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终有时》欧阳雪瑞

52、过境

　　进了隔壁的大门，前台姑娘先前已经跟刘琪打过照面了，这回很自觉的微笑着站起来邀引她们进去找赵止宇：“这边请。”

　　踏进里面的玻璃门之后便见到一个很大的接待区，用植物跟镂空的书架与走道隔开，走道一侧是各自设计师的独立办公室，门框旁边置着设计师的名字，一路走过去，办公室的门有敞开的有关闭的，路过间往敞开门里头的偷瞄一眼，每一间的装修风格都不一样，与其说是办公室，更像是各种装修风格的样板房，整洁加独特。

　　赵止宇的办公室在走道最底，进去之后没想到里头的空间还这么大，他这间的装修风格更简单，清一派的浅色，像他人一样清雅，白墙上挂着三幅白色的画，前面是一面很大的落地玻璃墙，外面是繁华的市井，阳光很烈，但是照不进来。

　　办公室的主人坐在半圆形的办公桌里头，他身后是一面很大白色的书架，有书籍有植物，有摆件，陈集正低头凑在他耳边低语着，见人进来了，马上站直挤出一丝官方又缠着尴尬的笑，道：“姐姐，你们来了。”

　　赵止宇左手支得下巴微扬，表情闲散，右手指尖旋转着一支签字笔，半阖着眼皮见她们进来之后，放下左手坐端正，朝桌子前方的两把椅子一抬下巴“嗯”了一声，示意她们坐。

　　陈集也很自觉的出去斟茶，边走边看向刘琪，她依然带着墨镜，唇线抿紧，殊不知那双躲在墨镜背后的凤眼，也正盯着他瞧，藏在墨镜背后的是她有情绪的目光，但陈集看不到，自然也想不到昨天自己在电话里捉弄的人今日竟是眼前人。

　　两人在半圆办公桌前坐下，李雨鸣目光始终没看对面的人，从进来那一刻就四处打量他的办公室，似刻意的去回避目光，又像是故意对他现下及过去生活的窥探。

　　这回李雨鸣正瞧到玻璃墙前面的那个半开的小窗户，有风灌进来，摆在窗边的那颗发财树叶在微微晃动着，像她此刻有些不安的心。

　　窗户下方有个吸在玻璃上的置物架，架上放着一个烟灰缸，缸里头灭的都不是烟头，是没抽几口就掐掉的长烟白，远看上去像是一盆白杆四竖的盆栽，从某种层面来讲这种行为是在浪费烟，但实际这玩意抽多了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他既能抽一口就灭掉，那为何不戒掉烟，这样岂不一劳永逸？

　　想到这李雨鸣眉头微微锁紧，想不通。

　　水杯碰到桌面的声响将李雨鸣的视线引了过来，陈集共端进来三杯茶水，分别搁在她们三人面前，然后抱着茶托站回赵止宇旁边，一副要旁听的姿态，说是旁听，倒不是说找了个好视角大大方方的盯着刘琪瞧。

　　赵止宇侧身抬头看着陈集，陈集目光缓缓下移，两人对视片刻，只字未言，陈集看懂了赵止宇眼神传来还不赶紧出去的讯号，只好服从命令，不大情愿又不得不遵从地挪着步子往门口去。

　　恰巧这时邹晓志端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推门进来，一边喊着：“老赵啊，这可是我头一次接这么大宅的设计，我做的初期方案你可得帮我观摩......观摩...... ”

　　发现场面不对，周晓志说话的口型渐渐哦成了圆形，整个人像卡了壳一样顿住脚步，表情也很滑稽，看着两因他闯进来而回眸的姑娘，还都是大美女，尤其是戴墨镜的这位，神秘又风韵，他敛了下表情缓声道了句：“这是......”

　　陈集走过去勾住周晓志的脖子，锁喉一样把他往门口带，小声回了他：“业主。”

　　周晓志被带出去之后啧了声，双眼锃亮着看陈集：“这么漂亮的女业主啊，是不是我那个私单的？”他又看看自己电脑屏幕上显着的方案设计稿，嘴里又啧啧了几声，分不清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我就说他硬要把他接的这个大宅设计跟我换那个小户型的私单，原来......”说道这周晓志好像想到了什么，用手肘撞了撞陈集，饶八卦地问：“他不会对这家业主有意思吧？”

　　陈集摇摇头回他：“难说。”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他站在门口不打算走了，开了条门缝，竖起耳朵要偷听。

　　周晓志端着电脑上下扫了陈集一眼：“你这是干嘛呢？”

　　陈集回头用食指抵着唇朝他“嘘”了声，见状周晓志也不走了，学着他靠了过去竖起耳朵，一起悉听起来。

　　办公室里赵止宇低头看着桌面上那张刘琪房子的平面图，左手食指时不时轻点着桌面，右手依然在转笔，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着她们两谁先开口说话。

　　半晌谁都没开口，赵止宇把搁在一旁的茶杯推开了些，把图纸往上移，道：“住几个人。”

　　“两个啊。”刘琪后背靠着椅子，双腿交叠，姿态闲散，语气夹杂着不然还能住几个的意思。

　　“对屋子改造等有什么想法。”赵止宇询问间抬眸觑了李雨鸣一眼，像她才是业主一样，李雨鸣没看他，盯着面前的茶杯看，赵止宇又低头继续看平面图，等待业主的回答。

　　刘琪放下了交叠的腿，身体靠近桌缘试图要跟赵止宇对视：“进门靠左两个房间是我的，合并成一间，保留一扇门，前面一半做卧室，后面那一半做衣帽间。”

　　赵止宇“嗯”了一声，用签字笔将平面图左侧的两房位置来回框画到一起，一边说：“右边这个小的呢。”刘琪那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更想跟住右边这间房的人沟通她的设计需求跟想法。

　　“给她。”刘琪抬手在李雨鸣桌前点了一下。

　　他问：“不需要客房？”

　　“不需要。”

　　赵止宇抬眸盯着刘琪带的墨镜看，能看到倒映在镜片上的那两个小小的自己，试探般的问：“平时没有什么人要到家里来？”他意思是说，不留客房的话，有人来了就没地方住了。

　　“什么人？”刘琪听他这么问，想要跟他杆一杆，她再倾身往前，跟赵止宇对视的距离靠近了几分，透过墨镜，盯着他，看他怎么答。

　　赵止宇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好继续盯着她的墨镜用一种平易近人的口吻回：“比如说......男人什么的？”

　　刘琪大学的时候就主张自己以后是个不婚，别提什么男人，她只想赚钱，这个赵止宇也是知道的，突然这么一问，刘琪自然是不爽的，但是他似乎又是意有所指的，这话不止问她一个。

　　站在门口的陈集跟邹晓志听里头的赵止宇问出这么一句话，两两相看了一眼，表情诡异开来。

　　刘琪听到他说男人时讥笑出声，抬手摘下墨镜，露出她那双妖艳的凤眼，眼神又转犀利，有不爽那味：“你这什么意思啊？”

　　赵止宇总算正面交锋上她的视线，依然气定神闲般回道：“了解......客户需求。”

　　门口偷听的两人嘴巴渐渐张大，像学到了一样。

　　“高啊。”周晓志忍不住赞叹出声，又悄悄问陈集：“你不是说老赵喜欢男的吗？怎么....”

　　怎么开始了解女人的需求了？

　　陈集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老久之前，赵止宇确实是亲口跟他说他喜欢男的，而且在一楼铺面的时候他也时常跟大家开刷自己喜欢男的，让他们把那些间接性要问他联系方式的女的都打发了去。

　　而这次还把自己的大宅单子让出来跟周晓志换刘琪这个小户型的私单，他一项是不爱说笑的人，今儿还这样打趣人家美女业主，陈集茫然摇摇头答了句：“他好像变了，可能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了吧。”

　　周晓志也不懂，两人继续静观其变。

　　办公室内刘琪一字一顿地回：“没有需求，不需要客房。”

　　“你呢？”赵止宇扭转目光大方的看向李雨鸣，他表情很平静，眼神如水，左边脸颊那颗红痣却红得很厉害，等待着李雨鸣的答复。

　　李雨鸣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视线总算离开茶杯上移看向他，吐出两字：“什么？”

　　“ 男，人。”赵止宇语重心长地重复这两字，依然平静地盯着她看。

　　刘琪在一旁噗呲笑出声，算是清楚赵止宇的意图，不就是打探人现在是不是单身嘛，她突然想到，要是抓住他这个把柄在捞一捞的话设计费用岂不是可以打五折。

　　李雨鸣似摇头又非摇头，想到她妈妈给她张罗着跟罗文俊那事，不敢看赵止宇的眼，眸子下移瞥到了他电脑旁边的一罐橙花香薰，是她一直用的那个牌子，大概因为自己也用着，所以对这种味道已经适应了，呼吸间竟毫无发觉，她嗅了一下，味道很轻，但是心头却难释重负。

　　刘琪也是知道的，但是每次提这事李雨鸣都很不乐意，估计她跟罗文俊八字很难有一撇，这回又想着自己装修设计费打折的事情，李雨鸣也不答，刘琪只好替她答：“肯定没有啊，有的话还不得跟她男人一块住，还跟我凑什么合。”

　　赵止宇把目光收回，继续看桌面上的房子平面图，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既然没有男人都话，那就做单人床，节省空间。”他一边说一边在平面图李雨鸣那个房间的位置上画出了床位的占比。

　　单人床，李雨鸣盯着赵止宇在纸上游走的笔尖，想到她以前跟李苑住的那间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她的房间就是单人床，有段陈旧的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

　　“我那个房间可是要双人床的，而且要大床，我没有需求，我也要睡大床。”刘琪还特地把大床两个字加重了说，又继续笑了起来。

　　“行！”赵止宇看着图纸，用签字笔的笔头朝李雨鸣指去，道：“你那个房间软装，嵌入式书架跟衣柜做一起，再弄个飘窗，然后电脑桌，单人床床底可以做一下嵌入式的抽屉，用来收纳衣服，这样节省空间。”

　　他很快速的表达完了，居然完全正中了李雨鸣全部的装修想法，多多少少有些元素跟以前她住的那个房间是相似的，接着他又问：“李女士的房间还有别的需求吗？没有话，那就先初定了，有的话。”他抬眸看了过来继续补充道：“在发微信跟我说。”

　　刘琪又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想到他先前问的那个男人的问题，打趣道：“诶，客户的生理需求也是属于你们装修前要了解的范畴吗？”

　　赵止宇停住了他正在平面图上圈画的手，没有回答，左颧骨上的那粒红痣似乎又更红了些。

　　刘琪把目光挪向赵止宇放在台面上的左手，居然没有带结婚戒指，十跟手指指跟都空空如也，明显是没有结婚的嘛，刘琪并不觉得意外，而且她表妹帮她约的设计师明明就是姓周，现在转单到他手里，估计中间也是经历了些历程吧。若真要商讨方案的话，李雨鸣不来也行，毕竟她不是业主，可见他意图是昭然若揭。

　　“说说客厅吧。”赵止宇把话题扯了回来。

　　“不需要电视，弄个投影布吧，餐厅那边就跟厨房做一起，不需要弄的太复杂，因为我们都很少做饭......”

　　好像后面的洽谈都没李雨鸣什么事了，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像瞌睡虫一样飞进李雨鸣的耳道里，让她分分钟想打哈欠。

　　其他的装修都是小问题，只有刘琪那个房间，要求太多，沟通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初步定下方案了。

　　还没谈预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签合同，李雨鸣支着脸已经听的很乏很乏了，看着玻璃墙外的市井高楼，渐渐沉浸到太阳西坠的前景中，摸出手机给刘琪发了个微信【快下班了，我工作还没做呢，你们慢慢谈，我过去了。】

　　李雨鸣竟然就这么在里头听着她们巴拉巴拉了两个小时，也是够了，平日她都是惜时如金的，今天破天荒浪费了两个小时，罪恶感上头，内心一阵沮丧开来，晚上回家又得加班把今天没做完的事情补上了，感觉是在自寻苦吃。

　　她起身，推开凳子，出去了。

　　赵止宇直勾勾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刘琪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回隔壁加班去呢，没走，咱接着谈费用方面的问题。”确认李雨鸣已经完全走了，她小声说：“设计师要是对业主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提，不过前提你得给我打折。”说完她笑个不停。

　　刘琪是要做全屋整装的，设计师帮业主设计这一块的费用自然是可以商量，不过软装施工等其他费用是没办法商量的，均依照市场价格。

　　赵止宇跟她谈签合同的时候也明确了这一点，纯设计的费用他们可以私下了，其他费用均按照市场价格走流程。

　　从白天谈到夜幕降临，刘琪是赵止宇对付过的要求最多的业主，估计也是老熟人的缘故，洽谈间还夹杂着说笑跟叙旧的杂碎对话，一方面她本来要求就高，这样一来二去的，滴滴答答聊的时间就长起来了。

　　把刘琪送走之后已经晚上七点了，陈集执意要送她回去，赵止宇没有阻拦，并吩咐了下把隔壁的李雨鸣也一并安稳送回去，小伙子这么热情，刘琪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顺便在路上跟他算算昨天晚上捉弄她的那笔旧账。

　　人走后，赵止宇到周晓志办公室看了眼，本以为他已经下班回去了，没想到那家伙正稳稳当当的在加着班深化他那个大宅设计。

　　一周前刘琪的表妹潘明艳突然从楼上下来找到周晓志，拜托他接个单。若是走公司预约流程的话得排队，刘琪又不想找那些小设计师跟其他装修公司，周晓志作为翎想装饰四大首席设计师之一，专打小宅设计，一手能同时操办好几个，再说了，哪怕再忙，钱送上门了谁会拒绝呢，所以他当即以私单的形式接下了刘琪这个单子。

　　过了两天赵止宇跟平时一样，日落前拿着他的茶杯到周晓志办公室来转悠，看看他的绿萝，又翻翻他架子上的书。

　　周晓志因为一方案的事情正焦头烂额，被赵止宇这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弄得有些恼了，也只能对着电脑屏幕埋怨：“就这样，老太婆的单子最难做了，我都快被她整死了，还是接年轻人的单子好啊。”说话间他还重重的拍了一下鼠标。

　　赵止宇走过来倚在他办公桌前，凑着头看他电脑屏幕上的设计图，边喝着茶又边瞅向他那挠成鸡窝般的头顶，神情自若，一语未发，继续喝茶。桌面上周晓志的手机当下响了两下，是微信提示音。

　　周晓志也无暇看手机，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老婆找我了，密码四个零。”

　　闻言，赵止宇拿起他的手机输入密码，打开他的微信，发信息的人是，“刘琪？”他念了出来，心头一紧，像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穴蠕动了下，忙把手上端着的茶杯搁到桌面上，两只手握着手机，嘴唇抿紧，拇指指腹点开她的窗口，第一时间不是看消息，而是看左边一列排下来的头像。

　　“一个私单客户。”周晓志手离鼠标，阖眼捏着眉心，打算休息一会，“明天还得跟这个老太太洽谈深化方案的事，好累啊，主要是她太难搞了，比那个三番五次来找你的那个富婆大妈还难搞，关键是她还抠.....”他嘴巴像拉肚子一样，开始吐槽这个大妈，也就只能烦了的时候跟自己人说说，本质上还是保留着客户是上帝的品质的。

　　赵止宇压根没听，点开了刘琪的头像，放大后，真是她，很意外，这么多年他像在暗黑的山洞里凿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接着又是看她的朋友圈，全是工作照，快速滑了下，停顿住了，发现一张生活照，指腹点开，照片中的刘琪带着墨镜，背景似乎是在街头的那种露天咖啡馆，阳光很好，旁边那位被她强揽着的人不愿拍照，双手捂着脸，手腕上带着一条兔子发带，他盯得出了神，如同在这一刻穿进照片里了一样，看清了捂脸那人的每一个细节，还听到了拍照时她不肯配合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以及能感受到镜头对准她时，捂脸前的一系列表情变化。

　　周晓志推开凳子站起来，赵止宇回神迅速退出了页面，把手机还给主人，主人接过手机瞥了一眼握起桌面上的养生壶，里面是煮好的枸杞茶，给自己续了一杯，伸过来准备往赵止宇杯里倒来着，又突然意识到他大概不需要喝这个，收回，抬手往一旁的那个饮水机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要他自己去那边倒白开水，接着把养生壶放原位。

　　赵止宇出声：“这个客户？”

　　“潘明艳的表姐，前几天硬塞过来的，微信简单沟通了下，还没约时间去量房呢，本来不想接的......”

　　本来不想接的，但是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赵止宇打断他：“你把这单子给我。”

　　到手的鸭子周晓志怎么会让呢，他圆着眼看过来，像是在说，你开什么玩乐。

　　“我手头上这个大宅的给你，跟你换换。”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话后周晓志表情缓和了下来，抿了一口枸杞茶，佯出一副考虑考虑的样子。

　　“这段时间不大想接大宅，有点累，接个小宅，然后在休息一段时间。”今天真是破了天荒吗？平日里他从不接小宅单，一方面赚的少，另一方面小宅很多都是婚房，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今天还要把自己的大宅供出来换一个小宅。

　　周晓志若有所思了一番，赵止宇最近确实是推了好几个大宅的单子给其他的同事，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放着钱不赚，而且看他这几天确实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过接大宅啊，赚的多啊，自然是同意换的啊。

　　“行啊。”周晓志答应了，还露出一副你可别后悔啊的表情。

　　“你把她的微信推给陈集，就说是你的助理，对接约时间上门去量房，过几日我带你去约见那个大宅的客户。”

　　“OK，OK。”

　　这件事距今已经过去一周多，现下赵止宇还是和往常一样，拿着他的茶杯，倚在周晓志办公室的门边。

　　周晓志察觉到门口的人影，没抬头，似乎是一直在等他：“你可算来了，我等着你帮我观摩观摩呢。”

　　“出去吃饭吧，边走边聊，我快饿死了。”

　　“你也会饿，你平时不是废寝忘食的吗。”

　　平时是平时，不得不说他今天心情很好，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