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魅》吉禾水

30、何处生路

　　外面下起了细雨。冬雨冷如针，直刺得魅微微发抖。她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想这样应该可以让自己冷静一点儿。衣肩濡湿时，小倩持了把伞出来，为她挡去雨水。魅关上木匣，扭头便对上小倩可爱的笑脸。
　　魅问：“小倩，你以前的主子是谁？”
　　小倩答：“小倩来园子之前，没做过仆人。我是跟着我姨娘从乡下来找我姨父的。可是，半路上姨娘她……”小倩哽咽了一下，“她不小心被毒蛇咬了，死了。我没法子，只能用身上所有的盘缠为姨娘买了口棺材，就地埋了。然后，一个人来找姨父。我找到姨父之后，姨父就把我送进园子里来了。”头渐渐低了下去，轻轻地吸着鼻子。
　　“为什么你跟着姨娘找姨父？你爹娘呢？”魅又问。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闹疫病，爹娘全死了。我被村里的好心婆婆收养到十岁，好心婆婆也因为年纪大，死了。然后，我姨娘就接我到她家去住。姨娘家离我家远，我又小，就老是哭。姨父因此不喜欢我，总和姨娘吵嘴。最后，姨父一个人到安阳来求活路。刚开始，姨父还会请人往家里带信，后来就了无音信了。姨娘下定决心就来找姨父了。可是……”小倩突然猛地拽住魅的袖子，问，“主子，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个扫把星啊？”
　　“胡说什么呢！”魅轻叱道。
　　小倩满面的哭像，“可姨父就是这么骂我的……”
　　“嘘……”魅竖一根食指在唇前，示意小倩噤声，“有些话，别人说就是为了让你伤心，你自己也说，不就更伤得狠了？”
　　“主子……”
　　“也曾有人喊过我妖女，赌咒发誓要杀掉我。难道，我也要骂我自己的妖女，杀了我自己吗？”
　　小倩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问：“哪个不长眼的叫主子你妖女啊？您这样子就叫妖女，那世上还有女人么？”
　　魅哭笑不得地敲了小倩脑门一记，“说什么呢你！”
　　小倩揉搓着脑门，讨乖道：“主子，不要站在这里了吧，怪冷的。”
　　魅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匣子，说：“回去吧。”提步向房内走去。
　　小倩紧随其后。
　　第二天，吃罢早饭，魅一人坐在厅堂里研究林落送来的东西。天气寒冷，小倩特意关了厅堂的门窗，燃了火盆放在魅的脚边，又寻了一件厚实的大氅为魅披上。
　　柳木做的匣子，并不大，一只手就能将它稳稳地端住。打开它，取出荷包，再掏出镯子。细细地翻看荷包。缝制荷包的布料并不上成，而且线脚粗陋。那镯子上刻着群鱼游水的图案，银质已氧化发黑。
　　魅将银镯翻来覆去地看，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将镯子随手一放，伸手拉过匣子。匣子碰到镯子，把镯子碰下了桌子。魅放下匣子去捡镯子。大氅的衣袖宽大，魅不留意下将匣子扫到了桌子。“咔嚓”一声，匣子摔在地，震开了底部的夹层，掉出一张纸来。魅捡起那张纸，展开，念道：“小女离家不思归，家严无处寻踪影。偶知女儿深院藏，却怕道路阻且长。”
　　纸上的打油诗，毫无文采可言，但浅显易懂。魅又念了一遍。小倩端了茶水过来，见魅蹲在地上，放下手，帮魅把匣子和镯子捡了起来。
　　魅坐回到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那纸的右下角画着的一只火红的狐狸。久盯之下，那狐狸的图画仿佛动了起来，正冲着她微笑。魅猛眨了几下眼，再去看那狐狸。狐狸一动不动，极其正常。
　　“主子，喝茶。”小倩说，将茶杯端到魅面前。
　　“哦。”魅放下纸，接过茶杯，呷一口，“也不知那个诚侯到底什么意思，送这么些奇怪的东西给我。”
　　小倩看了看桌上的纸问：“主子，那上面写着什么呀？”
　　“写的是，一个男人的女儿离家出走了，他知道女儿在哪里，却不能去找。”
　　“那，那个父亲不是很伤心么？”
　　“你就光想到这个？”
　　“呃……难不成，主子你就是那个女儿？”
　　魅放下茶杯，将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现在很想敲某个人的头呀~”
　　小倩赶忙捂住自己的脑门，皱起了整张脸。
　　魅呵呵笑着，伸手摸了摸小倩的头发。能有这样一个心思细腻，却心地善良的人在身边，也不是一件坏事吧。魅想着。
　　主仆两人相视而笑。

　　午饭经管家的强烈要求，摆在了厅堂里，一大群人看着魅一个人坐着吃。在魅强烈抗议无效的情况下，魅只能忿忿地拿食物出气，一直用筷子戳，就是不吃。
　　管家隔着桌子，站在魅的对面，礼貌地说：“主子，饭不是用来戳的，是用来吃的。”
　　“我吃不下，先戳着。”魅蛮横地回应道。
　　小倩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和小倩交好的丫头——小池走上前，低着头，对魅恭敬地说：“主子，再不吃，饭就凉了。”她替魅舀了一碗汤，“主子，这汤可是厨娘们精心炖了好久的，您喝一点吧。”
　　魅不好推却小池的好意，接过了汤，正要喝。幻觉通西突然出现，神秘兮兮地冲着魅的耳朵吹气：“喝之前想清楚。”明明没有感觉，可魅还是鸡皮疙瘩起满身。她把汤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所有人都注视着她。
　　通西飘在小池的身后，指了指，笑道：“她是密罗杀手。”然后，消失了。
　　魅看了小池一眼，把汤碗递给她，“小池，这汤给你喝。”
　　“主子……”
　　“喝！”
　　小池不得不走近，接过汤碗。
　　周围静得可闻针落。
　　小池的目光与魅的交错而过。小池捧着碗，欲喝。魅伸手截住。小池猛然松手，抬头，从口中急速吹出一根银针。魅想躲闪，已然来不及。银针正中魅的眉心。魅惊呼一声，向后仰倒。管家最先反应过来，急步上前，拉扯小池。小池反手就是一掌，将管家拍翻在地。
　　一片混乱。
　　刺入眉心的银针，让魅的意识失常。无数人声在她脑中汹涌澎湃。
　　“做杀手，我做够了！”
　　“魅，收手吧……”
　　“等你老的连枪都握不住了，怎么办？”
　　“我想和我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终有一天，你会死在另一个杀手的手里！”
　　“魅，我爱你……”
　　“我要杀了你！”
　　“爱……”
　　“死……”
　　魅猛然睁开双眼，脑中汹涌的声音，戛然而止。“谁？”她问，“说话的人，是谁？”
　　“你呀。”脑中有人回答，“你的记忆，就是你自己呀。”
　　“刚才那些声音……都是我的记忆？”魅问，“可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脑中人咆哮起来，“你是魅，你是杀手，你爱着麦克，你已经死过一次，你来找有麦克灵魂的人，你现在还说什么都不记得么！”
　　魅挣扎着，“我真的想不起来，不要逼我！”
　　“不要逼你？”脑中人嘲讽道，“那你要怎样？永远做个什么都忘记了的傻子？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想都别想！”
　　“你想怎么样！”魅发怒。
　　“问题不在于我！”脑中人恶狠狠地道，“而在于你！你是天武者，你是咒术师，你是千止的女儿，你现在叫魅弥茉！”
　　“这个和那个，到底有什么关系？”魅气竭。
　　“记住你到底是谁。”脑中人道。
　　“我是谁？”魅问。
　　无人回答。
　　意识中的魅转了转眼珠，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魅问：“我在哪儿？”
　　“你不应该呆的地方。”身后有人回答。
　　魅想转身去看，却好似被身后人猛地一推，“魅姐姐，回去吧。这里有小媚一个人在，就可以了。这里太黑暗了，不要呆在这里太久，不然，会回不去的。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魅闭上眼，再次睁开，意识恢复正常，就见管家正往地上倒去。小池右手正要从左袖里抽出一把匕首。她的身形正扭向魅，面色肃杀，目光冷冽。四周围的仆人们个个表情惊恐。
　　时间，定格中。
　　魅的第一反应：小池是来杀自己的密罗杀手！必先解除对方武装！
　　魅倏然起身。时间飞转。小池已然抽出匕首，刺向魅。魅一侧身，避过利刃，用手刀劈砍小池右臂。小池的左手指间夹针，挥掌，向魅的脸颊抽来。魅双手一拢，握住了小池的左手掌。三根淬了巨毒的银针全数扎入魅的血肉内。小池想抽回左手，却不想被魅死死握住。小池抬腿欲攻魅下盘，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
　　电闪雷鸣间，战斗以小池中“咒”结束。
　　仆人们都不敢动。
　　魅咬牙拨出手中的针，冷声道：“小池，你，是来杀我的么。”
　　“连那针上的毒也杀不死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小池怒问。
　　“你不知道吗？这样，你也敢来杀我？”魅卷起袖子，露出满是纹身的手臂，“我是咒术师，我不是你能杀死的人！”
　　小池诡异地笑起来，“就算你死不了，你也活不好了。”
　　“什么意思？”魅问。
　　“你的思想将会背叛你的身体。”小池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眉心的那根针，才是我的杀手锏。”
　　魅随手拔下眉心的针，随之而来一阵晕眩。小池狂笑起来。
　　小倩端起汤碗，也不顾那汤水烫手，整个连汤带碗砸在小池头上，大喊：“大坏蛋，竟敢害主子！”
　　小池保持原有姿势，昏死过去。而魅再也支持不住，一同晕了过去。
　　等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躺在卧房里。魅摸了摸包扎厚实的额头，叹了口气。
　　“魅姐姐，不要叹气嘛~”好似有人正趴在魅的枕头边说话。
　　“谁？”魅问。
　　“这边，这边。”说话的人好像已跳下了床。
　　魅跟着声音下了床，走到梳妆桌前。桌上的铜镜正面对着魅。镜中，魅的影子正对着魅灿烂地笑着。
　　魅摸了摸自己毫无表情的脸，看着镜中笑着的影子，问：“刚才是你在和我说话？”
　　“嗯，”影子重重点头，“我是小媚，一直在姐姐的深意识中。姐姐现在使用的这个身躯最开始是我的。而我并没有消失，只是藏在了姐姐的意识最深处。”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有双重人格？”魅皱紧眉头，“你随时随地可以跑出来，和我同用躯体？这就是那个叫小池的密罗杀手为什么会说我的思想会背叛身体的原因了？”
　　“错~小池根本没想到姐姐你还有我。她以为姐姐受伤之后，会慢慢疯掉。至于姐姐最担心的……”影子温婉地一笑，“放心吧，姐姐。我彻底放弃身体的使用权。”
　　“为什么……”
　　“姐姐，你没有在深意识里待过，你并不知道这里是多么的深遂幽静。这里不适合你。而我，喜欢这里的安静与温暖。世事太多纷扰了，我担心我根本无法像姐姐那样生存下去。所以，姐姐，我会一直一直呆在这里，请你放心。”
　　“小媚，你就不想‘亲自’做些什么事吗？”
　　“……”
　　“一件都没有吗？”
　　“有一件。”
　　“说来听听。”
　　“放了小池。”
　　“什么？”
　　“多亏了她，我们才得以见面的呀。”
　　“你要报她的恩。”
　　“对。”
　　魅沉默了半晌，淡淡道：“好。”
　　小媚在镜中明媚地笑着，“我要去救人了，好紧张呀。姐姐，你帮我看着点，如果有危险，还请姐姐帮帮我的忙。”
　　魅静静地点了点头。
　　等魅转过身，小媚已经上身。她扯掉头上的纱布，转身对镜摸了摸眉心。那里已无伤痕。她做了个深呼吸，直接向关押了小池的柴房奔去。
　　柴房里，一群仆人正围着小池。小媚在外，看不清那些仆人到底在做什么，只听得小池在尖厉地惨叫。
　　小媚拢嘴大叫：“都住手！”
　　围着小池的仆人都散开了，露出被捆绑在地上，伤痕累累的小池。
　　小媚抖着手，指点着手拿“自制刑具”的仆人们，“你、你、你……还有你，都、都出去！我要独自、独自审她！”
　　仆人们狐疑地看着小媚。
　　小媚扭捏地挺起了胸，“还不快走！”
　　众仆皆退了下去。小媚跑上前，蹲下，边手忙脚乱地为小池解绳索，边说：“你跑吧。”
　　小池任由小媚折腾，虚弱地问：“你说什么？”
　　小媚低着头，手下不停，“我让你跑……不要死在这里……”
　　绳子终于解开了，可小池并不急于逃跑，“怕我脏了你的地方？”
　　“不……我……只是怕你死掉……作为一个杀手，其实也是身不由已的吧。那么，我给你一次机会。逃出去，去一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隐名埋姓，懂吗？”小媚一脸诚恳。
　　小池嗤笑一记，“你是个疯子吧？”
　　“不，我是小媚。”
　　小池嘲笑着，“你就是疯子。”
　　“小池，准备好逃了吗？”小媚决定不理她的嘲讽。
　　“你这次放过我，我下次可不会放过你。”小池的眼神里有游移的光。
　　小媚顿了一顿，“那我等着你下一次来杀我。”她站起来，让开路，“你，跑吧。”
　　小池慢慢地从地上挪起身子，突然窜了出去。并未走远的仆人见小池逃跑，高声呼喊起来。很多人向她快速围了过去。
　　小媚急得跳脚。
　　魅稳稳地告诉小媚：“拿出你的勇气与魄力来，让他们退下。”
　　小媚听话地跑出去，冲着仆人们大叫：“都退下！”她的话起到了效果。
　　小池见无人阻挡，头也不回地打开后院门跑掉了。
　　管家听到消息赶过来，为时已晚。他站在小媚面前，大声却恭敬地问：“主子，这是怎么回事？您把刺客放跑了吗？”
　　仆人们带着怀疑的神色，向小媚靠拢过来。小媚感到了压力，她想从魅那里得到帮助，可是魅沉默着。当小倩拉住了她的袖子，压力达到顶点。小媚倏地跳将起来，冲向大开的院门，像小池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众人都震惊了。
　　刺客跑了，为了求生路，那自家主子跟着跑掉又是为了什么呢？