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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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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果村乃是嘉兴府下辖的一个沿海渔村,住了约莫三十户人家,人口不丰,村人专司捕鱼一行就得以安居乐业。
此时天色如漆,新月似钩,除了时不时冒出来的几声犬吠,家家户户便再无其他琐碎声音。
住在村东头的魏家原本也该如此。
魏家女儿魏喜乐抱着被子睡得正酣,口鼻忽地就被人严严实实给捂住了。
窒息的绝望感迫使魏喜乐瞪大盈盈的水目,细嫩双手死力地抠住这只多茧的长手往下扒。
挣扎之中,宽松的亵衣渐渐滑向一边肩头,现出她纤瘦肩颈上挂着的一根碧绿的小衣带子。披散的乌鸦鸦秀发半遮半掩住莹白肌肤与碧绿缎布的连合处。
房内虽然昏暗,但窗楹间隙中缕缕银辉也足以让眼力极佳的手掌主人看清这片春光了。
他将头转向了另一边,耳后浮出可疑的红云。
略松了松手劲,压低声音说:“姑娘莫怕,我不是歹人,只是有一事相求于你。”
魏喜乐双手被他左手摁住,又不得开口,只能嗔目而视,嘴里呜咽着什么。
男子暗自向右边墙角暗处看了一眼,再缓了语气:“你保证不闹喊,我就放开你细说。”
她哪敢不应,连连点头。
男子慢慢松开手。
一双如墨的瞳却专注地盯着魏喜乐的脸,若她出尔反尔,只怕立时就能要了她的命。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魏喜乐急促地深吸几口气。
却不小心呛着了,她不受控制地浅咳了几声。
男子还未说什么,魏喜乐已经发觉不妥。
她攥紧手中被子向床里躲,亮晶晶的眼透了些惊恐:“我不是有意的…”
两声猫叫似的咳嗽声没让男子放在心上,反倒是这女子的反应引得他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笑了。
角落的人却懒得看男子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冷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盛之,够了。”
魏喜乐竟才发觉这房中还有一人正潜藏!
她心中更加惊惧,努力稳住心神搭话:“壮士有话请直说。”
面前的男子换了一副正经的态度,娓娓道来:“我们是东洋采买回来的布商,不想昨夜在海上遇到水贼杀掠。幸得我与表哥命大,从那起子亡命之徒手里逃出来投进海里,足足游了一日才上岸。”
魏喜乐有些不信,带着警惕问:“既上了岸,为何不去报官,潜进人家里做什么?”
这男子苦笑:“实不相瞒,这十数年倭寇犯境,官府早已禁运。本就未得许可,若还去官府喊冤不是自投罗网吗?”
男子坦言:"我们兄弟身上多少都带了些伤,表哥更是被水贼用利箭给射穿了肩胛!虽然夜潜姑娘闺房实在不妥,但表哥治伤要紧,进医馆去又太过惹眼,所以希望在姑娘家中借住两三天。使了这下下策,还望姑娘见谅。"
魏喜乐天性纯良,但也不算太傻,知道这人说话漏洞太多。
商人重利。
若有五成的利银,就绝不会吝惜于铤而走险。利金更高,那废纸一般的禁运令便能被他们脚踏在脚下,便是枭首示众也在所不惜。
魏喜乐从小住在海边,这十五载亲耳所闻因偷渡而被官府登记在册的每旬都有那么十来个,若个个都严厉处置,这地界岂不成了空城?
所以每逢偷运的商贾被官府抓住现形,那略有产业的立时就打发自家伙计回家中取保银。
十两银子一人,一天之内取来了就全须全尾地送出去,若没有也就是二三十板子的事,打不死人。
这男子身上穿的只有脏得能拧出一盆子泥水的里衣,但料子可不一般,即便淤泥满身,却也能看出之前的光华。何况他捂住她口时凑得极近,魏喜乐还清楚地看到了他领口、袖口各处有金丝缝制的花纹。
金丝谁不知道,地方上从不私售这东西,每年产出的那么十几捆都上贡给了宫里,得皇上赏赐才有呢。
这样的贵人,难道还出不起十两保银吗?或者说,还需要偷渡经商么?
这两人打量她是乡野村姑好糊弄,竟丝毫不避就扯了个谎。
恐怕这也是他们躲到这乡间小屋来的缘故吧。
树大招风,他们谈吐、衣着具是不凡,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到了府城里想不让人发现都难。
既然这样,不如假装没发现他们有问题,若被察觉出来,她和父母哥哥还能留得全尸也未可知。
一切想明白,魏喜乐便信手拈来了。
她裹紧身上的铺盖越发怯懦地说:"壮士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一个清白的姑娘,若留了你们在房中养伤,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死吗?我还怎么嫁人呢。"
戏要做就做全套,说完这话,魏喜乐就扑倒在枕上抽泣起来。
也不敢大声,脸埋在臂弯里,只若有若无地传来几声呜咽之声。
伏在枕头上专心痛哭的人哪里注意到,自己腰间衣摆卷了一截儿上去,露了段盈盈一握的玉质纤腰在外。看得让这男子是脸红心跳,她嘴里那些哭闹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无论如何,眼前的此景此声只让人恨不得上去好好哄哄她才罢。
魏喜乐没听见二人有什么动静,埋在臂弯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估摸着再过多久收了这般做派才不真的惹恼他们,又不让他们起了疑心。
却不料突然感觉到脖颈间一阵凉意,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魏喜乐小心翼翼转过头,看到一把铜柄短刃贴在自己脖子上。
拿着刀的手苍劲有力,手背青筋起伏,待到看脸才发现不是刚才好说话的男子,变成之前因受了箭伤而坐在墙角休息的表哥。
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不像他表弟还有身里衣穿,他上半身竟未着片缕,大概他的那身早用来防止自己失血过多。
伤势的确很重,用来包扎的那身白色的里衣已经被血液染成了暗红色的破布。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甚至隐隐发青,这样的人按理说本该半死不活,不足为惧。
但暗夜中那一双紧皱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让他整个显得格外阴沉,更不用说他还握着一把利刃架在她脖子上。
魏喜乐现在是真的想哭了。
"……壮士您这是什么意思?"
魏喜乐嘴里的话虽是对表哥说的,眼神却投向了之前的男子。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既知道谁好说话,那么当然要好好利用。
表哥拖着病体挪了挪位置,刚好挡住了魏喜乐的求助。
他微微冷哼一声,似乎看穿了她的把戏。
手中短刃再贴近一寸,魏喜乐感觉自己颈间血管都快要被割开了,这时她眼中才真的露出几分慌乱来。
"壮士!有话好好说,我答应你们之前的要求,您可以把刀拿远一点吗?"
魏喜乐楚楚可怜地请求道。
之前的男子也想上来劝,但才张开嘴便被表哥一个冷眼扫过去。
看得出他这表哥在他面前很有威严,这么一吓唬,他把嘴里要说的都浑然给忘了。
表哥那一双星目盯了会魏喜乐,似乎在判断她话中诚意。
不过他也没有多少时间思考了,越来越多的血顺着他赤裸精壮的胸膛流到地面,治疗已经不能再推迟。
那个男子也顾不上别的了,看见他表哥伤口又崩裂,急得是原地打转。内心又悲又悔,自己怎么那么多话,害得表哥伤没治还亲自上前来动手。
魏喜乐眼看着他的情况是越来越糟糕了,抓住机会说:"伤口都化脓了,您放下刀吧,我去叫我哥哥来照顾您。"
说完就要避开刀刃从床上溜下去。
不料表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雾沉沉的眼看着她:"我就在这里养伤,不要让除了你以外第二人知道,否则…"
边说着唬人的话还边用力收紧了掌,魏喜乐白净的手腕都被捏出几条指痕来。
魏喜乐不敢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我父亲哥哥因我日渐大了,不怎么进我房,我娘是每日都要来唤我起床的。而且你们住这,我又去睡哪儿?再说,万一你们自己发出了声响让人知晓了,那也要怪我么?"
表哥一脸冷酷,丝毫不通人情,甩下一句:"这是你的事。"后,就被扶上了魏喜乐干净馨香的床,四仰八叉躺着的样子丝毫没有强占他人床铺的羞耻。
魏喜乐气得跺脚,在这表哥注视的眼神下又不敢过分用力,样子就有些滑稽,像是在用脚给地面掸灰。
呆站片刻后,才委屈地咬咬唇,小耗子一样悄摸开了门去厨房烧水去了。
庞毓心里难受,因为表哥是为救他受的伤。
偏偏这表哥还不是寻常人,他是大秦的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
他二人虽为姑表兄弟,但从十三岁跟随李饶驻扎海防那一天起,庞毓就视李饶为主子,誓死不渝。
此番李饶领三万水师抗击倭寇犯境,战役持续二月有余,终于在昨晚大败倭寇,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杀戮结束后,海水染成了血红色,海面上浮尸堆叠。李饶一声令下,数万支火驽一并齐发,倭寇的船被烧了个精光。
当夜无月,但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海洋。
庞毓在火光下看得清晰,每个士卒脸上都带着自豪而满足的笑,数十年抗倭终于了结,他们可以回家了!即便是那些奄奄一息的,但凡想到家中的妻儿老小,也都急切盼望早日养好伤班师回朝。
每个人都很高兴,李饶也不例外。
可谁能想到,就在大秦自身的船舱暗处,十几支利箭正对准李饶和庞毓驻足之地。
李饶自小习武,又从军三载,耳聪目明非旁人能及,在弦绷紧的那一刻就发现了端倪。
箭射出时,他霎时俯身翻滚至贼人的视线不能及处。
庞毓小他四岁有余,武功应变不如他远矣,并未第一时间逃脱。他左闪右避,好几次命悬一线。
但运气总归有用光的一刻,红翎箭打着旋朝他眉心射来时,庞毓已准备放弃,缓缓闭上了双眼等着死期来临。
谁知道本已脱险的李饶冲出来将庞毓推入海中,自己却挡下那箭,没多反应也紧跟着也跳下去。
二人在尸海的掩护下逃出生天,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谁知道军中还有多少叛臣贼子呢?
所以此时万万不能再回军营。
想到因他而身受重伤的李饶,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的庞毓忍不住红了眼,偏过头悄悄摸了把泪。
“哭什么?看你这点出息。”
李饶没剩多少力气,气若游丝地嘲笑庞毓。
“殿下,您的恩情毓无以回报,唯有当牛做马…”
庞毓激动得泪流满面,甚至要下跪磕头。
李饶虚弱地用手挡了挡,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若是换了你,难道不会为孤挡下这一箭吗?盛之,你我虽为君臣,更是兄弟。”
庞毓神情楞楞,心中生出一股暖流,当即心中立誓一定为李饶报这一箭之仇。
真好个“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行了,孤有事交代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