾唇笑笑。

　　两人边往咖啡馆走。

　　钱跷梓边问：“你现在也在这个大厦上班啊？”他用的也字，似乎还想接着说，赵止宇也在这边上班来着。

　　李雨鸣知道他想要表达的，道：“我临时在这上班，但我跟他没有关系了。”

　　进了咖啡馆之后两人对坐着，没点喝的，也没打算叙多久的旧。

　　老钱说：“我觉得你跟阿止还是很有缘分的，不像我跟竹音，我也去法国找过她。”

　　也，钱跷梓再一次用到也字，但这次李雨鸣还真没揣摩出什么意思来，老钱提起竹音，李雨鸣神情略微讶异，竹音出国后，她的微信就很少有动态，最近一次发是去年，发的一张雪人围着红围巾的照片，没有配文。

　　“我有她学校的地址，公寓的地址，我都有，我是奔着目的地去的，一下子就找到了她，但我们的缘分也不过如此。”

　　李雨鸣看着老钱的眼，已经没有了大学那会他一提到竹音名字那样泛着亮光了，从平淡的眼底中能看到一丝失落，但在他眨眼之际又很快地消散了。

　　“今天看到你在这，我感到很意外，阿止是个很倔强的人，毕业回国后非要来翎江，他家在这边也没个亲戚什么的......”

　　没个什么亲戚的？

　　没亲戚在这吗？钱跷梓这句话一出，李雨鸣的耳朵瞬间嗡了一下，脑袋也开始盘旋起来，周遭嘈杂的声音瞬间禁止了，她像掉进了一个虚无的世界中，令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大一那年的跨年夜，小区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赵止宇开着他爸爸的车来找她，说他们一家到这边吃年夜饭，顺便过来给她派红包，然后顺便跨了个年。

　　还有大三带他回家的那一个除夕夜，问他第二天要不要走亲戚，他说过一句话，家里爷爷奶奶辈分最大，要走也是别人去他家走亲戚。

　　按照辈分来说，假设他翎江真的有亲戚，吃年夜饭也应该是翎江的亲戚去黎海吃才合理，不可能他的爷爷奶奶会屈着辈分到这边来，并且连续三年。

　　所以，从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是来这边吃什么年夜饭，而是特地来找她跨年？

　　李雨鸣从思绪中挣扎出来，难以置信般盯着钱跷梓问：“他家在这边没亲戚吗？”

　　老钱摇摇头，表示没有，又继续说：“他回国那会刚好碰上我跟他姐结婚，他在黎海没呆几天，就收拾东西要来翎江，我就知道他是要来找你的。”

　　赵止宇的姐姐是他姑姑的女儿，他们一家一直生活在国外，2016年回到黎海，继承了他们家的建筑公司，老钱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赵止宇的姐姐的。

　　钱跷梓跟赵止宇姐姐结婚后新家也在半山，离的近，赵止宇出发去翎江那一天给老钱发了条道别信息，老钱没五分钟就跑过来了，喘着气，赶上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准备开车走的时候。

　　老钱拉开他副驾的门坐了进去，把气顺好，“你不会真的要去找她。”他用的不是疑问句。

　　赵止宇手搭在方向盘上，嗯了一声。

　　“你知道她现在住哪吗？或者说她毕业后有没有回到翎江你都不知道，况且，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了，她或许早就把你忘了，甚至都结婚生子了。”

　　家里的建筑公司，因为他没学建筑，不愿意继承，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要去翎江，并且不是去一两天，在钱跷梓劝他之前，赵止宇已经跟爷爷奶奶闹翻了，天王老子都拦不住的那种。

　　只听他回道：“我只是过去碰碰运气，如果运气不济，扑了个空，那就扑空了吧，因为人的一生本来就会扑空很多东西的。”

　　赵止宇边说着这话边偏过头来看钱跷梓，老钱从他的眼底看到的不止一丝的坚定，而是非要逆流而上的决绝。

　　讲到这，钱蹊跷笑看坐在对面的李雨鸣：“看来他运气挺好的，还真让他碰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