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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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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人站成一排,由县衙皂吏挨个确认身份。
魏二和董氏这辈子老实憨厚,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官,面上有点畏惧和不安。
魏平安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干完窝藏罪犯的事也不心虚,大大方方地让人确认面容。
这小子看着倒是比常人精神些,不过这辈子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了,王建完心中嗤笑道。
但到了魏喜乐,王建完多了些兴味,没想到这渔村里还有这样清水芙蓉般的小女子。
只见阳光下的魏喜乐面容白皙如玉,一头乌鸦鸦的黑发盘成简单的髻,并无甚多金玉装饰,只一枝还坠着清晨露珠的枣花斜插其中。嫩黄的花配上粉红的颊,再有水灵灵的眼睛与浓密纤长的睫毛交相辉映,让人看着心痒痒。
王建完上前走两步,他如今也是知命之年了,但平生最喜爱鲜嫩的小姑娘,京城将军府里每年就要抬进不下十余个。
枯柴的手抬起魏喜乐的下巴,浑浊的眼肆无忌惮地黏着她的脸。
此刻周遭一片如死般的寂静,县里的官吏谁也不敢说话扰了这位贵人的兴致。
唯有魏家人心中如烈火灼烧一般,董氏担忧非常,眼泪就快要滴下眼眶。魏二和魏平安脖颈处青筋四现,魏平安更是就要出拳揍人的样子,在魏二隐忍的按压下才冷静些。
而魏喜乐几乎快要呕吐,这老头子呼气恶臭难忍。心中嫌恶,若让他强占了自己,倒不如死了痛快。
幸好这时有人骑马来报,说京城急信已至,请王将军回去查看。
淑妃和四皇子来信必有要事指示,王建完不敢耽误,吩咐人继续搜查余下人家,自己则翻身上马向县衙疾驰。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小院后,魏家人才松了一口气。
董氏抱着不停用帕子擦拭下巴的魏喜乐直掉眼泪,嘴里骂着:“那老东西也配肖想我乐姐儿?真是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魏二也气个半死,他们家娇宠着的女儿可不是让这么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渣来糟蹋的,只要魏喜乐这辈子过得顺心如意,他们也不求什么了。
魏喜乐仍是心有余悸,方才也是强撑着,父母哥哥的关怀让她顿时生出许多委屈来。毕竟也才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回忆起从昨夜到今早这些惊吓,忍不住就掉了几滴泪。
随后又缩在董氏怀里进了房去,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直到午食时分,才想起地窖里还有两个人没出来。急急忙忙跑出门,却和魏平安撞个正着。
魏平安拉住他她站稳,看她似乎好了些,半是安抚半是严厉地说:“我已把李公子和庞公子安置到我房间去了,不用着急。毕竟是两个外男,住你房里像什么样子。”
魏喜乐平日在家跋扈,但不得不说早出生半炷香时间的魏平安凶起来挺震得住她。
这会被说了也自知理亏,但还是不甘心,冷哼刺他:“大哥就知道说我,难道是我请他们进我房里的吗?你把你妹妹想成了什么?若不是我应对得好,这会子我们都脑袋身子搬家了。”
魏平安嘴拙吵不过她,也知道其实不是她的错,只好揪了揪她的脸以示报复。
霎时间院子里只余下魏喜乐追着魏平安撵的身影。
听着外面追闹的声音,庞毓和李饶打趣道:“这兄妹二人倒是胆大心细,方才幸好靠他们躲过去了,表哥回京要好好地赏他们才是。”
他们虽然是在地窖里,但李饶隐隐约约能听见说话声,想必是淑妃和李睿来信,才让他这么急赶回去。把信拿到手是当务之急,他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李饶听着魏家兄妹吵闹声静静想着。
这下有了魏平安帮衬,照顾这两人就更加方便。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魏平安胃口大,每顿午食要吃八个海碗那么大的羊肉笼饼才够,还不算别的小菜。今日却只吃了四个就擦擦嘴停下,说剩下四个带回房里吃。
魏喜乐见状提了一壶桌上放凉的老鹰茶也跟上去,向爹娘解释说笼饼噎人,她拿去给哥解渴。
进了房里,李饶和庞毓坐得端端正正,一人拿一个笼饼细嚼慢咽,不愧是贵人,这么久滴水未进也能不急不慢地吃。
没在别处搜出什么来,县衙的人都已经离开。魏平安也要随魏二出海了,于是只留下魏喜乐照顾他们。
给了一人一碗茶,魏喜乐无聊地坐等给他们收拾碗碟。
突然她想到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问:“庞公子,你应该会写字吧?”
她特意挑了好说话的庞毓问,就是怕招来李饶这身份贵重又冷若冰霜的人的嘲笑。
庞毓喝了一口茶水把口中笼饼囫囵吞咽下去,免得开口失礼,浅笑道:“这是自然,魏姑娘为何问这个?”
魏喜乐少有这样扭捏的时候,白净纤长的柔荑不住地抠着桌子上的陈年刮痕,透露出她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的不确定。
“能…能教我识字吗?”
这话说出口像使了多大的勇气,话音刚落她就红了脸转过头去,不愿意看到他们可能会露出的嘲讽目光。
不怪魏喜乐多想,时下能认字的人不多。
一是没有财力,笔墨纸砚哪样不费钱,寻常人家根本想都不敢想。二是先生稀缺,但凡会念几首酸诗的都能被奉为座上宾,更有些真才实学的早就在城里开私塾或被人请去作西席去了。三是,今上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最不喜好弄才名的女子。为此别说小户人家,就是京中闺秀为了趋附上意,也只求认得字便罢。
那个李公子与皇帝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可能会对她的这一请求嗤之以鼻。但她实在不想做个睁眼瞎,她还想去更远更大的地方,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一请求。
没等来意料之中的嘲讽,却听见庞毓爽快地答应了她。他很兴奋,往常在宫里做太子伴读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儒教他,倒是第一次做人家的师傅呢!
两人行兴冲冲地就着喝剩的茶水在桌面比划,魏喜乐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后变得十分话痨,像只小麻雀一样围在庞毓身旁叽叽喳喳,还主动提要求说要学什么什么字。
李饶并没有如魏喜乐所想那样厌恶她的要求,他和奉安帝向来话不投机,对女子读书一点更是。
常言不吃饭则饥,不读书则愚。无论男女,识字明理总是有好处的。见魏喜乐能如此主动好学,虽未表现出来,心中却多了几分赞许。
只是纳闷,她不来请教自己这个三岁能背四书,六岁能写文章的太子,却去问庞毓这常被太傅罚抄写的家伙做什么。
这两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没人搭理他。
李饶才瞧见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一反常态地问了一句:“你眼睛怎么了?”
其实庞毓早看到了,但他没好意思问,若问到女儿家的隐私就不妙了。
魏喜乐没想到他竟会关心自己,受宠若惊了一瞬。
紧接着皱起小巧的鼻,不高兴地抱怨:“还不是那个什么狗官,见我长得可爱漂亮就占我便宜,就该把他那摸了我下巴的狗爪子给砍了!”
李饶无语片刻,从未见过这等自夸美貌都不红脸一下的女子。但下一刻就皱了眉,不动声色看了庞毓一眼。庞毓也上道,状若无事地点点头。
这一下午,庞毓教会了魏喜乐许多字,她自己的名字,家人的名字,李饶和庞毓二人的姓等。魏喜乐很聪明,一点拨就通,她记忆力极佳,甚至还余下了时间学了基本的珠算。
而李饶则闭目养了一日的伤。
斜阳西落时,窗外院子里洒了一地的余晖,这个朴素得有些简陋的小院也镀上了一层金光,竟让他想起了距这千里之遥的正大光明殿。可这简单局促的小院却比那金碧辉煌的皇城有人情味多了。
魏喜乐听见董氏叫她吃饭,念念不舍地走了,走前保证说会给他们带吃食来。
只是她真来了,却是一脸悲怆,再不像刚才那样活泼明艳。
庞毓连问发生了什么,魏喜乐将父兄带回来的消息娓娓道来。原来早上来到魏家之前,王建完一行人先到了村头张家搜查。
张家人口简单,只有一个盲了眼的季婆婆和张家大哥、大嫂以及他们刚满两岁的儿子。
稚子不懂刀剑无眼,他见佩刀的皂吏腰上银光闪闪,耍赖皮要玩耍。张大哥害怕他惹恼了贵人,便按着他不许上前,这孩子顿时就哭闹起来。
王建完被他吵得心烦,假装慈爱:“无妨,让他上前来,本将军拿给他细看就是。”
张家夫妇抖抖嗖嗖地把孩子抱上前去,谁知王建完阴笑一声,抽出近旁一个皂吏的佩刀就朝孩子脖子砍去。
孩子的头滚落到张家大嫂脚边时,眼睛都还睁得大大的。张大嫂当时就状若疯癫了,一天下来已经哭得没个人样子。
庞毓听完气得跳起来拍桌板,嘴里大骂着王建完猪狗不如不配为人云云。
李饶也难掩怒气,他瞧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魏喜乐,暗自思索着什么。
夜深人静时,一个轻功极佳的身影跳上房梁,轻忽几下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这身影正是庞毓,受了李饶的命令前去县衙送王建完赴死。
李饶本想暂时留王建完一命,等他回到京城再好好算账。谁想他今日所为实在让人难容他留在人世,那么无声无息了结这老东西又何妨。
趁守夜的侍卫换班之际,庞毓悄悄溜进了王建完下榻的房间,他扯着如雷的鼾声睡得正香。
庞毓也不顾忌他是不是会醒,直接用剑挑开他寝衣翻找信件。
王建完睡梦中感到胸口一阵沁凉。
半梦半醒之际,他睁开双目看了一眼又无意识地闭上,半霎间又猛地放大瞳孔,看见庞毓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要大声呼叫。
只可惜,他这声呼叫还没喊出声,就被迫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