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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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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武的消息让沈照影晚上睡得分外不踏实。打从她来到这里,继承了原主的一切之后,所思所想不过是如何才能干净利索地退了这门亲事。
临门一脚,陡然告诉她,别人压根就不记得有这么回事。这可如何是好。
望月长叹,彻夜难眠。
翌日早膳时分,自然迷瞪瞪一双眼,连往日同钱三娘斗嘴的三分气力也没有。云阳瞥了她几眼,没说什么,云武瞅着她那样,几度张嘴也都咽了回去。
唯独钱三娘,频频给她夹菜,叮嘱她多吃点,家中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可如何也是不能苦着孩子的。
沈照影接过来,稳当当放在自己碗中,头埋得低低的。虽然就是一碟子咸菜,要不了几文钱,可这样的关怀,许久不见了。不由地让她想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
父母远在老家,她一个人在外工作,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回。想来如今父母得了她不在的消息,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呢。
鼻尖有些酸楚,险些要落下泪来,沈照影在心中劝慰自己,可不能再想了,都是些无能为力之事,想它做甚。
席间的气氛有些凝滞,剩余的三人相互看看,谁也没个主意。然,冷不丁地,云武吆喝起来,“我说小娘子,你莫不是看上了我们云麾将军吧,昨儿才听了云麾将军和承平郡主的故事,今儿就如此难过。你这个样子……可是要不得。”
说罢,还不怕死地在众人跟前摇摇头。
沈照影吸了吸鼻子,正要回怼,却见钱三娘一巴掌招呼在云武后脑勺,一顿呵斥,“你的礼仪规矩呢,如何能同小娘子这般说话,往日先生教你的,都跑到狗肚子里去了。”
钱三娘气上心头,力气自然不小,云武是结结实实给打蒙了,傻愣愣定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活像个断气的木偶。
怪可笑的模样,沈晓棠一抬眼就瞧见了,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如此,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日暮时分,钱三娘撇开父子二人,寻到在廊下百无聊赖的沈照影,笑道:“小娘子,来了京都好些时日了,我这做婶子的成日将你拘在铺子里,还没让小娘子好好出门转转呢。眼下天渐渐热了,铺子生意本就不好,晚上更是没什么人,要不,我们出门逛夜市!”
嘴里说着询问的话,手上却是一点不含糊,话未说完便已经挽上沈照影的胳膊,活脱脱将人拉出了铺子。
待行走到州桥附近,双脚切切实实踏在青石板上,沈照影才回过神来,侧头望着身侧的钱三娘。精明强干又大气爽朗,拉着自己不停说着街边各处的买卖,郑婆婆的烧饼,王大娘的鱼团,万禧楼的豆腐宴……
说到兴奋处,回头拍着沈照影的胳膊,“小娘子,不是我夸口,就算是清风楼,做的菜也万万比不上小娘子你的手艺。哎,京都千好万好,就这一点不好。”说到最后,很是惋惜。
“钱婶,我往后空了就给您做饭,只要您喜欢就成。”
钱三娘也一点不含糊,“那感情好,你婶子我可等着呢。”
州桥不远处,有一家黄记河鲜,临汴河而开,前厅待客,后堂烹煮。小小巧巧,连个包厢也无,就敞开的五个方桌,可供二十来人同时用膳。别看这模样忒不成器,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也是有的。
虽然尝过了沈照影的手艺,有点瞧不上京都的普通小店,但在钱三娘心中,黄记河鲜却是不一样的。盖因着他家的河鲜,是每日从万岁山现打捞而来的。
既要请客,倒也说得过去。
想着沈照影是外乡来的,不甚熟悉,钱三娘客气一番也就自己点了菜。片刻功夫,如意虾仁、江团象鱼、红白鱼丝,并三两个素菜,一碟子干果就满当当摆上了。
如意虾仁外酥里嫩,红白鱼丝酱料浓厚,既不油腻也没盖住鱼肉的鲜美,滑嫩,再配上红红绿绿的素菜,真是色香味俱全。
到京都这长时间,沈照影算是第一次得了个不错的吃食。遂也就不甚客气,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
钱三娘见状,放下一半心来,瞅着她的脸色说道:“小娘子既然来了京都,就不要念着过去的事了。横竖不论如何,云记皮货铺总有你一口吃的。”
往日隔三差五就寻人,从来都是兴冲冲出门,悻悻然回来。今儿一早起来更是无精打采,钱三娘也就猜到了几分。
沈照影咽下一口虾仁,略顿了顿,“钱婶,你说我要是不去寻他了,可好?”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钱三娘一把将筷子摁在方桌上,抬起手朝沈照影晃了晃,“还寻什么人,你只消当他不在了就是。这样的攀龙附凤之人,看一眼都是多余的。且不去管他,之前同你说的,我两个儿子,随你挑。”
又是这句话,一口再鲜嫩不过的江团,差点噎着沈照影。咳嗽着摇摇手,“别,千万别。我欠钱婶的已经很多了,如何还能……”
钱三娘一把抢过话头,“只要你不觉得我儿子不成器就行。别的,都不去管他。”什么欠不欠的,她从来没放在心上。不然,好好一个皮货铺,为何混得这般惨烈。
剩下的半顿饭功夫,钱三娘一个劲儿数落那不要脸之人,沈照影念在一桌子吃食的份上,没有低下头去,只是默默无言,想着如何同钱三娘说道那人还健在。
这个问题其实……其实,还挺严重的。
回程路上,二人相携而行,缓缓踏月而归。钱三娘说着她同云阳之间的种种,说着夫妻相处之道种种。
总归莫不过一句话:相濡以沫也好,相敬如宾也好,都是你念着我,我也念着你罢了。
晚间躺在卧榻上的沈照影,脑中不断响着钱三娘的这句话,你念着我,我念着你。
是啊,何必纠结于此呢。他云麾将军从来没当自己定了亲事,那她又何必在意呢。
偌大的京都,没人认识她,没人知晓她是谁,要怎样活着,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过去的自己,着相了。
想通了的沈照影,一身轻松,又开始了很是欢快的日子。
四月的一天,她打算去铺子帮忙,方步行至廊下,后脑勺忽然一阵剧痛,紧接着一卷书册掉在身后。猛然一个转身,瞧见东厢房前侧的云武书房,当中窗牖大开,这厮以手撑着窗沿,半个身子斜靠着,整个人歪头斜脑地立在那里,浪荡十足。
适才定然是这厮拿书卷砸她。
她怒上心头,“云武,小心我告诉钱婶去,说你不好好念书,又去清风楼后跟一群帮闲胡闹。”
岂料男子咧嘴笑笑,“我还怕你不成。我的混账事那么多,阿娘哪件不知道的,用得着你做个小人,在背后嘴碎。”
眼见没能压制云小爷嚣张的气焰,沈照影调转身子,呼风唤雨的气势一起,急冲冲朝窗牖行来。雄赳赳气昂昂,宛如披着美人皮的猛虎下山,待到了近前,那恨恨的模样更甚,云武心知惹不过,咽下气焰,好生说话。
“小娘子别生气,都是我不懂事,还请原谅则个。”
见人怂得这般快,沈照影皎洁一笑,“十五文就免了吧。”
“你……你个……外乡来的小娘子,也委实霸道了些。也不瞧瞧你云小爷我是干甚的,我可是清风楼一霸。”
“是是是,云小爷可厉害了。我这就去承平郡主府上,告诉她这个消息。”
沈照影堪堪转身走开,云武又怂了,“别介,我就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
才走开五步的沈照影应声停下,笑了好一会儿方拉下脸转身回来,“既如此,再麻烦云小爷帮我打听个事!”
一脚刚踏出房门的云武,一个踉跄,这……这算是遇上比他还流氓的人了。
不情不愿又往前行了两步,定了定神,摆出云小爷的姿态,“十五文。先说好,这次真的概不赊欠,以前的就当你小爷我宽宏大量,原谅你了。”
沈照影笑得人比花娇,“成交!”
女子迎着霞光而立,原本清冷的面庞,带上朝露般的光辉,更有那朱唇轻启,不偏不倚地照进人心里。云武有些傻眼,很不是滋味地拂袖而去。
“哎,云小爷,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怎的走了呢。十五文不要了??”
午间没能寻到人,晚间也没能寻到人,沈照影有些着急,目下是十五文不能拿下云小爷了?
涨价也太快了些。
待到第三日,月色朦胧的后角门,沈照影隐在一棵抱粗的大树后头,打算守株待兔,等着人来。
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人都险些冻坏了。直到邻近亥时,才见着后角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一人少年模样,鼠头鼠脑地猫着身子,左右看罢,才挤身进来。
刚关上后角门,少年理了理衣衫信步往庭院而去。看好了时机,沈照影适时一个健步出来,立在少年不远处。
一声高和,“云小爷,何处去。”
云武一个不稳,双腿打颤,抖抖索索跌在地上,半晌不起,险些以头抢地。
而沈照影则在身后笑得震天响。
笑声传到云武耳中,气得他就地往青砖上一抹,蹭了满手的尘土就要去糊她衣裳。沈照影自然也不是等着挨打的人,当即跑开。
如此,一人跑,一人追,满院子乱窜,惊得左邻右舍纷纷亮起了灯,钱三娘也出门来查看才作罢。
两个犯错的小孩,一左一右站在正房外,依旧气鼓鼓得相互看不顺眼。你剜我一眼,我恨你一道。
屋内的烛火隔着窗户纸隐隐透出来,两人脸上,手上,衣衫上,肉眼可见的各处都是尘土,还有些许落叶,跟城外的乞丐有的一比。
钱三娘瞧着瞧着,没忍住笑了出来。正相互挤兑的二人闻声,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胡闹。”钱三娘强忍着笑意训斥。
好一通“责骂”,二人才灰溜溜离开正房。回卧房的小径上,沈照影自然不能放过等了三天才等来的机会。
“云小爷,我可是托你打听事情呢?怎的,银子不想赚了。”在云武身后小声道。
“我云小爷是何人,还能不知道你要知道的是什么,说来,我这就回答你。”
云武定了片刻才回答,好似认命一般,话音未落就领着沈照影到了东厢书房。东厢不大,拢共三间屋子,一间做了卧房,一间做了书房,再一间,乃是云武放置杂物的地方。
搬来个交椅让沈照影坐下,而他则落座于高脚书案另一侧圈椅上。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靠着,双手抚在扶手上,很是慵懒,很是颓废。
“说来。”
沈照影默默喝了口茶,这架势到真有几分小爷的味道。
“方才得罪了云小爷,在这儿给赔罪了。云小爷常去清风楼这等高雅之地,可知每日食客几何?进账几何?百姓几何?官眷几何?”
云武眉头一蹙,“你莫不是打起了清风楼的主意?我劝你可千万别,别的连累了我们。清风楼可是承平郡主的产业。承平郡主是谁,那可是仅次于圣人所出嫡公主之人。”
“我问你话,你答就是了。我何曾是那等不知天地之人。”
见她说得有几分真切,云武也就显摆起了自己身为京都人的优势,将清风楼如何如何,好一阵夸赞。
“每日能有这多人?”
“那是自然,不说承平郡主的牌面,单说这清风楼的菜色,那就是京都一绝,听闻里间的铛头是宫中的御厨呢!”
沈照影:完了,没戏了。清风楼这么好便罢了,小小的黄记河鲜也很是不错。
看来她赚钱的门路已经算不上什么门路了。
见人有些泄气模样,再想着往日里阿娘的夸赞,以及阿爹的肯定,云武倏忽之间福至心灵,“小娘子,你莫不是想开个食店吧??”
沈照影也不含糊,“开不成店,当个铛头可还行?”
“不成不成。别说是清风楼了这种正规的正店了,就是普通的脚店,也是不让妇人进去的。”云武贱笑,“再说了,你一无户籍,二无凭证,出门找个差事都是不行的。”
“为何?”
“说你是个外乡来的,云小爷我都觉得话说得早了。怎么瞅着你像是天上来的,对我朝之事这般不清楚。就算你现在去衙门登记流民,再凭借登记的凭证去找个差事,那也得一年之后才能有个户籍。”
瞅着他说得头头是道,可沈照影心中万分不信。这还是妄图混迹帮闲的云小爷,这还是那《幼学琼林》都没能背下来的云小爷。
别是传说中的云大哥回来了吧。
“你能知晓这律令之事??”沈照影很是疑惑。
云武一掌拍在案几上,“我,云记皮货铺二郎君,也是有本事的。”说罢,捋了捋衣袖就起身撵人。
直到被人关在门外,沈照影还在想着:
何处去赚钱偿还钱婶的恩情?
何处弄个户籍凭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