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羽舟

15、星芒

　　徐欣蕾和纪橙橙离开以后，魏繁星一直在思考寻找明蓝的事儿。

　　明蓝和许君尔同是蓝尔集团的创始人，公司的名字甚至都是从她们俩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命名而成，可是二十年多年前，她突然选择退出公司，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慢慢被时间遗忘了，只留下了“创始人之一”这个身份。

　　她离开的时候，蓝尔服饰在纪正明的带领下，正一边生产旗袍，一边往时装方面转型，并且在旗袍时装两手抓的情况下，公司还在蒸蒸日上，未来一片光明。

　　按理说，明蓝是公司的大股东之一，更是技术方面的核心人物，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可她却突然将手里的股份全部让出，在所有人的一片诧异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甚至连许君尔都不知道。

　　从明蓝离开以后，蓝尔集团彻底成为了纪正明和许君尔的家族企业。

　　公司这么多年的发展史中，明蓝只是简介上一笔带过的创始人之一，带领公司走到今天的核心人物，还是已经过世的许君尔，和现任董事长纪正明。没有多少人记得，明蓝曾在蓝尔集团发展的最初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他们该去哪里找？

　　趁着下班以前，魏繁星去了纪承屿的办公室，直接明了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纪总，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纪承屿手头的工作还没忙完，但还是停下来听她说：“说说看。”

　　“蓝尔旗袍是许阿姨和明蓝老师一手创建起来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许阿姨，只有明蓝老师最了解蓝尔旗袍。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把明蓝老师找回来。”

　　提到明蓝，纪承屿突然沉默了。

　　魏繁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半天不说话，喊了他一声：“纪总。”

　　纪承屿抬眸，似乎没听见她刚刚说的话。

　　魏繁星只好又详细的阐述了一遍：“蓝尔旗袍刚有点名气那几年，江宁不少名门贵族的夫人小姐，都是专门找到她们定制旗袍的。她们既然能够让把蓝尔旗袍从零开始，做到在当时的江宁风靡一时，一定有她们对旗袍的独到见解。我觉得，如果我们把明蓝老师找回来的话，她也许就有办法帮助旗袍设计部度过难关。”

　　“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纪承屿神情凝重，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气，“可是她已经离开江宁二十年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就算找到了，她也未必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虽然是疑问句，但魏繁星的语气却很坚定，“蓝尔旗袍毕竟是她和许阿姨的心血，她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们的心血付诸东流吧？”

　　“我妈跟我说过，明姨对旗袍的热爱并不比她少，想要将旗袍发展起来的想法更是远超我妈。可是她走的时候很决绝，手里的股份留了一部分给我，剩下的全部低价卖给了我爸妈和其他股东，她根本就没有要回来的打算。”

　　说到这，纪承屿略显疲惫的往后一靠，眉头微蹙，神情凝重，“我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蓝尔旗袍这几年的发展日渐衰落，她如果真的在乎的话，早就该回来了，不会消失了二十年杳无音信，我更担心她……”

　　他没再说下去，闭上了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魏繁星当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情绪瞬间跟着他落了下来。

　　记忆里的纪承屿，永远都是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少年模样，唯一一次这般颓丧脆弱的状态，还是年幼时，许君尔生病去世的那段日子。

　　明蓝离开的时候，他虽然还很小，但明蓝一定对他很好，才会让他在想到这个可能性时，如此的难过。

　　魏繁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往好的方面去安慰他：“也许她只是觉得管理公司太累了，在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舒服自在的小日子。”

　　“希望如此吧！”纪承屿重新睁开了眼，他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淡淡道：“如果真的能找到她，就算她不愿意回公司也行，我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纪总，其实这个提议……”魏繁星知道纪承屿不爱听到有关徐欣蕾的事儿，但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是欣姐刚刚跟我说的。”

　　纪承屿似乎并不介意她提到徐欣蕾，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许阿姨生病以后，一直放心不下明蓝老师，也担心蓝尔旗袍以后的发展，所以她在去世之前去找过明蓝老师，本来是希望自己离开后，她能回到公司继续参与管理和经营，也和你们互相有个照应。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回来以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也不让董事长他们去找。”

　　“前几年，董事会的股东们有组织的想逼董事长撤掉旗袍设计部，那段时间董事长一直在被这事儿苦恼，有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欣姐担心他压力太大，跟他提议，让他想办法去找回明蓝老师，董事长一口就拒绝了，说是许阿姨临终前坚决不让他找，他就不会去找，并且以一己之力抗住了众多股东给的压力，才让旗袍设计部得以多留几年。”

　　也许是为了缓和他们父子的关系，魏繁星的话刻意渲染了一下，把纪正明这些年的不容易着重点了出来。

　　纪承屿还是维持着刚刚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魏繁星点到即止，回到正题：“我觉得欣姐说得挺对的，蓝尔旗袍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的阶段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线生机。不管明蓝老师当时离开的时候有什么苦衷，我们先找到她，她也许愿意回来帮忙也不一定，毕竟蓝尔旗袍是她和许阿姨一手创建起来的。如果她还是不肯回来，我们在想别的办法，你觉得呢？”

　　“不瞒你说，这几年我虽然人在国外，但一直有托人帮我打听明姨的下落。”纪承屿双手交叉着撑在桌面上，“不过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始终找不到一点儿她的消息。”

　　他情绪低落，魏繁星也轻易受到影响，跟着蹙眉道：“她和许阿姨师出同门，又是同乡，既然许阿姨当初能找到她，只要我们从这方面寻找线索，或许也能找到她。”

　　“我会继续打听的。”纪承屿深吸了口气，正色提醒道：“不过旗袍设计部的事儿还得靠我们自己，不要对其他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他穿着一件休闲款的白衬衫，袖子挽于小臂处，腕上带着一块黑色男士手表，端坐于宽敞的办公桌前，后背挺拔，表情从容，鼻梁上那副工作时才戴的金丝边眼镜，给他本就矜贵的气质添了几分禁欲的感觉。

　　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样子，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魏繁星低迷的士气，因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强大气场，山穷水尽依然可以淡定从容的态度，而重振旗鼓。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点头：“我知道。”

　　-

　　接下来几天，部门里的四个人全部出动，两两分组前往江宁市的各大门店进行调研。

　　纪承屿回来已经有段日子了，部门的情况也都摸得差不多，便和设计助理江艾琪一组。

　　Jason是直接空降成设计师的，需要尽最快的速度去了解蓝尔旗袍的运作流程，就直接和目前部门里资历最深的魏繁星一组。

　　头一天，魏繁星带着他去了蓝尔旗袍的制衣工厂，从制版开始，再到裁剪、车工，以及各种需要手工制作的盘扣、绲边等等，每一道工序都尽可能介绍得详细到位。

　　下午，他们去了公司固定合作的面料商那里打了声招呼，又去了江宁市的面料市场简单逛了一下。

　　第二天，他们正式前往门店进行驻店调研。

　　江宁市是一座沿海的一线城市，其发展早在三四十年前就领先于全国大多数城市，蓝尔服饰属于江宁自己的品牌，市里门店自然也是最多的。

　　蓝尔总店就在蓝尔大厦一楼，平常上班的时候也可以随时下来逛逛，不用特意花时间来驻店。

　　他们选出几个业绩比较好的门店，和各自的搭档一起前往。

　　蓝尔服饰所有门店的陈列规划，都是公司里请专人设计的，风格和布局也是走的简约时尚风，只有在一个小角落里，单独给旗袍留出一个小位置，做了不同的设计。

　　为了整体的和谐性，旗袍陈列柜的设计风格和时装区的差别并不是很大。因此，设计旗袍的时候，在面料花纹颜色上的选择，也要尽可能的和时装靠拢，尽量不要显得突兀。

　　这样一来，旗袍的设计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门店最初的设计模板刚出来时，当时的旗袍设计总监是提出过意见的。

　　她认为旗袍有自己独特的韵味，不应该为了和时装统一风格，把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削弱，甚至直接去掉。

　　奈何蓝尔时装当时发展势头正猛，每年靠时装赚的钱不知道是旗袍的多少倍，公司的整体规划与运营方针自然以时装为主，再加上设计师除了设计衣服以外，本来就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蓝尔旗袍不仅在公司不重视，在门店也是被营业员们忽略的存在。

　　当魏繁星带着Jason走进门店的时候，店员们表面上笑着迎接，背着他们就开始挤眉弄眼，眼里藏不住的嘲讽。

　　魏繁星当然知道她们不欢迎自己。

　　公司有规定，不管是时装设计部还是旗袍设计部，设计助理刚进公司的时候，会有一到两个月的驻店期，之后的每个月也会定时到各个不同的门店进行驻店一两天，目的是要实时掌握顾客的审美心理。

　　魏繁星当设计助理的时候，没少往这些门店跑。

　　刚开始驻店时，她热情高涨，一有顾客走进店门，她就第一时间主动上前询问，将她们引领到旗袍区积极推销旗袍。

　　当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会影响到其他营业员的业绩。

　　营业员们对她有诸多的不满，但碍于她是公司派来的，她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在背地里议论她，或者直接搞小团体孤立她，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愤慨。

　　好在魏繁星并不在乎她们怎么看待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练就了一身除家里人和纪承屿以外，不轻易被任何人和事影响的心态。

　　Jason跟着魏繁星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旗袍陈列区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感慨：“所有有利的位置都给了时装，旗袍放在这么角落的地方，难怪你们的旗袍卖不出去。”

　　“没办法，所有门店都是公司统一规划设计的。”魏繁星跟着感叹，“时装是潮流趋势，他们只注重时装的销量。”

　　“就像你说的，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旗袍也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之一。这是多少国家都羡慕不来的宝藏，为什么你们自己却不好好利用起来，让它被更多的人看到，反而还直接忽视掉它呢？”

　　“商人嘛，利益为先，全世界都一样。”

　　Jason沉默了一下，转头问她：“或许，我们可以向公司提出修改意见，调整一下旗袍的位置，至少给它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没用的。”魏繁星无奈地摇了下头，“我们现在能想到的，部门里以前的前辈早就试过了。”

　　“那董事长呢？他不是纪承屿的父亲吗？让纪承屿亲自去说也不行吗？”

　　“董事长虽然有足够的权力可以做出改变，但蓝尔毕竟不是一个小公司，十几万的员工等着靠他吃饭，他不可能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改动而去破坏整体的规划。更何况……”

　　魏繁星没再继续说下去，但Jason也猜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纪承屿虽然没跟他提起过家里的事儿，但那天看他和徐欣蕾见面时的交流状态，可以判断得出，他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况且，他在改变蓝尔旗袍的现状上，一直都有足够的智慧和野心，也具备了一个优秀商人该有的潜质。

　　自己能想到的办法，他肯定也早就想到了。

　　不实行，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Jason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来，我们的路很难走啊！”

　　魏繁星回他：“多难走都要走下去。”

　　-

　　连着在不同的门店驻店了三天时间，周五，他们又顶着烈日在几个人流量较大的商场和步行街，进行街坊和问卷调查。

　　几天下来，所有人都累得快散架了。

　　魏繁星下班后，杨曼打来电话说要和她一起回家吃饭。

　　以往的每个周五，没什么事儿的话，她都会带着杨曼一起回家吃晚饭，可自从上周和王秋虹吵了一架以后，家庭群里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僵硬。魏德涛和魏熠辉倒是经常在群里发活跃气氛的话和小视频，但她们母女俩就是不吭声，谁也不肯主动打破彼此之间的僵局。

　　早上，魏德涛给魏繁星打过电话，说让她回家吃饭，她以工作忙为由给拒绝了，没想到他们把注意打到了杨曼身上。

　　她正想要继续用同样的话术拒绝，谁知道杨曼直接说：“我知道你不想回家，我已经跟叔叔说好不回去了。我们先去打会儿羽毛球，晚上再去吃烤鱼怎么样？我都快两个月没吃烤鱼了，可馋死我了。”

　　杨曼算得上是她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家里有点什么事儿，她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她没必要在她面前矫情，便直接答应了。

　　两人在球馆打了不到半个小时，魏繁星就累得打不动了。

　　“不打了，不打了，没力气了。”她挥着球拍喊了停，直接走到场边的休息区，靠着墙壁调整呼吸。

　　“你今天这身体素质不太行啊，打这么会儿就打不动了。”杨曼跟了过来，将球拍扔在长椅上，举起双手开始拉伸。

　　“你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去外面跑一天试试看，扛得住算你厉害。”魏繁星缓过来了些，拿起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大口，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脖颈往下，运动服的领口已经湿透了。

　　杨曼简单地拉伸了一下，跟着在她旁边坐下，“听叔叔说，你和你妈这几天都没有联系过？”

　　“嗯，没时间。”魏繁星弯下腰，轻轻捏着小腿。

　　“在我面前你就别找这种借口了。”杨曼侧过身去看她，叹气道：“其实我昨天去过一趟你家，阿姨虽然嘴上没说，但我能感觉到她其实很内疚，也很想解开你们之间的矛盾，但是成年人嘛，总是有些没用的面子问题横在中间。阿姨不肯主动联系你，你就主动一点啊，你们母女俩不可能就这样一直僵下去吧？”

　　魏繁星没出声，指关节有规律地按压着腿部肌肉。

　　杨曼继续道：“再说了，那件旗袍不是要回来了吗？那咱就把这篇翻过去，这件事儿就当做没发生过。叔叔下午还跟我说，阿姨一大早就买了一堆你爱吃的菜在家里放着，就等着你回去做给你吃。我觉得阿姨这就是在主动示好，要不晚上……”

　　“你不是说晚上想吃烤鱼吗？”魏繁星打断了她，“合着就是为了当面来劝我？”

　　“不是，我就是随便劝劝看，劝动了就回家吃，劝不动就继续吃烤鱼。怎么样？劝动你了吗？”

　　“那你大概要失望了。”

　　“不是，繁星，我知道那件旗袍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你也不至于生这么久的气吧？”

　　“我早就没生气了。”魏繁星打断她的话，直起了身子。

　　她确实早就没生气了，她知道王秋虹有自己的难处，当时一时气急那样顶撞她，她心里还挺后悔的，尤其是想起了小时候一件难以启齿的旧事，更是让她不敢去面对王秋虹。

　　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矛盾，却成了她们母女之间的心结。

　　她需要的，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

　　魏繁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大腿侧边的肌肉，语气平淡道：“只是旗袍部现在就靠我们几个顶着，手头工作确实很多，压力也很大，等闲一点我会找时间回去的，你就别担心了。倒是你，店里生意不忙的话，就多回去帮我陪陪她。”

　　说到这儿，她轻叹了一声，“被自己女儿这么顶撞，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放心吧，你妈就是我妈，我保证把咱妈哄得开开心心的。”杨曼松了口气，笑着揽过她的肩膀。

　　“麻烦你了。”

　　“咱俩谁跟谁，跟我客气什么？”突然想到了什么，杨曼话锋一转，“对了，那个纪承屿，你们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