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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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来的长官一力结了案子，剩下的便只余衙门主簿等官吏誊好结案陈词等琐碎事。
既是太子亲自来保驾护航，庞毓自然让人恭恭敬敬地又从牢中给请了出来。
“唉，还是外边的床躺着舒服。”
庞毓头压双臂，仰面躺在床上喟然长叹。
李饶放下手中普洱，嘴边噙着一点笑：“你如今也十六了，几时才能稳妥些？孤告诉你，你的好日子没剩多少了，趁这些时日好好紧紧你的皮。”
庞毓听了心悸，李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话说出了口，必是有根据。
从床上翻身起来：“表哥何出此言？”
“你忘了？舅舅再过几月回京叙职。”
李饶的舅舅即是庞毓的父亲--平阳侯庞斌。
自一二十年前他便投身沙场，从前身上虽担着平阳侯世子这个爵位，却真正是个血雨刀枪里走出来的西北大将军。自先帝朝起，他就一人担着三职，提督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可以说这么些年西北能安宁无虞，全仰赖他和他手下兵卒的功劳。
这样的定军石自然不可能常驻京城，先帝体恤，若无战事，庞斌每逢过年时节可回京十日。既是回来汇报边疆军情民生，也是为了让庞家一家人享享人伦之乐。可怜见的，庞毓和他的胞妹庞莹就是在这数年中短暂的十来日里才有的，总算没让侯府一门断了根儿。
庞毓这才被点醒，懊恼地拍了拍头：“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爹回来又要考较我功夫，过个年我全身上下都能被揍得没个好地儿。”
独自回忆了会儿伤心往事，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对李饶打趣道：“表哥，这次您可想岔了。我这不是在杭州从军吗？我爹他就算想收拾我也是鞭长莫及不是，您就放宽心吧，今年我指定全须全尾的。”
“谁跟你说这个。”
庞毓错愕，不是这个还能是哪个。眼见着李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庞毓心里觉得怪不得劲儿，扰得李饶耳边不得安宁。
“表哥可是知道了什么？我爹是不是来信说什么我不好的啊？不会是请您来收拾我吧？”
瞧他哭丧个脸吵得心烦，李饶也懒怠再与他卖关子，长指伸进怀中掏出庞斌寄来的信件递过去：“自个儿看吧。”
片刻沉寂，澄白的纸张被一掌拍在酸枝木雕花圆桌上，连带着放置桌上的普洱泛起一圈圈涟漪，引得李饶眉头也跟着皱了三分。
“我不答应成亲这件事，要娶他自己娶！”
脸上还带着青涩的俊秀少年面皮冒红，竟口不择言起来，分明是恼极了的模样。
“闭嘴，还有没有规矩？”
抬头一看，李饶脸色沉得吓人，庞毓缩了缩脑袋，有些后悔。
李饶鲜少摆出上位者的姿态严正训斥庞毓，只因今日他是确有些不合礼数了，这样妄议长辈属实是不尊重，何况还是对着李饶一直敬重有加的外家舅舅。
许是越想越恼怒，李饶眉头都可以夹死苍蝇了：“孤才说让你稳重些，如今倒满嘴里胡吣起来。日后为官作宰了，也要这样不成？你的一言一行皆是庞氏的脸面，你不尊重，旁人随时能捏住话柄陷庞家于不义，莫不是要看到那样的局面才舒心？”
庞毓被说得满脸通红，从前家里老祖宗和母亲也说过千遍万遍这样的话，只是自己总是仗着长辈的疼爱糊弄过去，从不放在心上权衡一番。如今被外姓的太子表哥这样钉是钉、铆是铆地教训一番，好歹点醒了他些。
他这样的风口浪尖上的将门之子，最是烈火烹油的。父亲在边关独大，本就惹得皇帝疑窦重重，巴不得什么时候揪住个错处就削了家里的爵位。若只是这样还好，庞家人本就不欲过分惹眼，最怕的是什么时候就借机要了庞家满门的命。
父亲说，自古功高盖主的都没得善终，他只愿儿女和李饶平平安安的就极满意了。可见父亲这个西北大将军面上看着风光，心中也是惶然，早就做好了献身沙场或被皇帝秋后算账的准备。父亲戎马一生，只盼奉安帝看着庞家人几代人鞠躬尽瘁、谨小慎微的面子上能饶了小一辈便是。
满心的后怕促使庞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头喏诺：“表哥您罚我吧，是敏行不知轻重了，我对不起父亲和您的教诲。”
先是一阵沉默，李饶本就打算让他跪在地上仔细反省反省，并不理睬他的话，冷着脸看向门窗。
不料却隐约听见门外青武拦住了谁，正在说话。
无论私下如何训斥庞毓，外人面前总是得给他些面子的。李饶警告他下次再犯就按军法处置，随后才开了口让他起身。没想到这小子就这么被说了两句，站起来时还掉了几滴马尿，熏得眼睛通红，这让人怎么帮他打掩护。没好气地瞪了他眼，重新端坐在圆凳上。
“青武，外面何事？”
外面一个身穿黑衣的强劲男子拱手行礼：“禀殿下，县官来报，魏家人想觐见谢恩。”
李饶还未发话，孰料庞毓先慌张起来，匆忙抬起袖口擦刮掉脸上的泪水，嘴里念念有词：“怎么这会儿来了，唉，丢人丢大发了。”
李饶只冷眼看着，看得庞毓好似脸上被戳出一个洞，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尽数顺着流淌出来。好在李饶没有深究的意思，转过头去吩咐青武。
“让他们一家进来。”
“是。”
没过一会儿，魏二带着妻子和儿女满是不安地走进来，头都未敢抬，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向李饶磕头谢恩。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啊！安哥儿、乐姐儿，快给太子磕头，这是咱们的大恩人大菩萨。”
魏喜乐脚还没全跨进来，就被扯着手臂跪倒太子脚边，稀里糊涂就跟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没忍住手摸了摸额上痛处，又想起庞毓在牢里给她讲的宫中繁杂的规矩，皇亲贵胄面前就是再怎么疼也得忍着，露出了不满或是埋怨惹了主子厌弃，可就没有好下场了。
于是又连忙一松一合将手攥成拳搁到腿边，微微抬眼观察太子脸色如何。
不料正对上李饶俯视而下的双眼，并无特别的情绪，只有深得瞧不见底的一片幽深，让人看了直想躲避交锋的眼神。而魏喜乐也的确这样做了，她如大梦初醒地又低下了头，只余下洁白纤长的后颈供人刺探。
不怪她胆儿小，李饶曾寄居她家时，她就更愿意和庞毓说话耍乐子。起初是因为他初来那晚用刀抵着她脖子，一句话没说妥当就要割断她脖子，这是什么霸道的无赖才能做出来的事儿，可见是个眼里没人命的。后来则是因为无意间窥破他的特殊身份，自己亲见了他这么多的秘事，真的能平安度日吗？
父亲虽口口声声说李饶是大恩人，可这次若不是牵扯了庞毓，太子又怎么会来杭州承接下这桩案子，自己一家也只是个顺手罢了，焉知什么时候想起来我家曾见过他落魄时模样，就又顺手给杀了呢。她总觉得自从今日堂上见面始，太子的目光便如芒刺背，一如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实在让人心中难安。
和魏喜乐所料相反，太子不但没有冷待她家，反而和煦地让青武扶起魏二，又让人给魏家人赐座。
“魏老伯多礼，惩奸除恶本就是我这个巡抚的职责，哪里谈得上大恩。若真论恩情，该是孤向你家道谢才是，前几月是我和敏行叨扰了。”
董氏温柔瞪了瞪自家这对儿女，说话行事比魏二大方自然得多，笑眯眯接过话：“回殿下的话，都是民妇没有管束好这两个孩子。太子以万金之躯驾临我们家，我们却半点不知情，倒是委屈了殿下和庞公子好些时日。您非但不计较，还留下那么多银子，如今还救了我们老小，这，我们一家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才好了。”
说到这里，想起她儿子女儿受的这些冤枉罪，情不自禁掉下两串泪来。
魏平安为人憨厚又笨嘴拙舌，不会说什么奉承的话，只顾着拍拍他娘的背轻声安慰。
倒是魏喜乐还惦记着那劳什子宫廷规矩，拿出手帕来抚去董氏的泪珠，自以为隐蔽地用气音在她娘耳边劝慰：“娘，在殿下面前哭不吉利，他怪罪下来就不好了，我帮您擦擦。”
李饶耳力好，自然听见了，虽然讶于自己在她心里的凶恶无情，但也没多说什么。
几人坐着闲叙了会儿，底下丫鬟婆子流水似地送来了热茶。
庞毓端着茶杯向魏喜乐递眼神，轻咳一声：“听说伯父伯母有意在杭州开个小食铺子，不知本金可够？”
魏二话连话接过去：“已是够了，殿下和公子给的那许多银子已是我们几辈子都挣不来的了，虽然被那起子恶人诓骗了些去，也全然够使了。”
庞毓瞟了眼李饶，见他不开口说话，心里也急。自己虽然也可以帮扶魏家人，但太子出手是独一份的体面，以后哪怕自己一时不察或调离杭州，也不会有人敢再来找魏家人的麻烦。
李饶那边感受到庞毓和魏喜乐的眉眼官司，慢慢悠悠地啜了口新上的龙井，心里也在思量如何给魏家人适当的体面才好。这事儿的尺度，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不行。毕竟不仅是杭州，京城乃至满朝都盯着看他的一举一动，若过分抬举了魏家招了人眼，恐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半响，对着魏喜乐抬了抬下颌：“魏氏，你说要孤赏你们些什么？”
魏喜乐不喜欢他这个动作，像招呼小猫小狗似的。可是人家是太子，再多的不满也不能宣之于口，尽量放松表情对李饶保持恭敬的微笑：“回殿下，民女一家受赏颇多，已没什么再有劳殿下费心操劳的了。”
庞毓在一旁怒其不争，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太子手上什么都有，哪怕不要银子，好歹求两间亮堂的铺子啊！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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