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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无尽的勇气与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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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有一个很冷的春天,长都湖公园人迹罕至,建在公园里的婚纱店大门紧闭,静得像是歇了业。
桥上走过一名少女,她的出现惊飞了一大片正在打哈欠的鸟儿,少女张望四周,最后选定了正对湖边的那一大片空草地,她选了棵矮松树,将书包放到树旁的地上,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块叠得厚厚的野餐毯。
女孩长得很漂亮,大眼睛,鹅蛋脸,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从脸侧坠到了腰前;戴着一顶编织草帽,帽子上有一个藕粉色的大蝴蝶结;身穿一条雾蓝色的印白花短旗袍,腿上是白色的连裤棉丝袜——那是她平日里练舞穿的;外套是军绿色的大羽绒服——她非常喜欢这件羽绒服,它的长度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她将那块浅绿色的野餐毯铺好,大风把它吹起来,她便用她手里提着的野餐篮压住一个角,用书包压住一个角,再用两块巴掌大的石头压住另外两个角,然后将她的小皮鞋脱掉,整齐地摆在毯子旁边,坐到了毯子上去。
她把大羽绒服脱掉,盖到了腿和脚上,她穿着白色的袜子,脚底的粉色从白袜里透了出来,她趴在地毯上,露出的脚底像是粉红色的猫爪。
她嚼着自己做的鸡蛋沙拉三明治,手里抱着一本小说,她依稀记得,那天带去的那本书叫做《神之游戏》,一本玄幻题材言情小说。
她今天来这里,是要偶遇一个能拯救她的人的,用她不会被任何门槛限制的漂亮脸蛋。
很多时间,她都抱着这样的幻想,期待别人救她于水火,就是她的自救。
“救”这个字眼,听起来矫情又消极,不过对她来说,这确实是最准确的形容词。
到目前为止,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丝曙光。
不对,是有的,她认识一个男孩,他是她的月光。
可惜月亮离人太远了,她也看不太清。
生如泉水,清而静,明其道,守其安……她本人与这名字恰恰相反。
明安泉十三岁记事——
下了点小雨,不过很快就停了,她身上没怎么湿,雨停后,一旁来了个男生,他就将毯子铺在了明安泉旁边,他也是来野餐的?在这样不适合野餐的天气?
男生带来的那个毯子看起来是在旁边服务站租的,薄薄的,明安泉记得这个野餐垫租用一个小时才只要三块钱。
他展开毯子,在空中一抖,毯子轻飘飘地从空中落到地上,他坐了上去,这会儿风小了,他的毯子铺得倒是稳,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头戴式耳机,藏蓝色POLO衫,工装裤,羊毛卷。
明安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男生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好奇得几乎炽热起来的目光,自顾自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没有往她那边瞟一眼。
明安泉盯了一会儿也就腻了,回过头来,继续看自己的言情小说,在她吃完那块三明治的时间里,男生一共朝她这边看了三次,明安泉没有戳穿他,眼睛放在书上偷偷地笑了,假装自己是在笑书中的事情。
可是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翘在羽绒服外面的脚看?脚难道比她的脸好看吗?好奇怪的人。
他会是她的救星吗?明安泉心里暗自幻想着。
吃完了三明治,明安泉走到公园外的麦当劳去买甜筒,一只甜筒四块,两只甜筒六块,她带了两只甜筒回来,天凉,几百米的路,甜筒只在她手心里化掉两滴,送了男生一只,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我买了才发现自己吃不上,分你一个。”
她笑起来很甜,比蜜水甜,比甜筒里的白色甜。
不出她所料,男生很快便来要了她的微信,后来,他是这么说的:
“我只是想还你雪糕的钱。”
还不还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这重要,其实他加上她的微信后从未再提过还钱的事情。
她高兴地背上包回家,男生却追了上来,明安泉骑着自行车来,要骑着自行车回家,男生骑着电动车来,说可以护送她。
男生的微信昵称叫冯五花,朋友圈壁纸是他玩乐队时的照片,很帅。
路上,她们聊了音乐,她还戴了他的耳机。
他问明安泉累不累,要不要骑他的电动车,明安泉说她不会骑电动车。
“你多大啊?”
“我十三岁。”
冯五花“噗嗤”一声:“你十三岁?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是不信,还是不想信?
他送她回了家,就要走了,明安泉怕他自己一个人回家路上想很多,怕他会复盘今天发生的事,回想明安泉说的话,怕他会觉得明安泉没有礼貌,便提出要再送他回家。
“喂!你别送我了!”冯五花在后面喊。
“走啦走啦!”明安泉不知道该怎么说,便照着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做了,她觉得她不可以被别人送回家,如果是将她从家里接走,她会很乐意,但如果要别人对她的安全负责,她就会皱起眉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荒唐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我能给你的,已经全部都给你了,你现在还要送我回家,难道你还不满足,还得寸进尺地想要我的心?
男人都好讨厌,她的救星,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那个男人要怎么做,才能够被她所接受认可。
她原本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来着,只是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睡了太久,睡成了个傻瓜,有多久?多久才算久?比她清醒的时间要久,无声啜泣比放声大笑的时间要久,内裤比护肤霜的时间要久,耳机比电视的声音要久。“甜蜜家园”韩剧的主题曲她可以在耳机里循环播放一千遍,仅仅是喜欢,喜欢就要喜欢好久,因为喜欢是很难得的事情,在她问妈妈要的那张漂亮的黑色铁架床的床底下,一直听到耳朵流脓水,还要一直提防着背后不会有鬼靠近,她就是活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生活里,心惊胆战的时间比和平宁静的时间要久,妈妈的枕边也不能让她安心。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她也想不通,因为她都忘了,不记得了,忘记了被爸爸关进衣橱,和衣橱里死掉的貂皮,忘记了姥爷把她按在二年级的墙上,姥姥家摆满烟灰缸的作业桌,忘记了爷爷奶奶家李叔叔照片下的红蓝色与黑白色轮盘,爷爷奶奶让她对着那张照片叫“师父”,谁?为什么?
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三爷爷在小学里当老师,她化片去的实验小学,同学说小欣走后门时,她也慌乱地低下了头。
“我再把你送回去。”
“啊?你是不是傻。”
“走,等我去停下电动车,哎!大爷,帮我看着这辆自行车,谢谢了!来,你坐在我后面。”
冯五花住在一个很破很破的地方,破到让人觉得里面住了一伙杀人犯。
“一会儿不要出声,我爸如果听到我十点才回家,会杀了我的。”
“我又不上去。”
“我家窗户不隔音,他能听到。”
“哦,你还跟你爸住一块儿啊?你看起来都快三十了。”
“这是我的房子…我长得那么显老吗?我才二十五。”
“万一遇到鬼了怎么办?”冯五花没说话,明安泉又问了一遍,“万一遇到鬼了怎么办?”
“遇到鬼了你先跑,我断后,行吧?”
凶煞的语气,他不比鬼让明安泉好受。
“我坐在后面,你骑得动吗?”“骑得动,我可不虚,你把手放我腰上。”“你肚子好大。”
冯五花骑着她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送她回了家,在她家楼底下问她她家里有人吗。
“有,我姥姥大概在睡觉。”当然有,她才十三岁,哦,冯五花不信她十三岁。
“你怎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去。”可是明明问的是你要怎么回去。
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明安泉:“那我走了。”
明安泉在玻璃的单元门后跟他挥手告别,单元门快要落下时,他突然扳住门沿,闯了进来,他们站在电梯前,电梯门“铛”地关上,昏暗的楼道霎时丧失了唯一的光源,变得漆黑一片。
他把她顶在电梯门前那个不到一平米的石板墙夹缝中,预示她逃无可逃。
“我想抱抱你。”
“可是我才十三岁。”
冯五花的手放到了她的腰上,感受着她紧绷的身体。
“你这么紧张,我都舍不得把手伸到你衣服里。”
她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可是我才十三岁。”“真可爱。”“其实我已经三十岁了。”
冯五花笑了,明安泉也笑了。
明安泉装傻充愣,好几天没有再找冯五花,她看着消息列表里清一色的“我想你了”,不免感动。
好多人爱她啊,爸爸都没有这么爱她,原来当个痴女,就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太简单了,她当时根本想不到轻易得来的东西最终都是要偿还的。
几天后,她还是删掉了冯五花,仗着自己十三岁不懂事,非常没有礼貌地大骂了冯五花一顿,冯五花给她回了五个问号,表达恐惧的问号,她删好友的手慢了冯五花一步,她输给了第一个摸她的男人,输给了神圣的情爱。
她报j,j察姐姐甜美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听到那声温柔的“喂?”,她猛地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像煮好的方便面全部因为她一个失手而倒了满地,她自己又不想打扫,于是趴在地上用手捡着面条吃了,她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不等手机里的j察姐姐再说什么,因为那甜美温柔的声音,不像是来自她的世界,她嫉妒那个“人的世界”,遂假装憎恨它。
在她成年前,总计报过四次j。
第一次是一个男的骑自行车不小心从她堂妹家的小土狗身上压了过去,她报j后堂妹鄙视了她一通,觉得她打扰了警察叔叔工作,很没有家教;
第二次是冯五花把肮脏的行为称之为爱,但j察又如何批判得了“爱”?因为这明明是她自己求来的爱;
第三次是妈妈污蔑她,造谣说她要杀掉弟弟,于是家人们同仇敌忾地将她打成一只猪狗,姥爷曾经说她变成一只猪狗的样子更可爱,更像个人,他好爱她,可惜他早早地就死了,据说是出差时遭遇了车祸,妈妈哭了好久,这下没有救兵了,自己一个人打不过她啊!j察了解情况后教育了她一顿,核心价值观是“怎么不打别人呢?打你是为了让你听话,你看爸爸妈妈多么爱你”哦,原来这是爱,这难道比冯五花给她的爱还要神圣而值得珍惜吗?;
第四次,是她举报爷爷奶奶家有不法书籍、不法光碟、不法饰品、不法货币、不法电视频道,明安泉后来觉得,其实这够法,他们让她修炼的那个东西的名字,不就叫“大法”吗?她有慧根呢,可惜没有搜查令,爷爷奶奶听到信儿,把东西都藏起来了,好可惜,好可惜,她成年以后就不能报警了,不然会把她也一起抓进j狱去,她有慧根呢。
这四次报警,是她的最后一次正义,但正义的化身却无情地将正义杀死了。
2021.3.30
无尽的勇气与梦想
“你真的要这么不讲理吗!”一声尖锐的怒吼,划破静谧的夜。
“我怎么不讲理了?”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你真的要这样毁掉我的人生吗!!?”说这话的少女气到跳起来,一颗充满失望的眼泪被震到地下。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亮起的红蓝色灯光打断了这段对话,一辆警车减速驶进了小区大门。
刚刚非常激动的少女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转身冲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你胃疼就别说话了。”
警车在楼前停下,那名个头小小的警察叔叔开门从车上下来,坐在副驾驶和驾驶位的两个警察也紧随其后。
“您好!”那个少女没找到附近有垃圾桶,便把眼泪鼻涕纸习惯性塞进衣服口袋,然后恭敬冷静地向小小叔叔浅鞠了一躬,介绍道:“叔叔好,这是我妈,是这样的,我们两个吵架,她被我赶出来了,因为没地方去,就来了我奶奶家,她跟xx功没关系的,对吧?”少女看向身旁的女人,等待回应。
“...不是,没有,也不能这么说......”女人支支吾吾,仿佛她才是那个警察真正要抓捕的人。
见状少女赶紧解释道:“她最近跟我奶奶关系比较好。”说罢又对女人说:“怎么?你还要护着她不成?!”
女人不做表态,只是蹲在地上支支吾吾,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小小叔叔问少女:“你名字叫什么。”
“我吗?我叫明安泉。”
站在小小叔叔身旁的一名高高壮壮白白胖胖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警察拿着一个小本本默默记下...
“是你报的案吧。”
“对,是我。”
“在楼上吗?方便上去看看。”
“好,走,我带你们上去。”
“你举报的是你什么人?邻居?”
“…其实是我的奶奶。”
在坐电梯的时候,小小叔叔了解到眼前的少女今天刚满十五,而身旁那只个头不大、气质很稳重、但是很凶的黑色小土狗是她养的,她一直死死牵住那只小黑狗,害怕一松手它就会伤到人。
“我知道,现在只能先立案,因为你要知道,这个东西是要讲证据的,我们有专门的查xx功的警队,我们会让他们来办这个。”
“我刚刚来这里之前的案子,一个28岁的小伙子,上吊自杀了。”
走之前,她回头冲屋里那个没了上门牙的老东西留了一句:“你跑不掉的。”
把事情做这么绝,是要有多大的恨啊。
美好的少年憧憬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