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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 ...

  •   “压大。”祁山云说着,用扇子推过绿色的筹码。
      “哇又赢了!祁大哥你好厉害,都连赢了十来回了。照这样赢下去,我们这次的路费都出来了!”曾君一脚踏在长凳上,越说越忘我,激动难耐地搡了祁山云一把。
      祁山云的软脚襆头挂到了鼻子跟前。
      “啊啊啊祁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曾君连忙去理那头巾。
      大清早的就上赌坊果然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祁山云想。
      梁永也无心在赌桌上,瞄了眼大厅另一头的方祖光一行,说:“这方祖光还真是个纨绔子弟,大早上一睁眼就往赌坊跑。”
      曾君道:“什么大早上一睁眼,人家说不定是在醉春楼玩了个通宵直接奔过来的。对了,要是方祖光去妓院,是不是我们也得去?”
      祁山云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哎呀,”曾君突然一拍腿道,“我得跟高尧去买菜了!”
      “高尧是谁?”梁永问。
      曾君笑嘻嘻道:“就是客栈那个伙夫。”
      梁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我看他鬼头鬼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倒未必。”曾君嬉皮笑脸地收回踏在长凳上的腿,整了整衣服便拨开人群走了。
      “祁大哥……”梁永似还有些异议。
      “随他去。”祁山云转回赌桌,“压小。”

      祁山云跟了方祖光一天。这公子除了吃喝玩乐还真没干什么别的,晚上倒是乖乖回家去了。祁山云支了两名弟兄在他宅子旁边守着,便同梁永回了客栈。刚进屋就听到大厅里曾君的大嗓门,白忙活了一天的祁山云不觉愉快了起来。
      祁山云和梁永一踏进大厅,正围桌吃饭的弟兄突然全都涌到他们跟前,然后一齐用恐惧的眼神望着曾君。
      “怎么了?”祁山云暗好笑地用扇子拍了拍其中一个,向曾君走去。
      “哦哦,今天一天的饭都是我煮的。他们太激动了,想赶紧让你们也来尝尝我的手艺。”曾君说着抓起祁山云的手,把他拉到桌边坐下。“祁大哥,请——”
      祁山云接过筷子,试了一口。
      “怎么样?”曾君一脸期待地凑到他跟前。
      祁山云笑得眉眼弯弯:“好吃,很好吃。”
      “你们快过来!”曾君朝身后那群想昏过去的弟兄们一挥手,“连祁大哥都承认我的手艺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意见啊?高尧,再盛两碗饭。”
      祁山云这时才注意到靠在一旁空桌子上的伙夫,惊觉自己刚才竟卸下防备到了这种程度。祁山云突然觉得很不自在。本来曾君亲自做饭,虽然难吃到了相当境界,但他心里十分快慰。在享受这么私人的快乐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个外人在一旁站着,那感觉就如同刚打开一坛美酒准备喝,却发现上面飘着一只死蚂蚱一样。
      不过看到曾君兴冲冲的模样,祁山云还是将这小小的遗憾压下,接过高尧递来的饭,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梁永他们快要被毒死的表情,满足地一口口吃着。
      祁山云想,为了其他弟兄的生命安全,明天饭前一个时辰之内还是得派曾君出去监视方祖光。
      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

      大厅里散聚着的弟兄们渐渐都回了房。祁山云检查了一遍身上的各种武器,看了一眼留在桌上的信,打开房门下了楼。
      走完最后一级楼梯,祁山云停下了。
      “祁朋友请回。”隔着大厅,高尧挡在门口,脸半隐在月光里。
      “为什么?”
      “景阳镇多鬼,深夜不宜出行。”
      “何人是鬼?”
      “人是人,鬼是鬼。”
      “我若一定要出去呢?”
      “定要出去?”
      “定要出去。”
      “请先满饮那茶盏。”高尧抬手示意。
      祁山云这才注意到楼梯口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个茶盏,心说敢情之前讲的全是废话。
      “这是什么?”他问。
      “茶。”
      祁山云实在被他句句废话搞得有些窝火,思索片刻,上前一仰头将茶饮尽。高尧让到一旁,将门推开。祁山云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黄衫儿的童子提着灯笼步态翩翩,走在夜里不曾发出半点声响。祁山云疑心是那童子的姿态使他产生这样的错觉,心说不可能真的连衣物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吧。绕过几重庭院回廊,那童子终于在一处独立的小楼门前停了下来,躬身作了个揖,又转身那般翩翩离去。祁山云抬头瞧了瞧,门上的匾额被灯笼照得暧昧不明,但还辨认得清,曰:暇寐楼。
      “祁兄,我已在此恭候多时。”
      祁山云收回目光,发现凌云致不知何时出现在空旷明亮的堂内,拱手而立,着一件丝绢道袍,白底紫边,镶了金丝银缕,手里拿一柄拂尘,髻上缀一枚玉簪,全然是道人模样。站在这深宅一隅的小楼门口,祁山云有些飘然离世之感。见他伫立不前,凌云致一挥拂尘道:“祁兄请。”
      祁山云回转神,忙堆笑迎上前去道:“凌兄久等了。”
      “请。”凌云致引了几步,停在楼梯口躬了躬身。
      祁山云一怔,抬脚上得二楼,随凌云致进了一间书房。与底楼空旷的陈设不同,书房里布置得十分舒适,有着厚厚的窗帘和地毯。烛台的光线也相宜,不像底楼那么晃眼。书房很大,用珠帘隔作东西两室。东室的一整面墙都做成了书架,书排得密而整齐。书桌上一方石砚尚未干透。西室看起来是作休憩用,搁了一张铺着皮毛的躺椅。墙角有个小炉,炉边放着一把铜壶,茶几上是齐全的一套茶具。墙上挂着一幅字,是单个的“静”字。角落里还点着不知名的熏香,屋中弥漫着淡雅怡人的气味。
      凌云致挑开珠帘,将祁山云请进西室,在茶几旁的梨木椅上坐了,自己将拂尘一搁,走到墙角生起炉子,开始烧水。祁山云忙站起来道:“凌兄……这等琐事,不敢劳凌兄亲为。”凌云致回头笑道:“那些下人不懂泡茶,只能用来应付一般的客人。”说罢走了过来,又道:“这水本是今年早春梅花上的雪,我采了封入罐中埋在地下,却找不到合适的机缘开启。可巧昨日客栈一见,便觉祁兄大有凌雪梅花的傲骨,用这水来招待,是再合适不过。我也是沾了祁兄的光,好品一品这水。你便遂了我的愿吧。”凌云致说着拍了拍祁山云的肩膀,又招呼他坐下。
      祁山云只好笑道:“凌兄过誉了。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凌云致正摆着茶具,忽道:“祁兄可觉得冷?”
      “不冷。”祁山云脱口而出,却见凌云致微微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昨天站在凌云致三尺之内便觉寒意,今晚却丝毫不觉有什么异样。“呵,许是生了炉子的缘故。”祁山云试探着补充道。
      凌云致抬头冲他笑了笑,转身去提已经烧开了的水壶,让祁山云很不得要领。
      水注入茶壶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内显得很响。凌云致在祁山云对面坐下,取过桌边的拂尘在怀里揣着,用手指一下一下摁着那滚烫的梨皮泥壶。他的手指并不纤长,但保养得极好。祁山云有种他纯粹是找他来喝茶的错觉,叉手什么的,完全是可有可无的谈资而已。也就是说,祁山云觉得自己彻底被无视了。
      “祁兄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凌云致突然开口道。
      祁山云有些吃惊。当然不是因为听说小杨常在街上这么跟姑娘搭讪,而是因为凌云致匪夷所思的话题。
      “面容,身形,嗓音,几乎全都一模一样。”凌云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他也有两个酒窝。”
      祁山云不由干笑了一声。
      “差不多了。”凌云致又摁了两下那梨皮泥壶,站起身,“我要和你说的关于叉手的事,就和这位故人有关。”说完斟起茶来。

      “祁兄困了么?”
      “没有。只是这熏香的味道很好闻。”
      “这个故事很长,还请祁兄务必耐心听完。”
      “只要是和叉手有关的事,我必须……”
      “祁兄请到躺椅上坐着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祁山云感到自己慢慢分离成两个人,其中一个含混不清地和凌云致说着话,从梨木椅上站起来,走到躺椅跟前,在柔软厚实的皮毛垫子上躺下,另一个则只能在暗中看着,无法支配身体。在换作躺卧这种比较舒服的姿势之后,分离感越发明显而确定。那熏香的气味仿佛成了实体,阻隔在两个自己之间。这种感觉让他慌张,就像下楼时踩错了台阶,或是走到街上才发现忘了穿裤子。
      “祁兄。”凌云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嗯?”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让你听完这个故事。”
      祁山云知道这是对暗中的另一个自己说的,便当真安心下来。凌云致的双手从身后安抚式地轻摁在他肩头,微微有些凉意。
      “相信我。全都交给我吧。”
      祁山云再也支撑不起一丁点戒备,完全放弃了支配权,只呆呆望着对面墙上硕大的“静”字。但很快便连这个字也看不清了,因为凌云致的语言逐渐在他眼前化作了真切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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